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家那对名存实亡的爹娘被撵出县城,陈家大院里里外外,连吹进来的风都透着一股顺畅劲儿。
那场风波,硬生生把苏晴心里的软肉给剜了去,再长出来的,全是硬邦邦的骨头。
她话还是不多,人也依旧清瘦,可院里的下人没一个敢再把她当成从前那个好拿捏的乡下妇人。
一日,天香楼送货的伙计又来了,还是那副油滑嘴脸,想在肉价上多划拉几个铜板。
放以前,苏晴八成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这回,她头都没抬,纤细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陈家的钱,一分一厘,都得对得上数。算错了,你自己去跟我们老板说。”
那伙计对上苏晴平静无波的脸,后背的白毛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连声哈腰道歉,推着车子落荒而逃,活像身后有恶鬼在追。
院里安生了,院外却早已是另一番翻天覆地的光景。
那条从青杠山通往县城的路,在瘸子叔的铁腕监工下,硬是在山间拱出了一条土龙的雏形。
瘸子叔就是工地上的一尊活阎王。
他那条瘸腿走在碎石地上,一高一低,每一下都踩在偷懒耍滑的工人胆儿上。他眼毒,哪个地方的夯土不实,哪块石料尺寸不对,隔着老远就能给你指出来。
罚人的规矩也简单,第一次,扣半天工钱。
第二次,孟河会客客气气地把工钱给你结清,然后豁牙就咧着嘴过来,蒲扇大的手掌往你肩膀上一拍:“兄弟,辛苦了,陈家的饭,你吃完了。”
以后陈家所有的活计,你连递块砖的资格都没了。
当然,萝卜也给得足。
工钱日结,绝不拖欠。伙食更是好得不像话,顿顿白面馒头,三天两头就能见着大块的油腥。
豁牙兼着食堂总管,拎着大铁勺,嗓门洪亮地吼:“都给老子吃饱了!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当陈家的饭是白吃的?”
有几个别村的地痞想过来捞油水,手脚不干净,第二天就被人打断了腿,扔在县城十字路口,旁边用石灰水写了行大字:偷陈家一针线,家破人亡在眼前。
自此,工地上下,再没人敢动歪心思。
路修到一半,青杠山脚下的“山货栈”就建起来了。
起初只是个粗加工的棚子,后来陈顺利从省城请来师傅,添了锅炉烘房,生意越做越精。山里的野菌子、药材,经过炮制封装,身价翻了好几倍。后院挂着的腊肉风鸡,那香味能让过路的野狗馋哭了,绕着墙根打转不肯走。
附近的村里人从看热闹,到眼红,再到坐不住,也就个把月的工夫。
第一批进厂的,家里都穷得叮当响。进去后才发现,这活儿干得舒心。工分记账,月底算钱,明明白白。谁家有个红白喜事,跟瘸子叔说一声,准假;谁干活受了伤,王建国那边的西医院立刻派车来接,医药费全包。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根。
这天,厂里所有工人都被叫到了院子里。冬日的太阳软绵绵的,可每个人心里都烧着一团火。
发工钱了。
瘸ei子叔大马金刀地坐在张八仙桌后头,孟河和豁牙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桌上,还摆着一个平常没见过的大皮箱。
瘸子叔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人的议论:“辛苦一年了。老板说了,今年山货行情好,大伙儿都出了死力气。今天,不光发工钱,还发一样新东西。”
他顿了顿,扫视一圈,才吐出三个字:“年终奖。”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这词新鲜,谁都没听过。
“啥是年终奖啊,瘸子叔?”一个胆大的后生扯着嗓子喊。
瘸子叔嘴角难得咧开一丝缝隙:“就是老板看大伙儿辛苦,额外给的赏钱,让你们过年有钱买肉喝酒娶媳妇!”
他一拍手,孟河走上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大皮箱。
“哗——”
满院子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连空气都稀薄了一瞬。
那皮箱里,不是一沓沓的票子,而是一摞摞用红纸包好的红包,堆得像座小山。那扎眼的红色,在灰扑扑的冬日里,简直要烧起来。
“现在,点名!叫到谁,谁上来!”
“张大山!”
一个黑壮的汉子走上前,先从孟河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工钱,咧着嘴数了一遍。正要走,瘸子叔叫住他。
“还有这个。”
瘸子叔从那“红包山”里,抽出最厚的一个,递了过去。
张大山愣愣地接过来,入手一沉。他捏了捏,不对劲,里面有硬疙瘩。
“大山,打开看看!”人群里有人起哄。
张大山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拆开红包。
十几张大团结票子下面,赫然躺着一块亮闪闪的银元宝,少说也有五两重!
“我的个老天爷!”人群彻底炸了锅,“是银疙瘩!真的银疙瘩!”
张大山是厂里最肯下死力气的,谁都知道他为了给他娘治病,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他拿得最多,所有人都服气,只有羡慕和眼热。
那汉子死死攥着那银元宝,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朝着瘸子叔砰砰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瘸子叔看着张大山通红的眼眶,补了一句:“老板说了,这钱给你娘看病,这银子,给你媳妇打个镯子。好好干,明年还有。”
“李二狗!”
“王翠花!”
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领到了工钱和红包。红包有多有少,瘸子叔心里有杆秤,谁出力多,谁爱耍滑,一清二楚。但最少的那个,也包着五张崭新的大团结。
整个院子,像是提前过了年。
工人们捏着沉甸甸的红包,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谢谢老板!给老板磕头了!”
这事儿像长了翅膀,半天就飞遍了附近几个村。
当天夜里。
那些个当初没来做工,还在背地里说风凉话的人,听着邻居家传出的喝酒划拳声,闻着飘过来的肉香味,再看看自家锅里,清得能照见人影的菜汤。
一个汉子狠狠一拍大腿,对着自家愁眉苦脸的婆娘说道:“他娘的,当初笑话人家去卖命,现在人家吃肉,咱们连汤都快喝不上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挂在墙上的破棉袄就往身上套。
“你干啥去?”
“去山货栈门口跪着!明天我就求瘸子叔收下我!他要是不收,老子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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