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伤,是刀伤吧?”
老人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热气氤氲了他眼中的神色。
“肩上那刀算轻的,腿上这下,是存心要废了她,手法干净利落,是个老手。”
陆远沉默着,算是默认。
“还有后腰的纹身……两位,是江湖人吧?”
老人抬起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陆远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审判,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陆远扯了下嘴角,算是默认了。
他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个失血过多的女人。
睡着的她,卸下了所有尖刺,像一朵被风雨打残的花,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他的目光又转向老人身后那个安静的少女。
“这么晚,还不睡?”
少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
“没去上学?”
闻言,老人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滞了一瞬。
眼里的光也跟着黯了下去。
“念过,后来不念了。”
“为什么?”
陆远追问。
老人没答话,将杯里凉透的茶水一口喝干,站起身收拾药罐。
“夜深了,歇着吧。”
见状,陆远也知道自己多嘴了。
他看了看这间家徒四壁却一尘不染的屋子,又看了看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老先生,今晚……能借宿一晚吗?天亮就走。”
老人停下动作,看看床上昏迷的丁香,又看看一身血污的陆远,终究还是点了头。
“西屋,去吧。”
“多谢。”
陆远感激地点头,弯腰就准备把丁香抱过去。
“只是……”
老人的声音又响起:“家里小,就一间空房,一张床。”
…
丁香是在一阵浓重的草药苦香中醒来的。
这味道让她恍惚,还以为自己躺在三不管地带那家地下诊所里,那里是唯一敢给他们这种人缝针的地方。
可不对,没有消毒水的刺鼻,只有干净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草木气息。
她慢慢睁开眼。
头顶不是熟悉的、斑驳掉皮的天花板,而是黑黢黢的木梁和青瓦。
月光从瓦片缝隙里挤进来,在半空拉出一道光束,能看见无数微尘在里面安静地跳舞。
她试着动了动,左肩和右腿立刻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伤口被处理得很好,包扎的绷带紧实又利落。
她低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粗布单子的硬板床上,那身被血浸透的红裙子不见了,换上了一套宽大的男式粗布衣裤,料子磨得皮肤有点疼,但胜在干爽。
屋里很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和自己的呼吸声。
“醒了?”
门口走进一个身影,打破了寂静。
是陆远。
他也换了同样的粗布衣裤,没了昨夜的狼狈,反倒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滑稽。
他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瓷碗,碗里飘着白汽。
他走到床边递过来。
丁香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扯动伤口,浑身一软又倒了回去。
陆远没说话,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一手托住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把碗递到她嘴边。
丁香的身体瞬间僵硬。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毫无防备地靠在一个男人怀里。
他的胸膛很硬,隔着布料也硌得慌。
她没挣扎,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着碗里的热水。
一股暖流滑进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
一碗水下肚,她感觉活过来一点。
“我们在哪?”
“不知道。”
陆远把空碗放在床头的小凳上:“天海市郊外的某个村子,车没油了,扔在几公里外。”
“我手机……”
“没电关机了,我的也一样。”
“你给我换的衣服??”
“不,是这户人家的小姑娘。”
丁香不说话了。
车、手机,全废了。
这意味着他们和外界彻底失联。
那个给她包扎的老人,还有那个清秀的少女,她昏迷时都有印象。
暂时安全,但也只是暂时。
刀疤龙的人找不到他们,她自己的人,同样也找不到她。
“先睡吧,天亮再说。”
陆远扶她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到墙角,那儿铺着一堆干草,就这么直接躺了上去。
灯早就灭了,月光从瓦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出一块孤独的光斑。
夜,安静得让人心慌。
陆远躺在地上,又冷又硬,干草秆子扎得他后背生疼。
身体累得像散了架,精神却绷得像一根弦。
黑暗里,床上女人平稳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擂鼓的心跳,都清晰得过分。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
“地上……是不是不太舒服?”
陆远一顿,没想到她也醒着。
“还行。”
又是一阵沉默。
接着,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床还够大,你要不嫌弃……就上来吧。”
话一出口,丁香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或许是看他救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心里过意不去,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在这鬼地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能多点人气。
陆远也愣住了。
黑暗中,他几乎能想象到这个女人说出这话时,脸上是何等光景。
这女人面对敌人的狠辣和此刻的笨拙,反差大到让他心头一跳。
他确实需要休息,明天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好。”
他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走到床边。
他没脱衣服,在床的最外沿和衣躺下,两人之间隔着楚河汉汉界。
即便如此,当床板因为他的重量陷下去时,那份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还是隔着薄被传了过来,混着草药和她身上独特的香气。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空气里,只有一重一浅的呼吸声,在夜里交织。
“以后……就打算一直这么过下去么?”
最终,还是陆远先开了口:“刀口舔血,今天不知明天事,说不定哪天,就真撂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丁香背对着他,看着窗外那勾残月。
“不这样过,我还有路走吗?”
她声音很轻,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我八岁那年,路就断了,除了报仇,我什么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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