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那一顿“白玉山君宴”，在省城掀起的波澜，远比青杠山里的枪声要响。
范文清靠着这道传说中的硬菜，在省城商会里挣足了脸面，更是搭上了几条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的线。他赚得盆满钵小，当即又给陈顺利送来五百根金条，只有一句话：“顺利，以后青杠山的好东西，我全包了。”
钱和人脉，一夜之间都有了。
陈顺利的计划，也正式从地图上的那条线，变成了县城建设局里的一份申请报告。
“修路？”
建设局的钱局长，一个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把那份“青杠山至县城运输专用公路修建计划”的报告，用两根手指头捏起来，像捏着一张厕纸。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嘛。”他把报告轻轻放下，亲自给陈顺利和瘸子叔面前的茶杯续上水，脸上笑呵呵的，“修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个人，是举双手赞成的。”
陈顺利没碰那杯茶，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呢，”钱局长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靠在太师椅上，“这规矩，是死的。首先，要勘探，这得请省城的专家来，车马费、辛苦费，不是小数目。然后是规划审批，局里要开会，县里要开会，会上会下，都要打点。最后是征地，山路还好说，可靠近县城那几里地，都是老乡的命根子，一分钱都不能少。”
他伸出三根又粗又短的手指头，在桌上点了点：“这三样，没个三千根金条，连个响都听不见。这还只是个开头，后面的工料、人工，更是个无底洞。”
瘸子叔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谈公事，这分明是把陈顺利当成刚出山的肥羊，一刀就想宰掉一半。
“钱局长的意思是，这路修不成了？”陈顺利终于开口，语气平淡无波。
“那倒也不是。”钱局长笑了，油腻的脸上挤出几道褶子，“办法嘛，总是人想出来的。只要陈老板有诚意，很多复杂的流程，也是可以简化的嘛。比如，我辛苦一点，多跑几趟省城，专家和批文，说不定一个月就能下来。”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再说话。
意思很明白，三千金条是公事公办的价，想走快车道，得另算他的“辛苦费”。
陈顺利没接话。
他看着钱局长那张贪婪的脸，脑子里盘算的，不是要给多少钱，而是眼前这个人，值不值一条命。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豁牙汉子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脸上一片煞白，嘴唇都在哆嗦。
“陈……陈老板！不好了！家里……家里出事了！”
陈顺利的瞳孔猛地一缩。
“说。”
只有一个字，却像冰一样。
“嫂子……嫂子要生了！可是……可是难产！稳婆说情况很不好！让您赶紧回去！”
“哐当！”
瘸子叔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钱局长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种变故。
陈顺利站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走到钱局长面前，拿起桌上那份申请报告，仔细叠好，放进自己怀里。
“钱局长，我家里有急事，先走一步。”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路，我修定了。瘸子叔会留下来，跟你接着谈。”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又快又稳。
钱局长看着陈顺利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留下来的瘸子叔，心里冷笑一声。
一个瘸子，能谈出什么花样来？正好，主心骨走了，他可以把价码再往上抬一抬。
瘸子叔一言不发，只是弯下腰，一片一片地，将地上碎裂的瓷片捡起来，动作慢得像是在摆弄什么珍宝。
“瘸子兄弟，你看，这事儿闹的。”钱局长换了副嘴脸，假惺惺地叹气，“陈老板家里遭了难，我是很同情的。要不这样，修路的事，咱们改天再……”
“钱局长。”
瘸子叔打断了他，将最后一片碎瓷稳稳地放在桌上。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哀求，只有一片死寂。
“我们老板走之前交代了。”
“他说，他今天要是当了爹，心情好，明天就送一百根金条到府上，当是给您孩子的见面礼。”
钱局长的眼睛亮了。
“那……那要是……”
“要是，”瘸子叔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一样，“他家里添了新坟，那他就亲自登门拜访，送钱局长您……全家上下，整整齐齐，一起上路。”
钱局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瘸子叔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待宰的肥羊。
而是一头，能为了护崽，咬断一切的饿狼。
……
陈顺利骑着县里最快的马，一路狂奔回家。
院子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几个帮忙的女人站在院门口，个个面如土色，手足无措，看见他回来，像见了鬼一样往后缩。
屋子里，苏晴痛苦的呻吟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陈顺利一把推开房门。
接生的稳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满手是血，浑身抖得像筛糠。
“陈老板……我……我尽力了……这胎位不正，是横胎啊！脚先出来的……神仙也难救，实在是……实在是……”
她抬起头，脸上混着汗水和泪水，用尽全身力气，问出了那句足以将任何一个男人打入地狱的话。
“保……保大，还是保小？”
陈顺利没有回答。
他越过跪在地上的稳婆，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边。
床上的苏晴，头发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苍白的脸上，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她看见了陈顺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他伸出了手。
陈顺利握住她冰冷的手。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那个还在等他答案的稳婆。
“滚出去。”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把孟河和豁牙给我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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