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屋里那股闷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被这声啼哭捅了个窟窿。
陈顺利握着枪的手垂了下来，腕子酸得不听使唤。
地上的王建国，整个人都软了，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虚汗，大口呛着气，只听见那一声比一声更响的哭声，钻心刺耳。
他把命从枪口下捡回来了。
“王医生。”
陈顺利的声音让他浑身一抽，手脚并用地想爬。
“躺着吧，辛苦了。”
陈顺利没再看他，从孟河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里，接过那个用干净棉布包着的小东西，动作笨拙得像是捧着一捧炭火。
小家伙闭着眼，小嘴吧唧着，那股子活气，结结实实地撞在陈顺利身上。
“老板，嫂子她……”孟河的声音发颤。
王建国撑着地，扶了扶糊满白雾的眼镜：“血流得多，命保住了。伤口缝好了，接下来得好生养着，千万不能沾水发炎。药……药我用最好的！”
他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往床边那口敞开的木箱上瞟，里面的金光晃得他眼晕。
陈顺利抱着女儿，走到床边，俯身在苏晴苍白的额头上碰了碰。
苏晴的眼皮动了动，费力睁开一条缝，看见他和孩子，才安心睡去。
“孟河。”陈顺利头也没抬，“把箱子合上，送王医生回去。里头的东西，一半诊金，另一半，我交王医生这个朋友。”
王建国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
一半？
半箱金条！
这笔钱，能在省城最热闹的街上买下半条街！
“陈……陈老板……这，这可不行！救死扶伤，是本分……”王建国嘴上哆哆嗦嗦，眼睛却跟钉在了箱子上一样。
“我陈顺利的婆娘和闺女，值这个价。往后，家里人的身子骨，全拜托你了。西医院那边，有谁不长眼，你提我名。”
王建国腿肚子一软，彻底明白了。
那点被枪顶着脑袋的后怕，瞬间被一股更烫的东西给烧没了。
“陈老板您放心！嫂子和小千金的健康，包在我王建国身上！我拿我王家祖宗牌位发誓！”
孟河不吭声，扛起沉甸甸的箱子，架着腿还在发软的王建众走了。
豁牙跟尊铁塔似的杵在院门口。
瘸子叔从外头进来，把那份盖满红章的修路批文搁在桌上。
“顺利，办妥了。姓钱的，我敲打过了，往后不敢再扎刺。”
陈顺利嗯了一声，眼睛就没离开过怀里的女儿。
“瘸子叔，路的事，你先盯着。工头找最可靠的，料用最好的。钱不够，去账上拿。工钱当天结，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张张发。谁敢伸手，你帮我把他的爪子剁了，账算清楚，连本带利。”
“明白。”瘸子叔看着陈顺利抱着孩子的侧脸，那张刀刻似的脸上，线条柔和得不像他了。
院子里外，像是隔着一道墙。
苏晴的身子在王建国的调理下，一天天好起来。陈顺利推了所有事，整天在家里，学着给女儿换尿布，笨手笨脚的样惹得苏晴直乐。
他能坐在摇篮边上，一看就是大半个钟头，就瞅着女儿睡觉。
豁牙和孟河成了家里最忙的人，一个每天去集市把最新鲜的鸡和鱼全买了，拎回来炖汤，搞得卖鸡的小贩见了他跟见了山大王一样。
另一个则更细心，苏晴和孩子要用的一应物件，都办得妥妥帖帖。
“老板，你看这小鼻子小眼的，到底像谁？”豁牙凑在摇篮边，瞪着牛眼看了半天，“不像你，也不像嫂子。”
孟河在旁边擦着枪，头也不抬。
“废话，像你？”
“滚犊子！”
这份安宁，在女儿陈安满月前两天，被院门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给打断了。
来的是苏晴的爹娘，苏老栓和吴氏。
两人一进院子，就给这气派的宅子和院里走动的壮汉吓得缩了缩脖子。他们是听说了女儿生了个“金疙瘩”，才从乡下赶来的。
吴氏的眼睛不够用，四处乱瞟，从石桌石凳到廊下雕花，恨不得刮下一层油水来。
“哎哟，我的晴儿啊！可想死娘了！”吴氏一进屋，瞧见床上气色红润的苏晴，立马扑上去，嗓子嚎得响，眼睛却一滴泪也挤不出。
苏老栓搓着手，对陈顺利挤出笑：“顺利啊，我们都听说了，晴儿这次遭了大罪，你可得好好待她。”
苏晴别过脸。
她快死的那天，这两人影子都没见着。如今孩子平安，他们倒是不请自来了。
她性子软，心里再不痛快，也撑着笑了笑：“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来了？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当爹娘的能不来吗！”吴氏理直气壮，一屁股坐床边，眼睛却直勾勾地往摇篮里瞟，“哎哟，这就是我外孙女吧？长得真俊！有福气！”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抱。
“慢着。”
陈顺利的声音不大，吴氏的手却僵在半空。
他走过来，把女儿的襁褓裹紧了些：“孩子刚睡着，别吵她。”
吴氏讪讪地收回手，没敢吭声。
陈顺利让孟河安排了客房，吩咐厨房备酒菜，自己则出了门，去了城里一家叫“周氏福记”的金铺。
他要给女儿打个长命锁。
挑了块成色最好的足金，让铺子里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连夜赶工。
锁的一面刻个“安”字，另一面，刻一头小小的白玉山君。
那是他打来的凶神，从今往后，也得给他女儿当守护神。
晚上，陈顺利回家时，苏老栓和吴氏正在饭厅吃得满嘴是油。
瞧见他回来，吴氏连忙放下筷子擦嘴。
“顺利回来了？快吃饭！你这儿的厨子，手艺真不赖！”
陈顺利没理，径直进了苏晴的房。
他从怀里掏出个红绸布包，小心翼翼打开。
一抹温润的金色在灯下亮了起来。
苏晴看着那金锁上活灵活现的小老虎，眼睛一热。
“真好看。”
“等安安满月那天，就给她戴上。”陈顺利把金锁放在摇篮边的一个小盒子里，盖好。
门外，吴氏的脚步声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门缝里的一双眼，把那金锁的光，和小盒子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
回了自己屋，她一屁股坐下，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下剔牙的苏老栓。
“哎，他爹，你瞧见了没？”
“瞧见啥了？”
“那个金锁！怕不是有二两重！金灿灿的！给个丫头片子，真是糟蹋东西！”吴氏压着嗓子，话里一股子酸味。
“你说，咱们家宝根娶媳妇的彩礼，是不是……也该让他这个当女婿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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