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墙角后面站的远些的人,也确实听不大清楚,但架不住口口相传,略站在前面些的人向着后面嘀咕,后面的人再向后面的人嘀咕,顿时这一群人便得知了这件惊人的丑事。
侯府地位高些,自然也靠得近些,便将赵夫人那一箩筐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梁氏面色发白,有些站不住了,迫切地想上前查看,但又碍于规矩,一双眼几乎要将遮住她视线的墙给望穿了。
曲清婉知道她不好受,默默地牵住了梁氏的手。
她一开始从江辞哪里得知此事的时候,大约也是震惊了一小会儿。
一旁的裴穆饶有兴趣地听着,一手摸着下巴,歪了歪头,似乎是看出来了梁氏想要上前的心思,嘿嘿一笑,道:“本殿想去前面看看,但碍于一人过于尴尬,侯夫人?曲小姐?不如与我上前?”
曲清婉岔了一口气,这人把“上前看热闹”说的如此直白也便算了,偏生还说自己一个人去尴尬,他要是会尴尬,他便不是大皇子了,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点名道姓要她们去,却倒是给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梁氏早就按捺不住了,连声道了谢,随着大皇子往前走。
曲清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也跟上了,众位也想上前一观究竟的小姐们,再次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曲侯爷此时见了梁氏,宛若看见救星,在博得皇帝许可后,向梁氏走去。
他俯身过来,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梁氏摇摇头,夫妻二人只知道是赵夫人的女儿寄养在侯府,却不知,这个孩子竟然是皇帝的!
莫非曲侯爷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到头来是替皇帝养了?
曲侯爷无法接受。
而人群中最为淡定的,居然是处于漩涡中央的皇帝!
只见皇帝风轻云淡地哼了一声,又问道;“朕记得当时只有曲侯爷知道朕的身份,你又如何知道朕是皇帝?”
眼见着皇帝似乎是不想认曲若舟这个女儿,赵夫人有些着急了,连声道:“那之后,臣妇取走了……取走了您随身的玉佩,便是方才臣妇呈上的那一枚,臣妇知道除了皇上,没人有这样的玉佩!”
曲清婉听着赵夫人一声一声的“臣妇”,所描述的却是自己和皇帝的丑事,着实是讽刺极了。
心中虽是这般想,她脸上可不能流露任何别的表情。
然而并不是曲清婉一人是如此想的。只见裴穆“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安静的人群之中分外显眼。
虽然无礼,但却并没有任何人阻止他,要是放在平日里,皇后碍于面子也会说几句,但是今日她的心情已经是十分的不爽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皇帝更别提说他了,此时见裴穆笑了,还体贴地问道:“皇儿,你笑什么呢?”
这对父子过分“和睦”的关系,早便刷新了曲清婉对于“皇家父子”的认知,眼下这幕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她淡淡地看向了裴穆,想知道他要怎么说。毕竟大皇子这张嘴,若不是用在自己的身上,还是有好戏可看的。
只见裴穆挑眉,歪了歪头,斜斜地笑道:“这位夫人好生奇怪,丈夫过世不到一年,便搬离府上,难道是贵府没有守孝的习俗吗?”
这句话让赵夫人一噎,正想辩解,裴穆再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再说,就算那人真是父皇,若是夫人害怕,又为何要拿走那枚玉佩呢?究竟是害怕,还是说……”
裴穆一贯拉长了音调,斜着眼看人。
“还是说,夫人另有所图?”
待他说完,曲清婉微微挑眉,想不到这位荒唐皇子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经过大皇子这么两连问,硬是将赵夫人给逼急了。
“不是的!臣妇……臣妇守孝的,不过是去姐姐府上住两日罢了……臣妇留下玉佩,也是想万一被人知道,也算有物傍身……臣妇只是太害怕了……”
赵夫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其间还不断地摇头,状若疯癫。
裴穆皱眉,还欲再说,看了一眼曲清婉,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忙道:“啊,尊夫人是曲小姐的姨母吧,方才是我失礼了,仔细想来,夫人说的也有道理。”
说完,他还冲着曲清婉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自己做的对。
“……”
曲清婉默默地收回了方才对裴穆的赞许,勉强地回了一个笑。
好在皇后白了一眼裴穆,骂道:“不许胡闹。”
裴穆也没反驳,背着手站了回去。
经过这么一场闹剧,皇帝已然不想再拖下去了,将那枚玉佩收了起来,道:“夫人想来是误会了,朕那日,并没有去侯府。”
此话一出,震惊了众人,尤其是地上的赵夫人,她愣愣地抬头道:“不可能的,我分明……”
皇帝呵呵一笑,解释道:“那日朕的确出宫了,但却并未在外留宿。”
他这么一说,曲侯爷瞬间便有了记忆。
那日皇帝私服出宫亲巡,当日便回宫,跟本就没有到侯府,又何来醉酒一说?
要说喝酒……曲侯爷心中浮上了一个人……
“当日朕想照着那枚玉佩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便将东西交给了身边的一个侍卫带出去,后来那人说他将玉佩弄丢了,朕气极了,就将那人发派了,想必应该是夫人所说的人。”
极为简单的几句话,皇帝说的也极为轻巧,其中的内容,却是激起了千层浪花。
赵夫人顿时懵了,没了骨头一般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像一个物件一样,嘴里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皇帝摇摇头,似乎没什么要停留的意思,接着道:“时辰要到了,快些走吧。”
说完,他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丝毫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
后面本就是跟着皇帝走的人,此时自然也要跟上。
他们一排排、一列列地从二人面前经过,每个人都要看上那么一两眼,夹杂着复杂而又同情的目光,以及不断地窃窃私语。
曲若舟满脸惨白,赵夫人几乎疯癫,二人便如此蜷跪在一边,凄惨十分。
曲清婉静静地立于人群后,没动,远远地看了两眼,最终,垂目,甩袖,离开。
赵夫人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姨母,也不是一个好妹妹,但她,的确是一个好母亲……
为了自己的女儿,她甚至可以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揭露这样一个不确定的事实。
对于这位姨母,曲清婉没有多少感情,谈不上恨,仅剩一些厌恶罢了。
她方才擅自惊动圣驾,众目睽睽之下,揭出自己的丑事,而最终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想而知这趟江南之行过后,赵夫人的结局是什么。
曲若舟的身世,也总算全盘托出,她们母女二人,也少不得要成为众人的谈资笑料。
要问曲清婉心中会有一丝的同情吗?并不会。
这一切,都是她们自己选择的,而自己没有做任何事。
她心中只有四个字,咎由自取。
曲清婉垂下了眸子,盖住了眼中的微寒。
这样在路上一闹,耽误了好一会儿,等众人匆匆地赶到登楼台时,楼台下的百姓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好在万事俱备,只差这登楼礼的主角登场。
皇帝与皇后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举香祭天,而后便是登上最高的那层台阶,而曲清婉等随行的臣子家眷,则要站在较远的楼台下,一起朝拜。
见着帝后双双出现在那楼台之上,群臣百姓便开始行跪拜大礼,三跪九拜,口中还要高呼“万万岁”。
登时,随着一阵阵巨大的响声,城中上方绽开绚丽的烟火,流星般的火花从天空直落,映在漆黑的夜空之中,夺目十分。
楼台上的人们,皆被那漫天的烟火吸引了目光,纷纷伏在城墙边上观赏。
因为仆从全在底下候着,不能上来,有几家大人家的小孩子无人照看,此时便像放脱了一般,跑着闹着,嘴里还叫着“好哦好哦”,固然喧哗,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是没人去责怪这几个好玩的孩子的,人们的面上反倒增添了几分活泼气儿。
楼台下的人们,也全都欢呼着,散发着淳朴热闹的氛围。
台上台下,贵族与百姓,此时竟是难得的一样,一团和气。
曲清婉默默地在人群后面站着,也抬眼望着着天空,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烟花缭乱之中,没有人注意,正有人悄悄靠近。
曲清婉只觉忽然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腕,猛然回头,然而在看到来人之后,她正欲张开的嘴,也缓缓地闭上了。
来人正是江辞,只见他微微垂首,双眼深沉无比,定定地看着曲清婉,张开嘴说了些什么。
然而那烟花绽放的声音实在是太高了,忽明忽暗之间,曲清婉也没有听清江辞说了什么。
她张嘴道:“我听不到。”
然而江辞却是能听到她的话,便靠近了些,俯下身子,在曲清婉的耳侧开口,这次她终于听清楚了。
江辞说:“务必要跟紧我。”
曲清婉轻挑了一下眉毛,心中蔓延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本应该站在她身边的梁氏,却并未看到她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慌乱。
江辞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心,道:“不必担心,已经被安全地送走了。”
此时的烟花燃放的声音更大了,而曲清婉也专心去听江辞讲了什么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二人的距离已然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江辞轻轻的吐息声。
江辞说完,便带着她从人群中往外走,脚步不甚急,曲清婉也能恰好跟上。
她垂目,扫到了江辞抓着自己的手。
那只手很大,手指修长,堪堪一握,便能将她的手腕全数包裹。
再往上,便是那银色的护腕,安安静静地环在江辞的手腕上。
曲清婉的目光一步一步朝上移。
江辞走在她前面,背影高大而温暖,而他头顶便是那一团团散开的花火,铺天盖地的抢进了曲清婉的眼。
只在这一瞬,曲清婉觉得周围好像不再那么吵闹了,反而安静的要命,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声。
更要命的是:曲清婉居然生不出一丝要抵抗的心思!
她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江辞拉走了?一点怀疑和犹豫都没有?
正在她的呼吸有些紊乱,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更巨大的声响将她拉了回来。
那不是放烟花的声音!曲清婉第一时间想到。
她的眼睛一瞬间睁大,转身一看,一阵大红色的火焰从不远处的楼台上爬了起来,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火势便高涨了起来,即使曲清婉离那处有些距离,居然还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烫。
爆炸,是爆炸。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爆炸声刚刚落下,曲清婉看到,从那楼台下的百姓之中,瞬间冲上来一众黑乎乎的人,手提大刀,嘴里叫着“冲啊!”
于是方才还热闹的街上,转眼间便充斥着喊杀声,然而天上的烟花还在绽放,再走远些,便听不到了那些人的动静了。
有几个黑衣人似乎看到了二人的身影,便要来追。
曲清婉忙出声提醒道:“有人追来了!”
江辞却是回头,投来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目光。
下一刻,一个高壮的汉子从角落里跳出来,手里拿着两把半人高的大砍刀,身上穿着和江辞一样的玄色衣袍,想来是江辞的人,拦住了追来的黑衣人,嘴中高吼着什么话,一边喊着,一边往人堆里扎。
曲清婉定睛一看,不就是那日在焦照江辞派来保护自己的那个侍卫吗?听说叫老三来着。
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太高了,曲清婉将他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他叫道:“啊呀呀呀!有种给##过来!你们这些**%#!我##一个人就能把你们全都了!***!”
曲清婉顿时轻咳了一声,江辞好像也听到了老三的话,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却并没有停,还是按着之前的节奏,不紧不慢的。
这样看来,后面在喊打喊杀,前面二人手拉着手,慢悠悠地走,倒不像是在逃走了,反倒是在悠闲的散步一般。
曲清婉默默地想,其实她也是可以跑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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