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想回家啦,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小蛇钻进被子里,耐心地哄着他。
长笙也钻了进去,因为她们两个的原因,被子里漏进来一点光。
长笙的眼睛像猫,在昏暗的环境下瞳孔会放大,圆溜溜的,用以捕捉更多的光源。
只这一点点光,郁燃瞧不见她,但她却可以看得很清楚。
两个小家伙分工很明确,小蛇在对他进行话疗。
长笙在黑暗里找了找,洁白的床单上有几星鲜红的血,她抓住郁燃的一只手慢慢拽过来,捧着翻来覆去地看,手背上干干净净的,不是这个。
她松了开,去拽另一只手。
郁燃身体蜷着,头发被揉得凌乱,眼睛红通通的。
他双唇紧闭,基本上都是小蛇在说。
他任由长笙拽着他的两只手,拿棉球按在手背上。
小蛇问,“你不是答应了笙笙,要跟她一起去看蝶光草和冰川吗,商女士都在准备离开的行李了,你怎么突然想要回家。”
郁燃没说话。
“你刚才是不是跟二叔吵架了,你们两个怎么了,他现在就在外面蹲着,不敢进来呢。”
长笙手里拿着的棉球就是郁扶霜刚才给的。
她按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棉球拿下来,仔细瞧瞧他的手背,已经不流血了。
郁燃抽回手,挡住眼睛,声音很闷。
“我要回去。”
“哎呀,你伤还没好。”小蛇的语气里带着安抚,跟哄孩子一样。
“你再住两天行不行,等你能走路了,我们再回去。”
“不要。”
小蛇叹了口气,不劝了,“行,那你回去吧,你是笙笙的哥哥,你做什么她就跟着学什么,以后她生病了也不来医院看,跟你一样回家躺着,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说这话的语气明显重了一点,故意激他。
说完还一脸严肃地问,“对吧笙笙。”
“嗯。”
郁燃不说话了,头往臂弯里埋,瘦骨嶙峋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他胳膊上的病服被眼泪洇湿了一大片。
“别哭嘛,你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不开心了。”
小蛇轻声细语地哄着他,“是你二叔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吗,我和笙笙帮你报仇去。”
这个稚嫩的娃娃音色和它说出来的话违和极了。
长笙把脑袋伸出被子,视线往桌上扫,扯了几张纸巾。
她又钻回去,把纸巾塞郁燃手里。
小蛇惊讶地喊,“笙笙,你会递纸巾了,你是想让他擦眼泪吗?”
“嗯。”
它瞬间感动得不像话,用尾巴戳了戳郁燃的手臂,催促他。
“你快看啊,笙笙长大了。”
它激动得很,因为它清楚地知道,递纸巾这个事不是它教的。
她俩刚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长笙还什么都不懂,对外界的一切都没反应,那会儿有人想要拐她走,她也一脸空洞。
她唯一知道的是,一旦察觉到有人对她产生了杀意,要在对方出手前杀掉他们。
但是现在呢,她看见别人哭,都会主动递纸了。
“你看笙笙对你多好,快别哭了,她都没给我递过纸呢。”
小蛇夸完这个,又赶紧去劝那个,忙得团团转。
郁燃抬起头,黑发凌乱,他攥着纸捂在眼睛上。
“有我们两个陪着你,要是谁惹你不开心了,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把让你不开心的人杀掉。”
它依旧还是那条简单粗暴的蛇。
见郁燃没反应,它绞尽脑汁地想了想。
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它也不知道,它跟长笙拆快递去了。
想到快递,它眼睛一亮。
“对了,我跟你讲啊,笙笙的裙子回来了,但是她穿上都很大,商女士说她不能在网上买衣服,要记下来尺码,让人家定制,所以那些衣服我打算等郁先生晚上回来了,让他全部帮我退回去。”
几十个快递,盒子也没了,全部退掉,听起来就是个很折磨人的事。
但是没关系,郁先生脾气好,他助理脾气也好。
唯有一双小兔子拖鞋,它留下来了,现在就在长笙脚上穿着。
它问郁燃要不要看,郁燃闷声闷气地说不要。
他现在只想藏在被子里,不想出去。
长笙和小蛇呆呆的,很单纯,她俩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就算说了她们估计也听不懂,外加上多种原因,相比于父母,郁燃反而会更加依赖她们。
他阴郁又高傲,敏感且多疑,因为无法面对知道了他过往的家人,便用拒绝人靠近的方式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
他不要任何人的帮助,只独自一人静静待着。
看似是在对抗,实际上思想上的折磨早已让他不堪重负,他连想都不敢想,说白了,他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永远。
更令他感到压抑的是,他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倾诉他的痛苦。
他既想要得到至亲的安慰,又觉得无颜面对他们,精神上的撕裂使他内心极度矛盾。
再者,他看到过母亲因他而变得憔悴的面容,又因此深受良心的谴责。
他过不去这个坎,就一直被困在原地,无时无刻不在饱受煎熬和折磨。
长此以往,他会疯掉。
郁燃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和直面屈辱又狰狞的伤疤来说,逃避是最简单的法子,尽管他心里清楚,逃避无耻也无用。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小蛇还在旁边叽叽咕咕地讲话,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它说,“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瘦,商女士刚才还说,想让我们帮你量一下尺寸,她让人为你和笙笙做几套厚一点的衣服带去北欧。”
郁燃没听进去,他静不下来。
门口。
郁扶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走路没声音的,呼吸声也很轻很轻,几乎没有。
靠着墙站,听那个鼓起来的被窝传来的说话声。
他脸色还是很苍白。
郁燃好像又哭了,小蛇在哄他。
“哎呀,不要哭嘛……”
郁扶霜抬头望了一眼,敛眸,眼神里划过一抹痛色。
他刚才被吓到了,担心留在这里会让郁燃更加痛苦,才落荒而逃。
出去之后,他就后悔了,为他刚才的反应。
明明他最初想要知道郁燃伤疤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它。
可现在却因此伤害了他。
他垂着头,清明的眸里难得闪过懊悔。
站了很长时间,他慢慢走了过去,蹲到病床的另一侧。
“阿燃。”
他的声音出来后,被子底下忽然安静。
小蛇伸出一个小脑袋看了看,又钻回去,大声报信,“你二叔来啦。”
郁燃听到了。
他听到声音是从他的背后传来的,他抿着唇,擦眼泪的动作停住了。
“阿燃。”郁扶霜又唤了一声,蹲在他床边,低声问,“你是不是讨厌二叔了。”
被子下面安安静静的,没人做声。
郁扶霜说得缓慢,他声音好听,带着感情,能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上次我们见面,是在你十六岁生日,你说想要学摄影,我送你一台相机,请了一个月的假,带你去乌尤尼盐沼拍风景。”
“你拍了红湖和火烈鸟,你很开心,晚上兴致勃勃地规划摄影线路,说要沿着玻利维亚去秘鲁,然后去厄瓜多尔,哥伦比亚,墨西哥,把路上的风景都拍个遍再回国。”
“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你总是充满活力,可是在刚才,我们对视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它还是一样漂亮,但里面没有任何我所熟悉的东西。”
郁扶霜缓缓抬头,语速稍微快了一点。
“我不敢相信这是你的眼神,我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躺在床上的是披着你躯壳的陌生人,”他的声音慢慢被痛苦浸染,“对不起,阿燃,我被吓到了。”
他又问了一遍开始的问题。
“你是不是被伤到心,讨厌二叔了。”
没人说话,郁燃早就已经泣不成声。
郁扶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精细的手帕,隔着病床递给长笙。
长笙接过来,又钻回到被子里面,给他擦眼泪。
细微的抽泣声传到郁扶霜的耳朵里,他如鲠在喉。
想顺着他的意离得远远的,让他安静地躲着。
可是郁扶霜也知道,能帮他的人只有自己。
阿燃很依赖长笙,可长笙太小,她自己又什么也不懂。
在这个家里,他是最适合的那一个,他们亦师,亦友,亦是知己。
郁扶霜是很果断的人,可是此时,听着里头的哭声,他的心一颤再颤。
“阿燃。”
他又喊起他的名字,停顿一下。
“你以前最喜欢二叔了,从你刚生下来,还在襁褓里的时候。”
郁燃的哭声停了下来。
郁扶霜的语速放慢,很慢很慢。
“你那时候不记事,但是我还记着,你才满三个月,长得特别可爱,每天有好多人抢着要抱你,他们抱你的时候都好好的,唯独我,你一躺在我怀里,就要往我身上——”
没说完,被子突然被掀开一个角。
郁燃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粉红色,他伸着手,捂住了郁扶霜的嘴。
实际上,在他没捂到的时候,郁扶霜就已经停了。
看到冲出来的少年,他毫不惊讶,被捂住了嘴,他还弯着眸子笑了笑。
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小蛇和长笙也跟着从被子里出来了。
“什么呀,怎么不继续讲了?”
小蛇不明白,“捂嘴干嘛,有什么是我和笙笙听不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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