"我想复原这些设计。"郑雅婷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不是商业用途，是以学术研究的名义。这些作品应该被记录下来，哪怕只是作为资料保存..."她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不影响我在鸿霓的工作。"
苏晚秋愣住了："你...还打算留在鸿霓？"
"当然啊！"郑雅婷露出困惑的表情，"我负责的外贸订单才刚有起色，马蓝草染料的欧洲客户还在等样品..."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扑哧一笑，"你以为我要辞职？"
苏晚秋耳根发热，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我以为你对这些设计这么感兴趣，可能会..."
"可能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放下一切去追寻什么人生真谛？"郑雅婷笑着摇头，"这些设计确实让我着迷，但鸿霓也是我的家啊。"她翻开素描本中间一页，指着角落里一行小字，"你看这里写着"为女儿周岁设计"，我想宋阿姨一定也希望有人能记住她的作品。"
阳光透过纱帘斑驳地落在纸页上，苏晚秋看着那行已经褪色的钢笔字，喉咙发紧。她想起郑裕成交给她的那封信，还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没敢打开。
"其实..."郑雅婷突然压低声音，"我在香港还发现了一本日记。"她从包里取出一个蓝布面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了华东纺织工学院被销毁的设计稿，包括纹样寓意、配色原理甚至刺绣针法..."
苏晚秋接过笔记本，扉页上"宋雪梅 1963—1965"的字迹让她手指微微发抖。她快速翻了几页，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印证了母亲秘典中的片段——那些被认为已经失传的工艺，原来一直被郑裕成秘密保存着。
"我想系统地整理这些资料。"郑雅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坚定，"用宋雪梅的名义发表论文，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复原几件代表作..."她犹豫了一下，"晚秋姐，你觉得可行吗？"
苏晚秋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此刻郑雅婷期待的眼神与照片里年轻的宋雪梅重叠在一起，命运的齿轮在三十年后来到了它该在的位置。
"不仅可行，而且必须做。"苏晚秋握住郑雅婷的手，"对了，你问过郑老先生的其他亲属吗？"
"问过了，堂哥说Uncle的私人收藏随我处置。"郑雅婷眼神黯淡了一瞬，"他们只关心股份分配，没人对这些旧纸片感兴趣。"
窗外传来李晓芸和苏朝阳的笑声，马蓝草试验田的方向飘来草木清香。苏晚秋看着眼前浑然不知真相的郑雅婷，做出了决定。
当天晚上，苏晚秋在办公室拆开了那封信。郑裕成工整的笔迹铺满两页纸，详细记录了宋雪梅被迫害的经过，以及他如何辗转找到被教会收养的郑雅婷。信的最后一段写道：
"这些设计是雪梅用命保住的，本应属于婷婷。但我不愿她背负仇恨，所以从未告知身世。如今交给你判断，若时机成熟，请让这些美丽的设计重见天日。——郑裕成 1983.2.14"
月光洒在信纸上，苏晚秋想起白天郑雅婷说"想以学术名义复原"时发亮的眼睛。或许这就是郑裕成期待的"时机"——不是作为悲剧的遗产，而是作为值得传承的艺术。
马蓝草试验田的晨露还未散去，苏晚秋已经蹲在地头检查新苗的长势。李晓芸戴着草帽在一旁记录数据，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温湿度与生长状况的对比。
"这批比上个月的长得快。"李晓芸指着几株特别健壮的幼苗，"我爸说可能是用了新配的营养液。"
苏晚秋轻轻抚过叶片，指尖沾上淡淡的蓝色汁液。这种宝安特有的马蓝草品种，经过三个月的试种，已经初步适应了大鹏半岛的土壤。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第一批用于染色的成熟叶片了。
"姐！"苏朝阳的声音从坡下传来，"陈老师来了！"
陈明辉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手里拿着卷图纸，正沿着田埂快步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晚秋，你看这个！"他展开图纸，上面是一座现代化厂房的立体剖面图，"我根据马蓝草的特性重新设计了染整车间。"
图纸上的建筑巧妙地融合了传统与现代元素——屋顶采用岭南特色的蚝壳瓦，既能隔热又便于收集雨水；染缸区的地面设计了坡度，废液可以自然流入回收池；最令人称奇的是阳光房的设计，透明的玻璃顶下悬挂着层层竹筛，用于自然晾晒染好的布料。
"这里，"陈明辉指向一个环形区域，"我预留了传统染缸的位置，李阿姨如果想恢复古法工艺，也有充足空间。"
苏晚秋的指尖顺着图纸上的线条游走，仿佛已经看见这座建筑拔地而起的模样。阳光透过图纸，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预算呢？"她轻声问。
陈明辉推了推眼镜："比普通厂房贵三成，但能耗能降低一半，三年内就能回本。"他顿了顿，"深圳大学愿意把这个项目作为传统工艺现代化的典型案例，可以申请科研补贴。"
———
跨年夜前，苏晚秋独自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窗外飘着细雨，打湿了新挂上的年终生产报表。她想起秘典上有关郑雅婷的1985年返英的信息。
明天就是1985年的最后一天了。苏晚秋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郑雅婷办公室的电话。
"雅婷，能来一下吗？有件事想告诉你。"
窗外的雨声渐密，郑雅婷推门而入时，发梢还挂着水珠。她摘下金丝眼镜擦了擦："怎么了？这么严肃。"
苏晚秋将郑裕成的信和宋雪梅的日记本推到桌前："你先看看这个。"
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雨滴敲打玻璃的轻响。郑雅婷的指尖在母亲日记的最后一页停留了很久，那里记录着一个年轻母亲对女儿周岁的祝福与不舍。
"所以，"郑雅婷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宋雪梅是我..."
"你的生母。"苏晚秋轻声确认，"郑老先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郑雅婷突然沉默了。苏晚秋看见她的肩膀微微发抖，镜片上很快蒙了一层水雾。
"我其实早就怀疑过。"郑雅婷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Uncle看那些旧照片的眼神，还有他坚持要我学服装设计..."她突然扑进苏晚秋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苏晚秋轻抚着她的后背，感受到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的衣襟。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郑裕成的良苦用心，他不是要永远隐瞒真相，而是等待郑雅婷足够坚强的那天。
"你有什么打算？"苏晚秋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底一直以来的问题。
郑雅婷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我当然要继续留在鸿霓！"她抓起眼镜重新戴上，"马蓝草染料的欧洲订单还没完成，宋、我母亲的设计也等着我们去复原。"
她翻开日记本的某一页，指着上面的设计图："你看这个"凤凰于飞"的纹样，如果能用马蓝草染出来，一定会惊艳国际市场！"
苏晚秋望着郑雅婷重新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秘典的预言或许已经被改写——当一个人找到真正的归属，未来的轨迹自然会改变。
"对了，"郑雅婷毅然转身，"明天跨年晚会，我准备了个惊喜。"她晃了晃手中的日记本，"就当是送给母亲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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