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三个人里面,有没有特别可疑的?”
“王粲的两个儿子王安、王登,刘廙之弟刘伟,张绣之子张泉,宋忠之子宋季……”
“没有重点人物?”蒋济皱眉。
“我现在看谁都可疑。”贾逸苦笑道,“已经派人盯着这十三个人了,反正进奏曹现在又不缺人。”
蒋济走进竹棚内,道:“曹植那里呢?”
“曹植?”贾逸皱眉道,“他那里……”
“我一直在想,临淄侯有没有参与其中?上次他打猎遇刺,刚巧咱们在场,以他的性格,会不会怀疑那件事咱们有份呢?”
“您的意思是……这次伏击咱们,出自他的报复?”
“这仅仅是我的猜测。”蒋济道,“没有任何证据,我也就是跟你说说。”
贾逸点头:“您放心,我现在小心得很。还有件事,不知道令君注意到了没有。”
“什么?”
“伏击我们的人,进退有序,号令森然,我总觉得……”贾逸停了下来,不语。
蒋济没有搭话,作为进奏曹西曹掾,他上报的是被山贼流寇伏击。但他清楚地知道,当晚参与伏击的,不可能是山贼这种乌合之众,贾逸说得对,看那些人的作战习惯,倒很像……
“是正规的军队。”贾逸忍不住说了出来。
“寒蝉能把手伸进军营的可能性不大,调动正规军队伏击进奏曹,更是不可能。”蒋济顿了顿,道,“除非他本来就是军方的人,你怀疑……”
“我筛查了一遍许都城内和方圆百里之内的驻军,在我们被伏击的当晚,并无超过五十人以上的正规部队调动。”
蒋济明显松了口气:“还好。”
“排除了这个可能性,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那些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手下,应该不少家将家丁,会不会是他们暗地里组织起来这些人,操练军阵并伏击了我们呢?”贾逸道,“当晚伏击我们的,至少有五百人。对比我们的折损人数,他们大概有八十人负伤或死亡。”
“查了吗?”
“正在查,不过困难重重。那些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家中原本有多少家将家丁,我们起先并不知道。而且由于这些人家中门禁相对来说比较严,很难掌握他们家中的人数增减。就算他们真的有八十人死亡,均摊到每家,也至多一两个人。而在这些人家中,少一两个人根本不怎么明显。”
“听你的意思,这样查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蒋济叹了口气,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就对这么多的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下手的话,肯定会引起强烈的反弹。而且世子曹丕现在是求稳,精力完全放在处理政务、防范曹植上面去了,不会同意进奏曹有这么大的动作。
一名虎贲卫打断了对话,快步走到两人身边,压低声音道:“蒋曹掾,发现了这个东西。”
蒋济狐疑地接过虎贲卫手上的东西,认真端详。那是个铜质的圆形小玩意儿,只有手掌一半大小。上面的尘迹已被虎贲卫拭去,刻着的图案若隐若现。是……蝉?蒋济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快步走到一个水盆旁边,将圆盘清洗干净。是个做工精细的令牌,在一根落尽树叶的枯枝上面,一只蝉静静地停在那里。
“寒蝉。”蒋济将令牌递给贾逸。
蒋济向那名虎贲卫问道:“这块令牌是在哪里发现的?”
“一个废弃的火炉中,里面还有些衣物灰烬和被烧坏的兵器箭矢。”虎贲卫回答道。
“你先退下吧。此事不得外传。”蒋济正色道。
“果然是寒蝉。”贾逸叹了口气。虽然早已怀疑进奏曹被伏击是寒蝉策划的,但还是有被反复挫败的无力感。
“我们在他手上输了两次。”蒋济端详着手上的令牌,“寒蝉……这个人当真不简单。”
贾逸道:“令君,会不会是故意留给咱们的?”
“你是说有人嫁祸给寒蝉?”蒋济摇头,“可能性不大。若是故意给咱们看的,不应该丢在火炉中,那样太容易被烧毁或者被我们错失。况且,我想不出来,如今的许都城内,除了寒蝉,还有谁敢策划这种伏击。”
“那就是销毁的时候,处理得不太干净?只是为什么寒蝉令牌会出现在私铸场,寒蝉来过这里?”贾逸皱眉。
“不尽然,在耿纪谋反的案子中,我们查到它是寒蝉的信物,而带着它的人却未必就是寒蝉。有些时候,寒蝉会将令牌交给其他人,用来证明传递的消息确实是他的意图。”蒋济再次摇头,关于寒蝉,进奏曹所知太少。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 年)荀彧反对曹操加封“魏公”、建安十九年(公元214 年)伏完谋反,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 年)宛城侯音起兵、许都耿纪谋反,这些事情都有寒蝉在其中运作。进奏曹从成立之初,就在追捕寒蝉,却从未如愿。最成功的一次,就是挫败耿纪谋反之后,在他的同谋太医令吉本身上发现了寒蝉令牌。当时迫于要稳定人心,进奏曹在并无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上报已斩杀寒蝉。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寒蝉也的确销声匿迹,慢慢地,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寒蝉已经死了。
“这件事,先压一下,”蒋济终于做出了决断,“曹植遇刺和我们被伏击,这两件事肯定有所联系。曹植遇刺的案子只能不了了之,而进奏曹被伏击,倒可以大张旗鼓地查一下。”
大块的麦田被烧成了黑色的地块,上面稀稀疏疏地补种了一些大豆,绿色孱弱的豆苗从黑色的土壤中探出头,似乎一阵风就能吹折一般。这是贾逸被伏击的地方,已经过去十几天的时间,似乎不能再发现什么痕迹了。
田川仰起脸,看着远方天地衔接之处,白茫茫一片,似乎还有灰色的村庄轮廓。
“许都……跟塞外完全不同吗?”她喃喃道。
她张开手,任风穿过指尖,拂起衣袂,猎猎作响。
“风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田川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草也是一样的,风往哪里吹,草就往哪里倒。”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着草灰的土壤,放到鼻端闻了闻,又抬手撒在风中。前几年,在幽州的时候,她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出去游猎。在广袤的天地间,心无旁骛地追捕猎物,能让她暂时忘记所有的不快。可现在,她连游猎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在进奏曹站住了脚,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在幽州,她自以为做得很出色。但在许都,却觉得连融入同僚都很难。虽然跟书佐和虎贲卫们有说有笑,但贾逸、蒋济都没有将她当作自己人,甚至连那些都尉,对她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上下级态度。
是自怨自艾,还是迁怒他人?田川摇了摇头,在幽州的日子让她明白,要改变现状,必须自己做些什么才行。一个人想融入一个团体,首先要做的是证明自己的价值。
一只白色野兔穿过黑色的土地,跑到了田埂上,抬起头好奇地看着田川。
扬手,一道亮光射出,将野兔透颅而过,钉到了地上。田川缓步走过去,拔起长剑,将血迹在野兔身上擦拭干净,重新插回剑鞘。她拎起野兔,熟练地开膛破肚,掏出内脏,剥下兔皮。
“虽然天气渐渐暖了,但交给皮货商,做个皮帽也不错。今年没机会戴,明年总会有的。”她的脸上又浮现起笑容。
猎场从塞外换到了许都,猎物从野兔变成了人。田川用手中的长剑在地上刨了个很浅的土坑,将剥了皮的野兔放在里面,又将土覆上。
站起身,将长剑插回剑鞘,田川向许都的方向走去。
又是杨修的信。
这个月,已经收到杨修三封信了。曹植拆开第三封,大致看了一下。信上内容和前些日子丁仪说的一样,都是劝自己向父王请兵。他找来前两封,让身边的长随拆开来看了一下,据说跟第三封一模一样。这个杨德祖,行事还是这般有趣。
既然杨修也这么说,那到底要不要向父王请兵?前些日子听说曹仁一直在挑选军将,划拨兵甲,可能月底就要开拔樊城了。现在距月底还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如果修书一封,快马呈报远在汉中的父王,一来一回大概需要十五天的时间。时间上是来得及,可自己不太想去。一来行军打仗是个苦差事,吃穿住行都要跟那些大头兵待在一起;二来如果带兵远驻樊城,就见不到甄洛了。
曹植拿起那张白色的丝帛,上面的“曹子桓印”十分清楚。这是甄洛昨天派人送来的,印迹十分清楚,清楚到可以仿刻。这面“曹子桓印”是曹丕最为特殊的印信,从未出现在任何公文之上。据说是在魏王带兵西出长安之后,曹丕托将作大匠选取能工巧匠雕刻完成的。而从雕刻完成之时,总共只印了十六次,印在十六块白绢之上。其中六块交给了长乐校尉陈祎,存放在六处宫门;剩下的十块则在城门校尉曹礼那里,存放在许都的十处城门。一旦许都实行宵禁,只有手持这面“曹子桓印”的人,在宫门城门之处,由城门司马与白绢之上的印迹相验无误后,方可放行。其他人等,若无印信且意欲闯门者,格杀勿论。不得不说,甄洛送来的这面白帛非常重要。只要按照白帛上的印迹仿造一面印信,日后一旦有事发生,在许都和皇宫内均可畅通无阻。曹丕自以为城防严密,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印信会被仿制。也是,这个蠢货整天忙于处理政务,哪会想到自己后院早已起火?
曹植满意地将白帛叠起,放在一个木匣中。
一转眼,又看到了杨修的信。
对了,差点儿把请兵的事情给忘记了。
怎么办?到底请还是不请呢……
“启禀侯爷,丁仪和丁廙两位侍郎求见。”门外的长随高声禀道。
罢了,只管给父王写封请兵的信吧,至于让不让自己带兵,就听天由命好了。
他拽过一卷竹简,提笔写道:“儿臣惶恐,听闻荆州关羽蠢动……”
写这种东西,比写赋容易多了。不消一会儿,一篇洋洋洒洒的请兵信已经写完。曹植喊过门口的长随,道:“快马呈送汉中父王那里,对了,顺便让杵在门口的兄弟俩看下,要还是这事儿,就让他们回去好了!”
让人谈虎色变的进奏曹内,却布置得非常简单。郭鸿背起双手,端详着西曹署内的摆设。房间不大,只有三丈宽、五丈深的样子,靠墙摆了好几张书架,上面摞满了木简。这些木简上,记录着什么秘密?郭鸿又想起贾逸抛给自己的那份木简。上面记录着自己所有的弟子和大部分帮过的人,是的,只要自己一声号令,这些人会倾其所能予以回报。这次那柄断刀的来路,就是木简上的人查出来的。
游侠自朱家、郭解之后,已经大不如前。虽然还能一呼百应,但也只是在民间而已。想当年郭解结交的是卫青这样的汉廷柱石,而如今一个鹰扬校尉就能逼得自己走投无路。天下大势所趋,如今不管朝廷高官还是升斗小民,大多尔虞我诈钩心斗角,重诺轻生的游侠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食古不化的傻瓜。若不是怕贾逸对那份木简上的人动手,自己怎么会选择听从进奏曹的号令呢?引刀成一快,也算是个好归宿。
不知不觉间,郭鸿已经走到了书架前。
这些木简中,有没有那份名单?如果取走的话,进奏曹还有没有其他备份?
“怎么,郭大侠要偷窥进奏曹密件吗?”身后响起贾逸的声音。
郭鸿回过头,看到了贾逸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在下只是想找那封写了两千一百一十四个名字的木简,其他的没什么兴趣。”郭鸿说话很是直接。
“那种东西,不会放在这间屋子里的。”贾逸掸了下袖子,“请坐,郭大侠。”
郭鸿不客气地坐在左首,道:“那这栋屋子里的书架上,都放的什么东西?只是些摆设?”
“怎么会是摆设呢?这些都是当朝重臣、豪门世家不欲为外人知晓的秘密。有些木简,如果流落出去,不少人或许会因此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贾逸微微笑道,“郭大侠,你的那封木简,恐怕还没有资格摆在这里。”
郭鸿怔了一下:“贾校尉,你将话说得这么清楚,不怕有人来偷取木简吗?”
“偷?郭大侠,你别看进奏曹的院子进深只有几十丈,就觉得出去跟进来一样容易。”贾逸收敛笑容,道,“进奏曹成立十六年来,一共有七个人想偷走一些东西,可惜,他们都永远留在了后院。比如说,郭大侠以前的至交,河北四庭柱韩荣的侄子韩彬。”
“韩……韩彬?”郭鸿的脸色有些苍白,“死在了进奏曹?”
“大概就埋在郭大侠的脚下,”贾逸用脚尖点了下青石,道,“不管是受人所托,还是身不由己,韩彬都来了他不该来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想必郭大侠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郭鸿没有说话,韩彬的身手他很清楚,如果连韩彬都死在了这里,他是绝对没有希望的。进奏曹……以前只知道是个刺探情报、风闻奏事的地方,想不到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贾逸笑笑,转了话题,道:“那个私铸场查得不错,蒋曹掾很满意。”
“那这次召请在下,是又有要务?”郭鸿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在下当初习得一身武艺,四海漂泊,打抱不平,想不到今日竟变成了进奏曹的一条狗。”
贾逸高声道:“既然大侠这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那就好说了。”
郭鸿冷冷哼了一声。
贾逸却又拿出一份木简,丢到他的面前。
郭鸿皱起眉头道:“贾校尉,在下已经答应了,你何必又来这一套,就不嫌下作?”
贾逸却也不生气,道:“郭大侠,进奏曹向来恩怨分明。你帮进奏曹做事,进奏曹自然帮你做事。你不妨看看木简上写的什么。”
郭鸿拾起木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映入眼中:建安二十四年四月初一,长社张雷逼死城中大户苏句,强抢其田产祖宅,郭鸿手刃张雷,将其头高悬城门之上。建安二十四年四月十六,荥阳恶吏董焕收受贿赂,徇私枉法,郭鸿直入县衙,斩之。建安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郭鸿过洛阳,遇贫户数十,施钱三千,以活其命。建安二十四年五月初七……
“这些事是谁做的?”郭鸿仔仔细细地看完木简,嘶哑着喉咙道。
“自然是郭大侠做的。”贾逸淡然道,“郭大侠乐善好施,仗义行侠,英名远扬,进奏曹只不过是记录在册。”
“在下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人对事实永远没有兴趣。”贾逸冷冷道,“郭大侠,欺世盗名这个词,没有多少人会写的。”
郭鸿沉默。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大侠既然为社稷效力,堪称自墨子之后,古今第一侠者。只不过如今天下尚未一统,宵小贼寇猖獗,不少事都要郭大侠暗中助力,不便于宣扬郭大侠的功绩。经蒋曹掾授意,进奏曹决定助郭大侠锄奸惩恶,仗义疏财,以正侠者之名。”
郭鸿苦笑,他似乎有些明白贾逸的意思了。
进奏曹是打算长期用他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难同时做许多事情。游侠郭鸿若是长久停留在许都,可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如果找人扮作郭鸿,在远离许都的地方行侠仗义,谁会想到郭鸿身在许都?不,也不一定。进奏曹或许不会让自己出面去查什么,那样的话目标未免太大,而且跟正在行侠仗义的“郭鸿”行踪有冲突。不如让自己当个传声筒,通过书信之类的东西,来指挥手下的弟子和朋友去做进奏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酒肆、青楼、赌场……这些进奏曹以前的薄弱环节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强。
“郭大侠,待进奏曹挖出那个人之后,你想做什么,没人会去拦你。”贾逸淡淡道,“只是现在,进奏曹需要你的帮助,还请大侠以朝廷社稷为重,放下个人心中执念。”
郭鸿闭上了眼,默认。
目送郭鸿走出大门,贾逸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韩彬并没有来过进奏曹,更没有死在这里。韩彬在四年前,死在了东吴境内。既然郭鸿并不知道这件事,贾逸自然很乐得扯个谎诳他一下。这些江湖上的所谓游侠,重诺轻生,平常手段是驯服不了他们的。只有向他们展示强大的力量和残忍的手段,才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郭鸿,已经是网中之鱼。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拿出一卷木简,心情却又立刻阴暗下来。在私铸场发现了寒蝉令牌之后,已经着手对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的家将家丁进行了调查,情况进展得很慢,这个在意料之中,但调查出来的结果,远远出乎意料。
有嫌疑的,一共有八十六家,目前核定了家将家丁人数的,有七十一家。这七十一家,家将家丁人数并无增减,人员也并无变化。也就是说,调查出来的这七十一家中,没有任何一家的家将家丁参与过那次伏击。
剩下的十五家里,家丁人数本来就不多,如果参与伏击的出自这十五家,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也就是说,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的家丁们,并未参与那场伏击。
如果是这样……
既不是许都周围的正规部队,也不是家将家丁,那会是什么人?许都附近哪里有这样的一群人?
“喂,刚才从进奏曹出去的那个人,大晴天还戴着斗笠,穿着披风,是什么人啊?”田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游侠,郭鸿。”贾逸答道。
“怎么,把他收买了?”田川走进来,“呃……这个消息是不是也要保密?”
“何以见得?”贾逸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你当我是傻瓜吗?大晴天戴斗笠,穿披风,自然是不想被别人认出他是谁,看到他出入进奏曹吧?换句话说,郭鸿被进奏曹收买了,本身就是个绝密的消息,对不对?”
“你倒不笨。”
“我不是笨,是不想费脑子想你们那些曲曲弯弯。”田川坐在了贾逸对面,“有发现,要不要听下?”
贾逸看着手中的木简,并未答话。
田川忍不住道:“我昨天去了你们被伏击的地方,仔细地勘察了那里的情况。”
“哦?曹里早有人去看过了,你还能有什么新发现?”
“我跟那群笨蛋可不一样,我自小在边塞长大,根据痕迹来追踪猎物这种事,再熟悉不过了。我能根据草木的折痕、脚印的深浅、马蹄的走向,推断出很多东西,足以吓到你。”
“你是昨天去的吧,离我们被伏击已经有了一旬的时间,还能推断出什么?”
“关键的是,这一旬之内,并未下雨。”田川得意道,“而且那种地方,死了那么多人,这一段时间除了进奏曹的人,很少有人敢去。所以,还算保持得比较完整。”
“这么说,你推断出是什么人做的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推断出来这些人在伏击你们之后,大部分返回了许都。”
“你能推断出他们具体回了哪里吗?”
“那……不能。”田川有些尴尬,“其实到了城郊官道,因为平日里人来人往,已经找不到可以追踪的痕迹了。不过,我们不妨问问城门校尉曹礼,有没有异常。”
“许都城,一天进出数万人次,想从这数万人次里挑出四五百来人?你未免太高估城门兵了。”贾逸扬眉,“你刚才说大部分回了许都,那剩下的呢?”
“向北去了。”
“北?”贾逸喃喃道,“再往北,不远就是济水,渡过济水之后,还有黄河。为何要向北?如果是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的家仆,不应该南下去东吴或者西蜀吗?”
“依我看,向北的应该是负伤的那部分人,进许都的是没负伤的。”田川道。
贾逸点头道:“你也算有点儿用。”
他快步走到房门口,向一旁侍立的都尉道:“传令,并州、冀州、兖州一带进奏曹各站,加紧盘查负伤之人,若有发现,立即扣留!”
“不应该先查查进到许都的那些人吗?”田川问道。
“正在查。”贾逸应了一句。如果那些人又回到了许都城内,到底藏在了哪里,为何找不到他们?如果这群人并不是家将家丁,到底是哪路人马?
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张泉端端正正地坐着。他不知道土窑里都有谁,他也不想知道。有时候他会觉得有些声音耳熟,有时候他几乎能认出正在说话的是谁,但他从来没有在外面跟这些熟悉的声音攀谈过。
那样太危险了。
早在进这个土窑之前,他就被告知了。这个土窑里谋划的事情,足以使人抄家灭门,甚至株连三族,再荒唐的谨小慎微也不过分。说这句话的人,现如今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女儿和夫人。他就是张泉未来的岳父——陈柘。
“私铸场被进奏曹发现了。”一个厚重的声音道,“他们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不是说至少三个月内是绝对查不到的吗?”另一个尖厉的声音道。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把火将那私铸场烧了。不知道进奏曹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没有。”嘶哑的声音中满是担心。
“唉,精心布置了那么久,结果就杀了百十个大头兵,真不值得。”
“曹宇的动作太快,来不及杀掉贾逸,这个咱们理解。那个蒋济呢?只带了五十个虎贲卫吧,竟然也没处理掉?”
“咱们的人手太少。”
“太少?伏击蒋济那五十人,咱们用了一百人;伏击贾逸那两百人,咱们用了四百人。两倍,足足两倍,竟然没有全歼他们!”尖厉的声音显得有些刻薄。
“打仗这种事,不是只看人数的。”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接道,“虎贲卫是曹军精锐,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不光贾逸,那个蒋济也真有两下子,一片宅院让他布置得滴水不进,硬是顶了咱们四个时辰!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咱们只有两倍的人手,能不留下尸首,全身而退已经很不错了。”
“要我说,还是顾虑太多了。说什么现场绝对不能留下尸首,这才绑住了咱们的手脚。要是没这一条,就算拿人命填,我就不信砍不下那两个人的脑袋!”
“那是寒蝉的要求。这次参与伏击的部队,是陛下在许都的最后一支部队,若是留下尸体从而暴露的话,岂不是因小失大?”早先那个厚重的声音道。
“本以为就算除不掉蒋济和贾逸,也能让进奏曹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没料到曹丕竟然没有罢掉蒋济的官,还再度增派了五百虎贲卫和一百羽林骑。”
张泉暗地里叹了口气,觉得应该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这次的伏击或许太草率了。不但咱们的目的没有达成,还引起了进奏曹的警觉。从他们的做法上来看,已经把咱们当成了心腹大患。想必诸位最近宅院附近都多了不少眼线吧?他们似乎在打听咱们府中家将家丁的人数。”
“没关系,连我们都不知道是哪支部队参与了伏击,他们能从我们这里查到什么?”
“可是,毕竟是因为这次伏击,引起了进奏曹的监控。”张泉再次强调,“我来参加这次集会,拐了两条街,换了三次马车。在座的诸位如果谁不小心,被进奏曹跟到了这里……”
“没关系,有人专门处理尾巴。进奏曹的人,跟不到这附近。”那个厚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希望不要影响到咱们的大事。”有人低声咕哝了一声。
“我也觉得,任那些进奏曹的蠢猪去查也没关系,他们一直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把注意力都吸引到咱们身上也好,寒蝉那边好做事。”嘶哑的声音道。
“对,他们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道寒蝉是谁,要做什么。”厚重的声音道,“况且,曹丕最头疼的,不是寒蝉,也不是咱们,而是他的世子之位。必要的时候,可以再在曹植身上做点儿文章,引开他的注意力。”
“汉中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个陌生的声音,以前似乎从未听到过,新加入的人吗?
“不怎么样。玄德公在岐山打了一次胜仗后,两军一直僵持。曹贼犹犹豫豫,还说不好是进是退。”这个人有点儿凉州口音。
“合肥呢?”那个陌生的声音再度问道。
“吕蒙、蒋钦、孙皎,东吴三大主力齐聚濡须,孙权亲征合肥,战情十分紧急。臧霸的青州军、吕贡的豫州军、裴潜的兖州军、张辽的扬州军都在向合肥集结了。”不温不火的声音顿了一下,“这样一来,曹魏的军力基本上被牵制在汉中与合肥,中间就出现了一个战略上的漏洞。”
“荆州?”张泉忍不住接话。
“荆州。”不温不火的声音继续道,“目前只有于禁孤军守樊城,恐怕是挡不住勇冠天下的关云长的。”
“如果关云长能打下樊城,从中路突进,对我们来说,是个大好机会。”厚重的声音中有些喜悦。
“现在考虑这个似乎太远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寒蝉没有下一步的指令吗?”
没有人回答。
寒蝉的指令并不是由某个人专门传达的。这个土窑里的人,起码有三分之一都传达过寒蝉的指令。寒蝉的令牌在谁手里,谁就是寒蝉的代言人。而传递完寒蝉的消息,按照规矩要将令牌放在这个土窑里。等下一次集会的时候,令牌通常会出现在另一个人手里。
“这次没人手上有寒蝉的令牌?”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是没人回答。
“奇怪,这次寒蝉没什么指令吗?”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
“他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就按自己的来。”苍老的声音道,“陛下那里用度太紧张了,各位要匀出来一些钱……”
大半个时辰之后,土窑里的人一个个地单独离开。张泉最后一个走了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土窑门口,那个双眼浑浊的盲人仍然坐在那里。听到张泉走动的声音,他咳嗽一声道:“没人了。”
张泉诧异地转身,盯着那个盲人。他怎么知道没人了,是在装瞎?随即张泉又笑了起来,自己太敏感了,盲人看不见,还听不见吗?
眼前一片荒凉,一望无际的蒿草丛蔓延到天边,蜿蜒曲折的小路毫无生气地躺在脚下。身后的盲人已经站起身,往土窑里走去,那是他的家。耳听着竹竿“嗒嗒”敲地的声音,张泉迈开脚步,他的马车在两里地之外等着。张泉既不是荆州系的,也不是汉室旧臣,能加入这个旨在匡扶汉室的神秘组织,实在是个异数。若不是父亲当年在宛城之战中大败魏王,事情可能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自从父亲死后,贾诩对张泉越来越疏远,应该是要和张家划清界限。真是可笑啊,当初父亲正是听了贾诩的计策,杀了曹昂、曹安民和典韦,跟曹操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如今,贾诩能抽身而退,张家却岌岌可危。不过正如寒蝉说的那样,献策的贾诩只不过各为其主,张绣才是罪魁祸首。自己在世子之争时,又看错了形势,选择支持曹植。如今中原已定,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就算曹操不对张家动手,曹丕也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想当年,张家也是雄霸一方的诸侯,而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
只不过,谋反,抑或是宫变的成功概率有多大呢?张泉有些惆怅。就目前接触的这群人来说,还算是比较精干的,而且谋事非常严密,相对来说要安全得多。宫变这种事,虽然成功与否很侥幸,但还是有成功的希望,至少好过什么也不做。况且,还有寒蝉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在。走了这么远的路,张泉的身上已经微微出汗了。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有些疲倦的感觉。还好,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马车了。
杨修走到大营辕门,摸了下腰间的酒葫芦,又往外走去。
门口的都伯伸手拦住了他,问道:“敢问杨主簿,您是要前往何处?”
“在营盘里待得憋气,我到对面山坡上坐坐。”
都伯面有难色:“杨主簿,夏侯将军有令,若您外出,须派人……”
“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出去转转?”杨修歪着嘴角,“怎么,盲夏侯还觉得我是奸细?”
“这个……”
“我就在对面那个山坡上,你要是不放心,不妨跟我一起,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把我给砍了。如何?”
“末将不敢。”都伯显得很是为难。
“开个玩笑。”杨修嘻嘻笑着,拍了拍都伯的肩膀,“咱营中的驿卒说要打点儿野味,喝点儿酒,赌点儿钱。我也就是想去凑个热闹。喏,他们不是在那边生起了堆篝火?要是那盲夏侯找我,你扯喉咙喊一声我就能听到。”
都伯还在犹豫,杨修已经施施然走出了辕门。
月光如水,微凉的风迎面吹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魏王在这山谷中已经驻军一月有余,从未换过地方。于禁、张郃这些大将分兵驻扎在魏王军营前方数十里的地方,倒也不用担心蜀军前来突袭。杨修走上山坡,大片稀疏的黍田在夜风下起伏不定,犹如深不可测的水面。远远望见了一堆篝火,他慢步走上前去。
黑胖子关俊正拨弄着篝火,看到杨修,笑道:“酒呢?”
杨修甩手,酒葫芦正中胖子脑袋。他也不理会叫苦不迭的关俊,伸了个懒腰,在篝火旁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关俊揉着脑袋,迫不及待地旋开葫芦,喝了一大口,赞道:“好酒,比起一个大钱一碗的黄粱酒好太多了。”
“那是,这是上好的玉露酒,就算在许都也是非富即贵的人才喝得到。”杨修道,“我说,我们是不是见得太频繁了一点儿?我一个主簿,整天跟你一个驿卒厮混,程昱那老小子会不会起疑心?”
“这个我自有分寸。您看这十日内,我们只见了两面,其中一次还是去您帐内取信。而这十日内,您跟一个厨子见了两次拿酒食吃;跟六七个偏将赌了两次钱;跟三五个书佐喝了四次酒……”
“好了,好了,别说了。听你这么一讲,我似乎真是个四处游荡醉生梦死的闲人。”杨修摆了摆手,“说好的野味呢?”
关俊笑道:“还没弄呢。”
“没弄?那我们就只坐在这里喝酒?而且你只能喝两口。”杨修有些意兴阑珊。
“现在就弄,来得及。不过得请杨主簿配合一下。”关俊笑吟吟道。
“配合?”
“嗯,就在这黍田里走动一下就好。”
杨修站起身,和关俊离了十几步的距离,二人开始在齐腰深的黍田里搂草。杨修拿着剑鞘,横扫着弯下来的黍秆,发出“嚓嚓”的声音。夜色刚上,还没有露水,黍田里干巴巴的,走起来并不吃力。眼看这成片的黍田马上就要成熟了,到了收割的时候,却无人打理。杨修没来由地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老农,叹了口气。
“不要急,慢慢来,肯定有猎物的。我们才刚开始。”关俊以为杨修有些不耐烦,解释道。
“搂草打兔子,我以前干过这个。”杨修道,“不过我看你弓弩都没有带,等会儿发现了兔子,怎么打?”
“弓弩?那是你们上等人用的东西。”关俊停了一会儿,“若是这次曹操大败而归,我家主公就能在汉中站稳脚步,窥视雍凉。到时候天下三分鼎立,由诸葛先生东联孙吴,两方伐曹,曹魏土崩瓦解指日可待。功成之后,杨主簿就是大汉中兴名臣,必将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我要浮名何用?”杨修摇头。
“可杨主簿看起来不像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你不懂。”杨修笑道。
“你们这些文人想什么,我这下等人又怎么会猜得透?怎么样,等汉中之战结束了,去益州吗?”
“去益州干什么,我得回许都。”杨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回许都?杨主簿,这次曹操若大败而归,势必会搞次大清洗。搞不好会把你们这些有嫌疑的统统杀掉,你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
“我若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还当什么蜀汉细作。我出身世家,就算当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又有谁奈何得了我?”杨修在齐腰深的黍田中踯躅前行,“我要做的事,败则遗臭万年,成亦籍籍无名。只有不贪图荣华富贵,不贪恋红尘美色,不贪占浮世虚名,抛弃了身家性命,背弃了豪门荫蔽,放得下一切的人,才有勇气去做。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是英雄,还是疯子?”
“或许只有疯子,才配称为英雄。”关俊长叹一声,“杨主簿,关某是个粗人,大道理懂不了多少。只是咱们军议司法正将军有句话,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他说过什么?”
“天下妄称朋友的人虽多,世间却难求得一知己,若是问心无愧,又何惧他人评议?”
“哈哈,此句甚妙!”杨修拊掌大笑。
前方突然传来“呼啦啦”的响声,黍田中蹿出一个黑影,用极快的速度向远处奔去。
“去!”随着一声轻喝,一道乌光从关俊手中掷出,没入黍田之中。
“去,去,去!”
关俊连声轻喝,几道乌光相继没入黍田,黑影应声而倒。
杨修拔出长剑,快步走上前去,是只野猪,已经断气了。借着月光,他看到这只野猪身上至少插了三四把飞刀。飞刀并不精致,跟斥候所用的飞刀并无两样,只是从伤口的状况看起来,锋利异常。
“好身手。”杨修赞道,“不过你为何要连掷这么多刀?明明刀刀毙命。”
“为了保险起见。”关俊拔出飞刀,在野猪的皮毛上擦去血迹,收入腰间的皮囊中,“法正将军说过,机会稍纵即逝,就算你觉得万无一失,也要多几手准备。因为人的感觉,不会每一次都正确,而机会一旦失去,再没有重来的可能。”
“又是法正……”杨修笑道,“我倒有点儿想见见他了。”
“等这场仗打完,我们有的是时间。”关俊将飞刀捅进野猪柔软的腹部,娴熟地开始剥皮。黯淡的刀锋在皮毛和肌肉之间游弋,一张完整的猪皮顷刻间就被摊到了一旁。
“现在是比较难的部分,要取出内脏。”关俊道,“万一肠子这些东西断在里面,就不好办了。附近没有啥水源,可真是不好清洗。”
“你在从军前,是做什么的?”杨修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家三代都是屠户。”关俊将刀锋小心地刺入野猪腹部,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将手伸进去,在里面小心地摸索一番,干脆利落地把所有的内脏都拽了出来。
“看起来也不算很难。”杨修笑道。
“那是因为我手段高明,所以看起来才不难。要是换杨主簿来做,恐怕要流一地猪粪了。”关俊笑道,“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君子远庖厨。这些所谓的高明,你们士大夫也是不屑一顾的。”
“那是自然。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奇技淫巧,君子不为。”
“可是,在咱们西蜀可不一样。人人凭本事吃饭,没有人看不起有手艺的人。就连咱们诸葛先生,也频频垂询工坊,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批新鲜玩意儿出来了。”
杨修哼了一声道:“什么新鲜玩意儿?”
“回头曹操败退之后,我带你去成都的匠作工坊看看。”
“说起来,你为什么如此肯定魏王会败?岐山一役,你们因为有刘宇、王平作为内应,伏击了徐晃,拔了头筹。但刘宇死,王平走,魏营中的细作,还剩下多少?能指望上的,就你我二人了吧?”看关俊并不作声,杨修继续说下去,“我只不过是个游离于核心决策圈之外的谋士,你只不过是个奔走在各营区的驿卒,我们有什么能耐,可以左右这场大战?”
“我不知道。法正将军告诉过我,我们会赢。”关俊卸下一条猪后腿,扛在肩上,向篝火走去。
“凭什么?”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又是法正说的?”
“杨主簿,曹魏一方皆是名臣猛将,天下皆知。他们打过哪些胜仗,打过哪些败仗,谁善谋,谁善断,谁善攻,谁善守,很多人都能如数家珍。可咱们西蜀这一方呢?对于法正将军,你们知道些什么?”
杨修摇了摇头。只知道这个法正也算是个名士,但他在刘璋手下做过什么,倒真说不上来。定军山一战斩夏侯,岐山一役伏徐晃。短短数月,法正已名震天下。可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又有多少,谁能猜度得出他下一步又会出什么奇招?
关俊用树枝插起猪腿,架在木架上,开始炙烤。猪腿在篝火上吱吱作响,红色的猪肉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变色。油脂从肌理间渗出,滴落在火上,发出“嗞啦嗞啦”的响声。关俊掏出一个小粗布袋,捏出一些盐巴,均匀地撒在猪腿上,片刻之后,肉香弥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杨修嗅着肉香道,“不过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法正就算揣摩得到魏军下一步的举动,布局设计,但能确保每次都准确无误吗?智谋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胜败的天平有所倾斜,但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任何计谋都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巨大的实力差距?杨主簿为什么这么说?”
“魏王这次率四十万大军亲征,就算除去在岐山中折损的三万人,尚余三十七万之众,还有鄢陵侯曹彰的二十万精兵作为后援。而蜀军呢?至多不过十万之众。这不是明摆着的差距吗?”
黑暗中,关俊笑得犹如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杨主簿,谁告诉你蜀军至多不过十万之众?”
杨修没来由打了个冷战,如果蜀军是故意放出风声,说只有十万之众的话……
“诡伏存设奇,远张诳诱者,所以破军擒将也。”他喃喃道。
这回魏王恐怕真的不太妙了。
“对了,听说临淄侯曹植的请兵信已经到了曹操手中。”关俊切下一块烤熟的肉,递给杨修。
杨修接过烤猪肉,放在鼻端嗅了一下,闻起来还算不错。他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外焦里嫩,肉汁四溢,齿颊留香。
“杨主簿,你在许都是曹植系的人吧?你觉得魏王会让临淄侯领兵吗?”关俊问道。
“魏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啊。”杨修喝了口酒,有些意兴阑珊。
“那你觉得,曹植带兵,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知道。”
“对咱们来说,我觉得是好事。曹植不懂军略,又心高气傲。他带兵前往樊城,曹仁和于禁未必会服气。若守军内部不和,那关将军取樊城就要容易得多了。”关俊犹豫了下道,“杨主簿,你一直在帮曹植争王位,若是他在樊城落败,对他的前景可不算好。”
杨修摇头道:“我是一直在帮曹植争王位,可不见得就是为了他好。若是有必要,他就算死在樊城,又有何妨?”
关俊愣了:“杨主簿,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修落寞地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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