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四章 暗线密布

一路走来,运气出奇地好。因为避开了城寨,所以没有碰到成建制的蜀军部队,偶尔有些游骑,也被散出去的巡逻队解决了。部队已经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待翻过岐山,刘备想救成都也来不及了。
事情进展得越是顺利,越是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得意忘形,不然必定功亏一篑。徐晃很懂这个道理。最近几天,他严令部队人含草、马衔枚,只挑羊肠小道行进。就算碰到了砍柴的山民,也一并掳劫,随大军而行。
小心到这种程度,应该不会被蜀军察觉了。
徐晃提着大斧,骑在马上慢慢前行。山路崎岖,行进困难,只容得两个人并排而过,部队的队形拉扯得很长。抬头向两侧望去,满是陡峭的山崖和郁郁葱葱的灌木。这里作为伏击的地方,再合适不过。突然闪现出的这个念头,让徐晃有点儿不舒服。不会的,前锋王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虽然自己并不喜欢王平这个人,但他的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天色渐渐暗了,离走出这条峡谷还有一两里的路程,只能等部队全部走出去后,在开阔地扎营。徐晃向身旁的都伯道:“传令下去,快速前进。”
那名都伯脱离队伍,往前跑了几步,跃上一块较高的石块。他拢起双手在嘴边,高声喊道:“将军有令……”
尖啸的声音破空而来,干脆利落地吞没了都伯后面的话。他捂住喉咙,摇摇晃晃地从高处跌落下来。
“敌袭!”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行进中的部队立刻停了下来,士兵们背靠着背仰望着两侧陡峭的山崖。
应该不是蜀军的大部队,顶多是队游哨。徐晃跳下马,喝道:“别慌!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
两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徐晃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仰起头,看到不少极小的石块从崖壁上滚了下来。糟了,是落石!仅仅一眨眼的工夫,成排的大块石头出现在崖顶,伴随着浓重的蜀地口音,呼啸而落。峡谷中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躲闪,不少人被巨石撞飞,当场碎成一摊肉泥。马匹的悲鸣和士兵的哀号声混合着四处飞散的血肉,充斥着整个峡谷。徐晃脸色铁青,跳上马,向前狂奔。
这绝对不是游哨,能布置下这么多的落石,至少是支三千人左右的部队。王平的先锋是怎么当的,竟然让蜀军在眼皮子底下张好了口袋!他的脸色因愤怒而涨红,手中却娴熟地拉曳着缰绳。胯下的骏马犹如闪电般在谷中穿梭,躲过两侧滚落的巨石,踏上来不及躲避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前方。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落石停了。一些幸存的士兵战战兢兢地从残肢断臂中站起身,木然地看着飞奔而过的徐晃。
“跑,快跑!”徐晃在马上声嘶力竭地高喊。
来不及了。
山崖两侧,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手持连弩冷冷地俯视着下面。一声号令,闪着黑光的弩箭漫天而下。峡谷中应声爆出一片哀号声,不少士兵扑倒在地,有些腿脚中箭尚未断气的,随即被接踵而至的弩箭牢牢钉在地上。徐晃胯下的坐骑突然前蹄一顿,轰然倒在地上。他顺着去势从马上跌落,在地上连连翻了几个滚,才站起身。身上的明光铠上嵌进了好几支弩箭,若不是铠甲质地精良,自己恐怕早已倒在血泊之中。他随手拾起两面蒙皮漆盾,挡住身体两侧,向前飞奔。在峡谷中遭受伏击,后路必被堵截,这是兵家常识。眼前只有冲出峡谷,才有生还的希望。如雨般的弩箭射在蒙皮漆盾上,发出“噔噔”的声音,一下下震得手臂发麻。峡谷中的士兵仍在成片倒下,犹如镰刀下的麦秆,徐晃的每步踏下去,都激起一片血水。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前方的山崖慢慢变成了土坡,两侧的弩箭也已经停止。一队队的蜀兵从土坡滑下,手持环首刀冲进懵懵懂懂的魏兵之中。刀光飞舞,人头滚动,魏兵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全军溃败是转瞬的事。徐晃手持大斧左右飞舞,大开大合,只斩前方之人不管身后,犹如一把锋利的钢刀,破竹而出!一名蜀军校尉模样的军官远远看到了徐晃,长枪一指,身旁的蜀兵如水涌来。
冲出去就有生路!徐晃暴喝一声,大斧横扫,把身前的三名蜀兵生生砸飞。
突然间,他背后一痛,低下头,见一把环首刀嵌入肋下,徐晃咬牙,反手抓起刀刃,连同背后的蜀兵一同向前掷去!
那名蜀军校尉正在观战,忽然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迎面扑来,当下双腿夹紧,身子后仰,一个铁板桥险险地避了过去。耳后即刻传来一阵沉闷撞击之声,哀号声不绝于耳。
他飞快挺身而起,却看到徐晃举斧在手,踏着前面蜀兵的尸身一跃而起,挟雷霆万钧之势,力劈而下!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
蜀军校尉双腿一沉,跪倒在地,徐晃却借势翻入蜀兵群中,收斧回斩,两名蜀兵应声断作四截。
“追上他!”蜀军校尉大声喝道。
“将军,马!”一名魏骑拽着一匹战马奔至徐晃身旁,话音未落,自己已被飞掷而来的短枪穿成了刺猬。
徐晃跃身上马,舞起大斧,砸开几柄掷来的短枪,策马狂奔。
只冲出几十丈远,就看到了谷口。前方荡起滚滚烟尘,一杆魏旗高高飘荡。是王平的部队吗?徐晃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去。
是王平。
王平提枪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愈来愈近的徐晃。毫无预兆地,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举枪遥指徐晃,喝道:“合围!主公有令,杀徐晃者,赏万钱!”
十数骑策马而出,魏旗倒下,蜀旗高高举起。
徐晃大吼一声,大斧如电光闪耀,周围舞起一片血雾。冲刺而去的蜀骑,竟被他全部斩落马下。
王平冷冷一笑,喝道:“长矛阵!”
数十名西蜀长枪兵围成新月形枪阵,挺身攒刺。徐晃按下马背,腾身而起。落下,挥斧突前,数杆长矛应声而断。两名西蜀长枪兵被斧光掠过,支离破碎。
紧接着,后面的西蜀长枪兵抢上空位,嘶吼着挺枪再刺。
徐晃躲闪不及,被一枪刺中小腿,他抓紧枪杆,挥斧。
去!
一声暴喝。
斧光闪处,身首异处。
徐晃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厉声喝道:“王平,你这背主小人!”
王平仰天大笑:“徐公明,王某乃西蜀军议司裨将军,我的主公,是汉室皇叔刘玄德!”
连环计,原来是连环计,西蜀军议司前军校尉刘宇只不过是这条连环计的第一环,杀着却是这个王平!
后方传来马匹嘶鸣之声,王平脸色微变。
那是虎豹骑。是魏军残存下来的虎豹骑。虽然只剩下三十余骑,却给他们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长枪阵,合围!”王平沉声喝道。
百杆长枪平举,缓慢却不可抗拒地向徐晃逼近。
徐晃起身,持斧高声喝道:“虎豹精骑,天下无敌!”
身后驰来的三十余骑同声喝道:“虎豹精骑,天下无敌!”人数虽少,却在峡谷中如若雷鸣。
“将军上马!”一名虎豹骑单臂拽起徐晃拉至马上,自己却从马背高高跃起,举刀向蜀军长枪阵落去。徐晃用尽全身力气拉住缰绳,硬生生将马勒住。冲在前面的十几名虎豹骑纷纷从马上跃起,和坐骑几乎同时冲入长枪阵中。
马匹的嘶鸣声,人的怒吼声,兵器相碰的声音充斥耳中。那些全速奔驰的战马,全被刺穿于长枪之上。而跃入阵中的虎豹骑们,刀光翻转,犹如一颗颗落入水中的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长枪阵,已被撼动。
徐晃坐于马上,举起大斧,虚劈而下。
身后剩余的十多名虎豹骑纵马冲刺。
“挡住他们!”王平大喝。
“虎豹精骑,天下无敌!”震耳欲聋的喊声在峡谷中激荡。十多名虎豹骑犹如一把暗淡无光却又削铁如泥的匕首,将枪阵硬生生刺穿!
徐晃吸了口发凉的空气,倒提大斧,催动战马。
天色已暗,月光惨淡。风声、心跳声、马蹄声,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他看到整齐的马鬃在眼前飘荡,他看到虎豹骑们鲜红色的帽缨在肆意飞扬,他看到黑压压的蜀兵如蝼蚁般冲过来。
此战必败。
他知道。
但此战,必成永恒。
“你想做英雄?”
“不,我只是一个刺客。”
“有什么区别?”
“英雄流芳百世,刺客泯然众人。”
“这样的话,你甘心?”
“有什么甘心不甘心?我注定不会被历史铭记。不管百年之后,兴盛的是蜀汉,还是曹魏,我都只不过是颗朝露,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或许,我们都一样。”
“不,我们不一样。我的无名,是为了让你成名。”
“成名?虚名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杨德祖,我的死,是为了让你成为流芳百世的英雄。你可以不在乎这个清名,但还请你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我是想做个英雄,”杨修落寞地笑了,“不过我在别人眼里,恐怕只是个自作聪明的狗熊。”
刘宇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不管是英雄,还是狗熊,杨德祖,你最起码会被人记住。”
杨修靠在木笼上,看着刘宇孤单离去的背影,灌下了一大口酒,低声笑道:“英雄?你怎么不问问做英雄的代价?”
转过身,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他喃喃道:“值得吗?”
自由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杨修踏出木笼,抬头望去,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怎么,魏王是要放我出来遛圈,还是直接拉我去砍头?”他笑嘻嘻地看着许褚道。
许褚摇了摇脑袋:“杨主簿,那个西蜀的奸细,刺杀程昱……”
“什么?”杨修脸色遽变,“哪个西蜀奸细?”
“刘宇,就是那个自称西蜀军议司前军校尉的刘宇,”许褚脸上满是沮丧的神色,“他几乎骗过了所有人,就在昨晚酒宴的时候,他企图刺杀程昱。”
“哦?”杨修心中有种淡淡的失落。
许褚道:“程昱早有防备,贴身穿有两裆铠,性命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刘宇手脚上的功夫不弱,接连杀了两三个谋士,直到帐外的虎豹骑冲进来,才将他拿下。”
“然后呢?”
“自然是乱刀砍成肉酱。幸亏魏王没有参加酒宴,不然……”许褚忧心忡忡地道。
“魏王参加宴会的话,不是有你这个夯货吗?”杨修笑道,“你担心什么?”
“说得也是。”许褚挠了挠脑袋,咧开大嘴笑了。
“他们意识到刘宇是奸细后,用了多久才发现我是被冤枉的?”杨修问道,“足足用了一个晚上?程昱是不是当时被吓傻了,过了一个晚上才想起我来?”
“那倒不是。”许褚笑着说,“你知道吗,原来程昱早就料到他是奸细,把你关起来,也只是做个样子,让他相信我们中计了。那个刘宇不是送来假情报,说汉中空虚吗?程昱向魏王进言,让徐晃和王平带领三万人马,假装突袭汉中,其实绕道岐山,过江油,打成都。这样一来,如果徐晃他们打得顺利,到了今年秋天,俺们就可以完全收复益州,铲除刘备了!”
“结果呢?”
“嗐,谁知道西蜀的计策更厉害。他们提前策反了王平,在沓中附近伏击了俺们,害得三万将士全军覆没,徐晃重伤而归。”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算盘打得很响,结果如何,谁又知道。”杨修挖着鼻孔道,“不过总算把我给放出来了。你去找几个人,先赌钱再喝酒,咱们今天玩个痛快!”
“免了,免了。”许褚连连摆手,“酒俺能给你弄来不少,人可找不来。魏王任命盲夏侯当了巡营官,没人敢跟你一起疯。”
“怕他干吗?”杨修不以为意道。
“这三十多万人马中,大概只有你一个人不怕他。”许褚指向不远处一个帐篷道,“你的军帐我吩咐人给弄好了,睡了几天木笼,去里面歇歇吧。俺后天出营押粮,得赶快去准备一下。你要是想玩,等打到了成都再说吧。”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杨修挥了挥手,拎着从木笼带出的酒壶,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军帐。
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许褚虽然看起来木讷寡言,心思其实挺细的。他踢掉靴子,懒散地坐到长案之后,看着上面的酒樽怅然所失。拉过来两个酒樽,他摸出腰间的酒壶,斟满。杨修一直觉得,和一个人能不能成为至交,不是由认识多久决定的。有些人即便相处了几十年,还是觉得很讨厌;而有些人,哪怕只见过一面,也能以性命相托。
酒在,人已去。说是对酒当歌,可和者能有几何?
酒洒在地上。
“英雄,再见。”
“……听闻荆州关羽近有异动,侯爷可借此机会向魏王请战,领骁勇之将,率精锐之士,亲赴樊城……”杨修在木简上写道。这是到了汉中后,第三次向曹植写信。先锋徐晃大败而回,算是堪堪捡回了一条命,三万人只逃回了几百人。西蜀的奸细刘宇死了,被他诬陷而下狱的自己,反而得到了程昱的信任。虽然还没有进入魏王核心谋士圈的资格,但至少可以参加军策例会了,哪怕没人在乎他的意见。
西蜀不乏人才,现在这是魏军中所公认的一点。如果当初定军山黄忠斩夏侯渊,只是侥幸的话,那反间计刘宇刺杀程昱,连环计岐山伏击徐晃,就不能接着用运气来解释了。奇迹不会反复眷顾战争的某一方,胜负最终还是由实力决定。军营中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现在几乎人人都把刘备视为自袁绍以来最强的敌人。这场汉中之战,恐怕没有先前预料的那么轻松。
许都据说也不怎么太平,临淄侯曹植遇刺、进奏曹被伏击的消息相继传来,营中人心惶惶,各种猜测都在私下流传。倒是魏王恍若未闻,连写信安抚曹植的意思都没有,看样子完全交给了世子曹丕处理。
写完信,吹干墨迹,杨修把木简卷起来,用麻布包了起来。没有必要用竹筒火漆,这封信着实没什么隐晦的内容。而且现在营中书信来往,大多要经过兵曹从事的拆阅审查,杨修还没有寄送密信的特权。
杨修伸了个懒腰,喊来帐外的兵士,把麻布包丢给他,又随手拿起长案上的一卷木简。是东郡陈家的悔婚书,那个老头子啰啰唆唆又遮遮掩掩地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才假惺惺地祝福杨修能找到更合适的妻子。文辞太差,杨修嘟哝了一句,随手把木简丢到一旁。成家,杨修本来就没这个打算。现在女方眼看自己失势,主动提出悔婚,倒省了好多麻烦。最起码不用再听老父亲的训斥了。
杨修从身后那堆木简中又抽出一卷。嗯,这个有趣,这个好像是谁写的光武帝的秘事。
“杨主簿,你这封信,要不要用火漆封起来?”帐帘晃动,进来了一名驿卒。
“不用。”杨修头也不抬地应道。
“还是封起来吧,兵曹从事看过后,你要是想再写点儿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帮你加上去。”
杨修皱眉,抬头看着眼前的驿卒,他的话太多了,跟他的身份并不相称。
“所以?”
“所以兵曹从事根本不会知道你在信上写了什么,更不会知道你的信要送往哪里去。”又黑又胖又矮的驿卒笑嘻嘻道。
“你是……”杨修问道。
“在下是个驿卒,名叫关俊。”黑胖子讨好地问道,“杨主簿需不需要往南边写点儿什么?”
“南边?”杨修揉了揉鼻子,问道,“我跟那个卖草鞋的家伙有什么好聊的?”
“聊聊刘宇怎么死的。”关俊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拿过长案上的酒壶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好酒。”
杨修不再搭理他,而是旁若无人地仰躺了下去。
停了一会儿,看杨修没有反应,关俊压低了声音道:“穷途非末路。”
杨修摇了摇头,笑道:“法正到底安插了多少个奸细?”
送走曹宇,曹丕揉了揉鬓角,疲倦的感觉遍布全身。
进奏曹被人伏击,三百虎贲卫只剩下百十人,贾逸轻伤,蒋济无碍。对于事情的发展,曹丕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如果说先前烦琐的政事,只不过让他觉得有些忙碌烦躁,那现在的曹植遇刺、进奏曹被伏击,却让他生出一股恐惧。这种近在身边的危机,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如果任由这种事一再发生,父王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能力胜任世子之位?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曹丕抬头,看到司马懿快步走了进来。
“仲达,什么事?”不经内侍通传,直接进到内厅,确实和平时不大一样。
司马懿走进厅中,反身关起房门,轻声道:“殿下,查到了一些东西。”
父王当初设立进奏曹东、西曹署,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进奏曹主官一人独大,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就算其中一个曹署受到了打击而暂时瘫痪,另一个还能高效运转。
“是宫里那个?”曹丕叹了口气。
“至少跟他有关。”司马懿低头道,“鹰扬校尉贾逸去过陈柘家中,得到了假情报,将情报带回进奏曹之后,贾逸立刻又被宫里那位召见,这些事有点儿巧。”
“或许真的那么巧呢?”
“据贾逸说,召见他的那两个时辰里,宫里那位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还有,陈柘夫人已经自缢了。鲁阳侯曹宇留下的虎豹骑在清点战场时,没有发现伏击一方的尸体,只有一些被大火烧坏的兵器。”
“也就是说,伏击方在曹宇出城救援的时候,就接到了消息。立刻离开了伏击地点。”曹丕慢慢咀嚼着司马懿的话,里面的信息不少。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不恋战,不贪功。这个人不简单。”司马懿低声道。迎难而上,很多人都能做到,见好就收,却未必人人都有这份克制。
“宫里那位,有几成把握?”
“八成,很多事没有他的首肯和支持,那些汉室旧臣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仲达,他的皇位坐了多久了?”曹丕冷笑。
“二十九年四个月了。”
“那么……”
“殿下,魏王不会同意的。汉帝是魏王扶持起来的,虽然现在只不过是尊泥胎木雕,但魏王绝不会让他烂在自己手里。”司马懿沉声道。
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初接汉帝进许昌,魏王总以为这是自己的得意之笔。可过了一段时间,却发现手里的是个鸡肋。二十多年了,不论是吕布、袁术、袁绍、孙权这些割据军阀,还是刘表、刘璋、刘备这些汉室宗亲,没有一个诸侯肯听从天子的号令。到头来,魏王空有挟天子之名,而无号令天下之实。早先汉帝下诏封魏王为大将军,袁绍为太尉。结果袁绍因为官位排在魏王后面,当着传旨宦官的面,破口大骂,甚至威胁要起兵清君侧。当时魏王要打张绣,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不得不把大将军的官位让给了袁绍,自己再退一等,做了司空。
各方诸侯都骂魏王托名汉相,实为汉贼。而手中的傀儡皇帝,更是隔三岔五就衣带诏、宫廷政变地闹腾个不停。魏王有心要将汉帝废掉,又怕那块“匡扶汉室”的破烂招牌毁于一旦,更怕坐实了诸侯们的指责。既然给自己立了牌坊,就不能再由自己把它给拆了。
曹丕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还是让蒋济来查这些事吧。对了,我听说父王下令让曹彰起兵二十万,前往汉中,这件事你怎么看?”
“殿下多虑了。”司马懿低着头。
“何以见得?”曹丕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鄢陵侯曹彰征讨乌丸、降伏了鲜卑轲比能,北方已经没了什么战事。现在召曹彰去汉中,应该是为了攻打刘备。曹彰素来勇武过人,深得魏王喜爱。但魏王也明白,他只是个将才,不会对他有什么过高的期望。”
“那曹植呢?”
“他只能算是个文人骚客,如今在魏王心中的地位,或许连曹彰都不如。”
“只可惜他自己不这么想。”曹丕摇头道,“他那位首席谋士杨修,不是在汉中被父王关进了木笼吗?有没有机会送他一程?”
“殿下,许都离汉中甚远,消息来往传递,要将近一旬的时间。就算我们这里设好了局,到了那边,或许情形已经变了。”司马懿语气很是平和。
“我是觉得,虽然那个杨德祖看起来疯疯癫癫,但终究还是有些本事。”
“殿下不用担心,魏王那里有程昱。”司马懿低声道,“只要有他在,杨修怕是回不到许都了。”
曹丕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正待开口说话,却听得殿外的侍卫高声通传道:“殿下,汉中八百里加急军报。”
“呈上来。”
一个沉甸甸的铁匣被呈了上来,曹丕从腰间摸出铜匙,插进铁匣。左转两圈,右转三圈,里面的锁头发出“啪嗒”一声脆响,开了。从铁匣中拿出管竹筒,竹筒一端火漆上的纹章丝毫无损。曹丕捅破火漆,展开里面的一小卷帛书,上面是魏王那熟悉的笔迹:
“王平叛逃,徐晃重伤,我军于汉中折损将士三万。消息传到许都,必定人心浮动,我儿应提早做好部署,以防有变。另,近日荆州关羽时有异动,樊城于禁屡次告急,为父已调遣曹仁整饬军备,拟于近日驱兵前往樊城增援。”
曹丕将帛书卷起,凑到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们在汉中初战失利,折损了三万人,徐晃受伤,王平投蜀了。父王要我注意下许都,免得生乱。”曹丕对司马懿道,“但许都现在已经乱起来了,在父王回来前,我们必须把一切平息下去。我想,让曹植稳一稳。”
“曹植身边除了杨修,丁仪、丁廙都徒有虚名,没什么能耐。殿下手中握有进奏曹,又有鲁阳侯曹宇率领的虎豹骑听令,曹植其实不足为虑。”司马懿抬头看着曹丕道,“殿下,你现在要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曹丕皱眉道:“仲达你说的,是不是蒋济在查的那个寒蝉?”
“寒蝉鸣泣,天下蠢动。一个进奏曹西曹署,恐怕还对付不了他。”司马懿低下头,“某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曹丕沉默了一会儿,道:“有这个必要吗?”
“泄露定军山军情,刺杀临淄侯曹植,伏击进奏曹。只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寒蝉已经做了三件大事。这三件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联系,但细细琢磨一下,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作用。”司马懿的声音很轻。
“哦?”曹丕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还请仲达赐教。”
司马懿抬起头,迎着曹丕的目光道:“反衬出殿下的无能。”
许都的运来赌场里,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赌客。
他吊着右臂,在赌场里已经赌了五天。每次都是天一亮就来,每次都只赌一回樗蒲,每次都只赌一个大钱,每次都不管输赢,赌局结束起身就走,而要命的是每次他走了之后,许都尉的差役就上门来搜查逃犯,整整一天。秃头老五早就受不住了,他寻思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找到熟识的胥吏,想花点儿钱疏通一下。结果那个吃人不眨眼的胥吏却死活不肯拿他的钱,而且怎么也不肯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无奈之下,他只好向郭鸿求救。
在秃头老五眼里,郭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天下间几乎没有郭鸿办不了的事情,当然这并不是说郭鸿有多高的官位或者有多少钱财,而是因为郭鸿是位八方拜服的游侠。重诺守信,厚施薄望,为人内敛而行事高调,这是黑白两道对郭鸿的共识。而关键的一点是,只要能做到的事,郭鸿从来没有拒绝过。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只能让人感激;而一个侠肝义胆的人,着实能让人信服。据说在建安二十一年,有个喝多了的儒生乱发议论,在酒肆中大骂郭鸿。结果大概一炷香之后,就有一个以黑炭涂脸的刀客,闯进酒肆把这个儒生砍了。事情还没有完。当天下午,这家酒肆里一共闯进六个手持利刃的家伙,每个人都往尸体上补了几刀,后面赶来的人因尸体已经被衙门搬走了,只好砍那儒生用过的长案泄愤。
所以,郭鸿答应为秃头老五出头后,秃头老五便觉得这件事已经搞定了。第六天,当那个奇怪的赌客来到运来赌场的时候,赌场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郭鸿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
“贾校尉,”郭鸿面前摆着四枚大钱,“你在运来赌场赌了九次,这是你输在这里的钱。郭某今天代替老五还给你。”
贾逸坐了下来,一枚枚拾起郭鸿面前的四个大钱,他的动作很慢,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看到贾逸把四枚大钱放进袖中,郭鸿拿出一锭黄金道:“贾校尉,郭某除了一副炽热心肠,身无长物,这锭黄金是昨日一个朋友的谢礼,我送给你。不管老五跟你有什么过节儿,我都想跟你交个朋友。”
贾逸笑笑,道:“郭大侠,其实我和秃头老五没什么过节儿。我要找的人是你。”
“找我?”郭鸿皱起眉头,“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郭大侠四海漂泊,来去自如。”贾逸淡淡道,“我寻思着,与其去找你,不如让你来找我。”
“贾校尉可是有事吩咐?”
“不敢,是咱们进奏曹有事要郭大侠相助。”贾逸拿出一把断了的腰刀,丢在郭鸿面前道,“这个东西,认识吗?”
郭鸿拾起腰刀,横在膝前端详。刀柄已经折断,只剩下三尺多长的刀身。这把刀表面变成了黑色,就算用力擦拭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应该是被火烧过。
“我不认识。”郭鸿摇头。
“那就查一下。”贾逸面无表情。
郭鸿把刀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我听说前几日进奏曹在城北遭人伏击,这把刀是否就是伏击之人留下的?”
“是。武库署那里核实过了,不是制式的兵器。所以咱们进奏曹只能麻烦你了。”
“进奏曹眼线遍布天下,若是你们都查不到,郭某又怎么查得出来?”
“猫有猫路,狗有狗道,办什么事,就得用什么人。进奏曹相信郭大侠的能力。”
郭鸿沉吟半晌,道:“在下只怕要让进奏曹失望了。”
贾逸摇头道:“郭大侠,从来没有任何人让进奏曹失望过。你是不能做,不敢做,还是不想做?”
郭鸿的视线越过贾逸,落在墙上的那孔气窗上:“贾校尉,最近许都内流传这样一个说法,前几日进奏曹在城北遭遇火龙诛杀,折损过半,乃高祖显灵。大汉以火为德,此番大火,昭示着汉室的再度中兴。”
贾逸仰天大笑道:“火龙?”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臂,“我这可是箭伤。你也相信这种流言?”
“再幼稚的流言,也有它出现的原因。郭某干的是杀人放火的勾当,掺和不到大事里面去,这是游侠的规矩。”
“规矩?”贾逸冷笑道,“郭鸿,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游侠的世道早已结束了,就算你在许都依旧风生水起,那也是进奏曹放任的结果。当年汉武帝能将名动天下的郭解满门抄斩,你以为进奏曹不敢动你一个小小的郭鸿吗?”
郭鸿的额头青筋暴跳,紧握双拳,不言不语。
贾逸淡淡道:“怎么,你觉得我现在身上有伤,不是你的对手?你想干脆做掉我之后,亡命天涯?”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木简,“啪”地丢在郭鸿面前,“一共两千一百一十四人,你看看自己还记得不?”
郭鸿展开木简,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人名,每个人名后面都详细标注着年龄、性别和住址。有些名字记得,有些不记得,但郭鸿清楚地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嘴里满是苦味,拳头慢慢松了开来,脸色也逐渐缓和。
“在这些人中,大概不少人都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案,或许进奏曹可以帮帮他们,一个不留。”
郭鸿抬起头,道:“贾逸,你的脾气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要是因为自己愚蠢的怜悯,而让两百多人命丧黄泉,你也会变的。”
郭鸿又拿起那柄断刀,仔细地查看:“除了这把刀,没其他的东西了?”
“没了,都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这有些难度。光是许都附近,就有不下六家私铸场,你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十天,十天之后,我等你的好消息,不然的话,你就等我的坏消息。”
“为什么一直不让我进去,你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田川看贾逸从赌场中出来,嘟囔着问道。
“我信不过你。”贾逸冷冷道。
“什么?”田川愣了一下。
“那天我从宫内出来,并没有看到你,你去了哪里?”
“我、我等你半天都没出来,就去逛街了嘛!我在城东逍遥阁那里喝了点儿酒,吃了烧肉,还在陈锦记那里买了水粉,不信你自己去问!”
“进奏曹已经去调查过了,不然你觉得你现在还会活着?”贾逸淡淡地道。
田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怔怔地看着贾逸。
贾逸摇头道:“怎么,接受不了?若心里没鬼,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以后怎么能担重任?若心里有鬼,你的反应也未免太迟钝了,早晚会露出破绽。”
田川跺脚道:“你凭什么教训我?你们被人伏击,是我的原因吗?我要是一直站在宫门外等你,你们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吗?你纯粹是心情不好,拿我当出气包!”
“拿你当出气包怎么了?”贾逸冷笑,“你觉得许都是什么讲理的地方吗?”
“你……你浑蛋!”田川气急反笑,“我来许都之前,一直以为你们中原人都喜欢绕着圈说话,谁知道你说话就像个棒槌!”
“跟笨人说话还绕什么圈子?”贾逸终究有些不忍,缓了下口气,“在进奏曹,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接受怀疑。想当年,我刚入进奏曹,在外围做了一年的杂活儿,不知道接受了多少暗里明里的调查,又被外放石阳做了三年都尉,功勋卓著,恰好机缘巧合,才被调回许都做了个校尉。”
“我虽然没你们脑子里那么多弯弯……但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一进来就做了校尉,你们肯定不服,但我没想到你们会怀疑我。”田川恨道,“怎么由魏王直接征辟的人,你们也不肯相信?”
贾逸轻笑:“现在曹里分为两大派,一派以蒋济曹掾为首,一派以司马懿为首。两派虽不是敌人,但仍是对手。曹里的人,过的都是刀头舐血的日子,管你是谁举荐的人,没有一起共事过,不了解你的秉性,何来的信任?”
“像拉帮结派这种无聊的事,我还以为进奏曹这种地方不会有。”田川咬着嘴唇,“我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吗?”
“要是进奏曹铁板一块,魏王会放心吗?”贾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自觉已经说了太多,“这种事,只能由得你自己慢慢去悟。”
“那……我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觉得我是自己人?”田川跟在身后,问道。
“我不知道。我说过了,这得你自己去悟。”
贾逸转身,融入稀疏的行人中。身后的田川已经悄然离开,他并没有开口挽留,只是默默地盯着脚下,看细微的尘土在步履间飘起,又颓然跌落下来。
无能。
尽管魏王和世子没有降罪,但贾逸仍旧有着非常强烈的耻辱感。如果说先前的临淄侯曹植遇刺,只不过是寒蝉的扬汤止沸之计,那这次的伏击,无疑是釜底抽薪。
可笑的是,当初自己还以为意外地找到了曹植遇刺的线索,能顺藤摸瓜地牵出寒蝉,却完全没料到那只是寒蝉的又一个陷阱。
无能。
贾逸的心头再次浮上了这两个字。
若是因为寒蝉,让魏王和世子对自己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仕途便要止于此处了。那样的话,大仇何日能报?
他站在长街上,苦笑。
“目前军情危急,我方应后退三十里,依阳平关一线布防,以避蜀军锋芒。”一个大腹便便的谋士道。
“眼下咱们只不过折损了三万人,我军起兵四十万,尚余三十七万,而蜀军一共还不到十万人。现在就退,为时过早。”另一个干瘦的谋士捻着下巴的胡须道。
“咱们只不过是号称全军四十万,除去负责辎重粮草的辅兵、用于安民驻扎的郡兵,战兵只有二十六万。这二十六万中,在岐山折损了三万,只剩下二十三万尚可一战。对于蜀军,我们没有绝对的兵力优势。”
“鄢陵侯曹彰已率领二十万精锐,赶赴汉中。他若赶到,我军保证优势兵力绝对没有问题。”
“就算有绝对的优势兵力,还要考虑到……”
杨修斜靠在军帐的一角,听着那些谋士乱哄哄的争论,感觉索然无味。这所谓的军策例会,完全没有参与的价值。起码到汉中以后,没有一条军令是在这里制定的。这种例会的作用,是让这些谋士各抒己见,把几乎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形都估算到,整理之后交由魏王作为参考。真正的军令,是在魏王、程昱、夏侯惇这些人出席的军策密会中商讨决定的。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军策例会,提供的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东西。
眼看军策例会的讨论已接近尾声,杨修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杨主簿,有何高见?”负责记录的书佐看着他道,“你已经参加三次军策例会了,却还没说过一次话。”
杨修笑道:“鸡肋。”
“鸡肋?”书佐一头雾水,军帐里争论不休的谋士们也都停了下来。
“食之无肉,弃之可惜。当断不断,军心自乱。”杨修道,“我的高见就是,撤军。”
“撤军?”一名谋士大声重复道,“咱们四十万军士,就白白跑了一趟?”
“现在撤退,总好过吃了败仗再退兵。诸葛亮供应后勤,法正屡出奇谋,张飞、黄忠、马超据险守要。蜀军接连取胜,士气大振,汉中民心所向。而我们呢?出征前折了夏侯渊将军,第一仗又中了埋伏,军心士气低迷得要命。这场仗,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赢的。而关羽已在荆州秣马厉兵,东吴孙权鏖战合肥,若是拖得太久,多线受敌在所难免。到时候再退,恐怕比现在的代价要大得多。”
“若是现在撤退,引得刘备乘胜追击的话怎么办?那就要在长安附近御敌了。”另一名谋士问道。
“刘备不会追。他刚吃下汉中,得安排郡县属官,强化治安,把这块肉先消化了。若他求胜心切,追击我军,我军可利用凉州及长安军力,包围刘备,发动钳势攻击。在后方不稳、两线受敌的情况下,刘备一举可破。”
“那我们现在撤退的话,岂不是由得刘备吃下汉中了?”书佐忍不住问道。
“现在刘备已经吃下了汉中。在这里僵持有什么意义?我军退兵,加强陈仓一带军防。派人联吴,夹攻荆州关羽,此为上策。”
周围的谋士都陷入了沉思,杨修打了个哈欠,看到那名书佐写个不停,笑道:“别记了,记了也没什么用。”
书佐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魏王是不会采纳我的建议的。”杨修掀起军帐帐帘,“无功而返,他的脸上怎么挂得住?”
返回自己的军帐,杨修脱去官服,铺开了一卷木简,准备再次给曹植写信。对于临淄侯的为人,杨修很清楚,上次的那封信曹植恐怕都没有拆阅,就算看了也很可能不以为然。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就某件事进行阐述,才可能引起曹植的重视。有时候杨修会想,若是曹植生在平常王公大臣之家,或许会是个名扬千古的诗赋大家,可惜他生在了钩心斗角的魏王府,能不能善终都是未知。
“杨主簿,您有信件需要寄送吗?”帐外响起那个黑胖子的声音。
“进。”杨修简短地应道。
门帘一挑,关俊闪了进来。看帐内无人,他径直走向长案,拿起上面的酒壶喝了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
“拿去吧。”杨修边写边道,“看你整天馋得跟八辈子没喝过酒一样。”
“不了,不了。在下要事在身,每天只能喝一口。”他俯身看着杨修的木简,道,“杨主簿的字蛮不错的啊!还是写给那个公子哥儿?那家伙听你的吗?”
“你管得也未免太宽了吧。”杨修道,“去,去,往一边靠点儿,你往这边一凑,我还以为天黑了。”
“嘿嘿。”黑胖子往旁边挪了挪,道,“杨主簿,你今天在军策例会上的那番话,可真是要人命啊!”
“哟,耳目挺多的,我前脚出来,你后脚就晓得了?”
“那是,哪里都有咱们军议司的人。”关俊嬉皮笑脸道,“据说如今许都正在风传,临淄侯遇刺、进奏曹被伏,都是寒蝉在背后策划的。”
“寒蝉,”杨修顿了一下,“作为他的盟友,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没多少。”关俊搔了搔头。
“怎么,也有西蜀军议司不知道的?”杨修讥诮道。
“寒蝉只在曹魏那边活动,军议司犯不着揪出一个对西蜀有利的奸细。”关俊道。
“你的意思是进奏曹都是傻瓜?”杨修道,“军议司呢,从来没有对寒蝉进行过调查?”
“军议司里,大多数人认为寒蝉很可能是汉室旧臣、荆州系名士,抑或是东吴解烦营的高级细作,也有人认为寒蝉就是汉帝刘协。”关俊笑嘻嘻地道。
“刘协?”杨修想起那张饱经沧桑却又波澜不惊的面孔,“不会吧,他怎么可能以身犯险?”
“因为他太过神秘。虽然谍报部门要求潜伏的细作务必低调行事,但像寒蝉这种从没有人见过他真面目的细作,实在少见得很。我们觉得,很可能是因为寒蝉的身份特殊,才不能跟任何人接触。”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杨修摇头。
“所以坚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太多。”
“我是有些奇怪,既然没有人见过寒蝉,为什么还都听他号令,”杨修皱眉,“去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口碑,寒蝉的口碑很好。军议司成立太晚,只掌握了近几年寒蝉所参与或领导的活动。而你们进奏曹那里,确定了早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的赤壁之战,寒蝉就曾参与其中。”关俊笑道,“再之后的伏后之死、潼关之战、诛灭马腾这些变故中,寒蝉做了不少事,杀了一些人,救了一些人,逐渐积累起了人望,到现在已经有了很高的威信。不过,寒蝉在曹魏那边并不怎么响亮。除了汉室旧臣和荆州系的人,其他人则很少听过这个名字。就算听说过的人,恐怕也不以为意。要知道,从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开始,大大小小的谋反足有十几次,却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寒蝉,在曹魏高官眼里,恐怕只是个胡乱蹦跶的跳蚤。”
“听你的意思,西蜀似乎一直对寒蝉青睐有加?”杨修停下了手中的笔。如果这个人真如关俊所说,那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能做事,做成事,不出事,多次做到这三点实属不易。
“那是自然,再弱小的朋友也是朋友。”关俊道。
“你们只不过是拥有共同的敌人,一旦曹孟德倒台,就难说了吧?”杨修又低下头去写信。
关俊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杨将军,你觉得我们能打败曹操吗?”
“叫我杨主簿。”杨修瞥了他一眼道,“虽然你们给我封了个杂号将军,可现在是在曹营。一个称呼上的不慎,搞不好要掉两颗脑袋。”
“谨遵杨主簿教诲,现在能否回答我的问题了?”关俊不以为然道。
“上次岐山大捷,是因为王平。现在没了奸细,没有情报,西蜀要怎么打?曹胖子的兵力还是远远强于你们吧?”
“不知道。我只管营中情报传递,对设计布局一概不知。不过,我还是对法正将军很有信心的。你看当初定军山黄老将军力战夏侯渊,谁会想到可以大胜?这兵法讲究知己知彼。只要能揣摩透对方的习惯和心理,没有打不赢的仗。”
“好大的口气。”杨修伸了个懒腰,“你们把曹营中的谋臣猛将置于何地?”
“那杨主簿不妨静待数日,咱们西蜀说不定又是一场大胜。”关俊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
对只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来说,并不需要太大的门脸。不过贾逸清楚,陈锦记是个例外。作为整个许都最为奢华的胭脂水粉店,它的门脸就算再大一些,也不算离谱。据说这家店铺的主人,是当今的几位贵妇。她们仗着自己丈夫的权势或者路子,哪管是东吴、西蜀,甚至西域的胭脂水粉都能弄过来。当然,这些东西的价格也贵得离谱。
贾逸靠在街对面的廊柱上,懒洋洋地看着进出陈锦记的闺秀贵妇。说实在的,他很难把田川与陈锦记联系在一起。一个大大咧咧的边城少女,突然跑来买胭脂水粉,着实有些怪异。是单纯地想到哪里做到哪里,还是只是个蹩脚的借口?
他整了下佩剑,摆出一副阴沉的表情,径直走进了陈锦记。
柜台上的伙计看到贾逸进来,只是瞥了一眼,就又堆着笑脸跟一位衣着华贵的侍女搭话。贾逸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进奏曹办案!”
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走来,长揖道:“这位将军,不妨到账房说话?”
贾逸点了下头,右手扶在佩剑上,走进账房。刚一坐定,贾逸就挥手止住了要泡茶的掌柜,道:“我知道你们店铺的背景,也无意打扰你们的生意。我只问一件事,问完就走。”
掌柜不亢不卑地道:“不知将军所问何事?”
贾逸掏出一卷白绢,在面前长案上徐徐展开,上面画了一个看起来颇有些英气的少女。他看着掌柜的眼睛,问道:“七日之前,这位姑娘到过咱们陈锦记买胭脂水粉吗?”
掌柜瞄了一眼白绢,即刻点头道:“见过。”
贾逸冷笑一声,“锵啷”一声抽出长剑,架在掌柜的肩膀上:“你再好好想想,见过没有?”
掌柜却面不改色,平静道:“回禀将军,小人确实在七日之前见过这位姑娘。”
贾逸扬声道:“你这陈锦记一日之内出入的女眷至少百人以上。七日之前的顾客,你有多大的能耐,仅凭一张画像就即刻认得出来?”
掌柜低头道:“将军,小人之所以记得这位姑娘,是因为当时她闹了一出笑话。”
“哦?说来听听。”
“当时这位姑娘来到敝店,看中了产自西域的金花燕支。可这位姑娘却觉得价钱太贵,一再要求减价。但敝店的东西,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不会随意折价。僵持到最后……”掌柜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这位姑娘拿出了进奏曹的腰牌,抵押作了八百钱,说这几日来赎。”
贾逸眉毛跳了一下,闷声道:“你同意了?”
“小人见是进奏曹的官爷,不敢怠慢,当即要免费将金花燕支送给她。岂料这位姑娘却不接受,反而立下字据,说是暂时取走金花燕支,约定下月发饷之时,即刻归还所欠余款。”掌柜拨开剑锋,起身从壁柜上取下一片竹简,“这就是那位姑娘的字据,正因为如此,我才对她印象深刻,在将军刚拿出画像之时,就认出来了。”
贾逸看了眼竹简上的字迹,是田川的没错。他讪讪地笑了下,收剑入鞘道:“在下唐突,得罪了。”
“无妨。”掌柜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小人斗胆问将军一句,进奏曹因何事要查这位姑娘?”
“与你无关。”贾逸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看你应对得体,处乱不惊,倒真是个人才,你是哪位夫人府上的?”
掌柜低头道:“将军谬赞,小人不是诸位夫人府上的。小人原本乃司马懿曹掾的属下,因伤无法再度效力,就由司马曹掾推举来这里做了掌柜,也算混口饭吃。”
“司马懿……”贾逸咀嚼了几下,知道今天自己这么做,是有些冒失了。他也不再说话,数出八百钱交给掌柜,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香气窒人的陈锦记,贾逸转过街,拐到了一条小巷,看到了无聊地嚼着草根的田川。他抬起下巴示意道:“跟我走吧,我们再去一趟陈柘府上。”
田川歪着脑袋,用力地抽动鼻子,道:“好香……你去了陈锦记?”
“嗯。去查了下你是不是到过那里。”
“什么?你不是说已经有人查过了吗?”田川纳闷道。
“我信不过他们,万一跟你是一伙儿的呢?想不到,你说的居然是真的。”贾逸笑笑,“我还想着如果是假的,刚好可以把你扭送回进奏曹。”
“我呸!”田川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光明磊落可真叫人恶心。作为同僚,不是应该要相信对方吗?没有最基础的信任……”
“我说过了,我还没把你当成同僚,你不要自视过高。”贾逸换了个话题,“欠的余款我给你交了,以后别动不动拿进奏曹的腰牌抵押,太丢人。不过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去陈锦记买那么贵的胭脂干吗?又没见过你用那些东西。”
“送人。”田川闷声道。
“什么,谁给你出的这种馊主意,许都是个什么地方,那些贵妇天天用的都是陈锦记的胭脂水粉,你拿这个去送礼,她们会稀罕?”贾逸停住脚步,皱起眉头看着田川。
田川冷冷哼了一声:“我送给她们干什么?我是准备送回族里,表妹要出嫁了。”
贾逸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怎么你手头好像有些拮据的样子?听说幽州田家家境殷实……”
“那是以前。”田川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我们去陈柘家干什么,曹里的人不是已经搜了一遍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
贾逸无心再说什么。知道那个掌柜是司马懿的人后,贾逸就已经明白,田川应该与前几日的伏击无关。虽然现在许都内的势力错综复杂,彼此纠缠不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晚伏击进奏曹的人,绝对不会与司马懿有关。身为进奏曹的曹掾,世子身前的红人,司马懿没有理由向自己人出手。不管是汉室旧臣,还是荆州系,就连曹植一派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若是进奏曹经此一役一蹶不振,他也会走向颓势。
但他对于田川的疑虑,并没有完全消散。毕竟像进奏曹这么个地方,被魏王突如其来地塞进来一个女人,是件很蹊跷的事情。就算是名士之后,这样的人事安排,也未免太过儿戏。
“到了。”田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陈府的大门上蒙了一层灰,而这时离陈柘的死,不过短短几十天的时间。这栋宅子已经变得死气沉沉,陈柘的夫人崔静在进奏曹被伏击之后,悬梁自尽,陈家应该是没什么直系的亲属了。木门上用白灰草草地写着“待沽”字样,应该是亲戚所为。贾逸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大概就会有人买下这里。装点一番,抹去旧主人的痕迹之后,这里仍是栋不错的宅院。不会有人在意陈柘在这里血溅三尺,不会有人在意崔静在这里悬梁自尽,不会有人在意陈柘的女儿在这里惨死。甚至买下这栋宅院的人,或许都不知道陈柘是谁。
世人是很善于遗忘的,对普通的百姓来说,什么皇纲正统,什么汉家天下,都不如吃得好穿得暖重要。那些自以为献身于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人,在他们眼里或许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贾逸轻轻叹了口气,推开了木门。
庭院之中荒草丛生,处处透着一股破败的气息。几个许都尉的差役散散落落地站在其间,看到贾逸他们进来,齐齐施礼。
“什么事?”贾逸问道。许都尉请贾逸来陈府,却没有说明事由。
“启禀校尉,昨日有几个负责这片区域的兄弟巡夜之后,一直未归。都尉派我等查看,却发现那几个兄弟都倒毙在陈宅的后院中。”都伯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我等把这个情况上报给了都尉,都尉觉得陈宅比较微妙,就向进奏曹求助。”
“你们都尉呢?”
“他身体不适,已经回府了。”
贾逸暗骂一声,眯起了眼睛:“带我们去。”
都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小跑着在前面带路。
陈宅确实是个比较微妙的地方,对负责治安缉盗的许都尉来讲,是个烫手山芋。他们明显是想把进奏曹拉进来,自己好抽身。贾逸虽然心知肚明,仍乐得接手,毕竟对进奏曹来说,再烫手的山芋也无所谓。穿过回廊,众人来到后院,看到了倒毙在地上的四具尸体。
贾逸回头向田川点了下头,道:“我们上去看看。”
田川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死人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贾逸上前两步,蹲下身,仔细地查看尸体,还不时地在尸身上翻检着什么。
四具尸体看起来很完整,并无肢体残缺,而且现场也没有大量的血迹。依照现场的情形来看,这四个差役基本上没做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来不及大声示警,战斗就结束了。四个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剑伤,而且形状大致相同,应该为一人所杀。贾逸皱起眉头,许都尉的差役虽然算不得什么好手,但能在短时间内连杀四人,需要非常快的身手,至少自己是做不到的。不客气地来讲,能做到如此干脆利落的,当今世上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贾逸脑中浮现出几位宗师级的剑客,却又摇了摇头。没有依据的猜测,只会浪费时间和精力。
“怎么,他们告诉了你什么?”田川在一旁问道。
“他们死于卯时之前。”
田川愣了一下,却听贾逸继续道:“伤口泛白,是露水结霜所致。换句话说,他们在卯时露水结霜之前,就已经死了。”
田川翘了翘嘴角:“那你看得出是谁杀了他们吗?”
贾逸沉吟不语,眼角扫过一具尸体,不由得怔了一下。那具尸体的姿势有些古怪,仰面朝天,左手却被压在身后。他快步走了过去,翻开尸体,看到紧紧攥着的拳头。贾逸用力地掰开手指,看到了一小片白色的丝帛。他用手指仔细地捻了下,质地光滑,手感细腻,是上好的材质。这样的丝帛只有富贵之家才用得起,断然不会是这名差役所有。莫非是他从凶手身上撕扯下来的吗?
白色丝帛……绝世剑客……陈柘后宅……几个词在脑中不断地闪现,逐渐汇聚成一道亮光。他吸了口凉气,看着破败的陈家后院喃喃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书房里没人,曹丕去了鲁阳侯曹宇那里,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而且,就算回来了又如何?自己来书房,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甄洛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翻检着那些木简和帛书。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已经找到了,还有篇扬雄的《长杨赋》没找到。不过甄洛要找的,并不是这两篇赋,而是曹丕的世子印信。
偷东西这种事情,甄洛还是第一次做,她不禁有些紧张。如果被曹丕发现的话……大不了大吵一架,又不是没有吵过。甄洛撇了撇嘴,反正他也就那点儿本事,比不上他的弟弟。听婢女们说,有次魏王吩咐曹丕和曹植出城办事,曹丕被城门校尉拦住,只得退回。而曹植即刻杀了城门校尉,扬长出城。
真不明白,为什么魏王会选了曹丕这个窝囊废做世子,把文武双全的曹植晾在一边。不过曹植说,魏王仍然对他抱有希望。只要他做成一件大事,世子之位,还是他的。曹丕的印信,也是曹植要用的。若是曹植做了世子,会怎么样呢?他会不会还对自己亲近有加?哼,到那时,就算给曹丕知道了,他也不敢吭声。
印信……印信……放在哪里了?
只不过是个印信,有必要藏起来吗?真应了他胆小怕事的性格。
甄洛皱起眉头,赌气地坐在胡凳上。都找了半个时辰了,还没找到,真是的。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种想离开的冲动。犹豫了一会儿,她又蹲下身,一格一格地摸着书架的底层。突然间,手指触碰之处,有些光滑的感觉。莫非是经常打开的缘故?甄洛用力往里按了一下,听到“啪嗒”一声轻响,随即,一个沉甸甸而又有些发凉的东西掉在手上。
是块玉印,翻过来,“曹子桓印”四个大字映入眼中,找到了!
甄洛轻轻笑了,摊开随身携带的印泥,拿出一块白色的丝帛,小心地将印信盖在上面。
将印信放回原处,丝帛收入袖中,甄洛心头浮上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曹植,你让我帮的忙,我可是顺利帮到了。
她脸色绯红,径直走出书房,锁上了门。
这是距离许都四十多里路的一家私铸场,进奏曹根据郭鸿的情报赶来的时候,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进奏曹在城北受挫,很多人都乐得看笑话。还有不少人觉得,蒋济的官位,应该是保不住了。而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世子曹丕不但没有处罚蒋济,而是又调拨了五百虎贲卫,一百羽林骑。
见过血的猎狗更凶戾,据说这是世子的原话。
不管是什么借口,在世子手下当差,确实很舒服。这已是许都官场上的共识。
“在陈柘家中发现了什么吗?”蒋济骑在马上,看着进进出出的虎贲卫问道。
“没有,我带了几名虎贲卫,把那里又翻了个遍,没找到什么东西。”贾逸叹了口气,“或许以前确实有些东西,但已经被他拿走了。”
“你确定是他?”
“不能确定,但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白衣剑客吗……”蒋济摇了摇头。白衣剑客不是个人,是个传奇。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是白衣剑客出手的案子,寥寥无几,但风闻西凉牛辅授首、江东孙策遇刺、鲜卑轲比能暴毙都是白衣剑客所为。只是,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见过白衣剑客的真正面目,不知道他年岁几何,甚至不知道他偏向于哪一方诸侯。
“我希望不是他。”蒋济叹气道,“不然的话,这许都的水该有多浑?”
贾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我们的进度太慢了。”蒋济换了个话题。这个私铸场是郭鸿在第九天的夜里才查到的。那柄断刀确实是在这里锻造的,里面的木箱中发现了一些相同模样的腰刀,但是没有找到人。这里大概在进奏曹遇袭之前,已经没了人影。
“仔细搜搜,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蒋济跳下马,招呼了贾逸一声,“走,进去看看。”
低矮的土院墙圈起来的地方,足足有好几亩。北面多是些被毁坏的火炉、铁砧,南面是一个宽阔的竹棚,竹棚下面堆放着一些木炭和工具。这里面东西虽多,看起来却并不凌乱。通常来说,放火是最好的毁灭痕迹的做法,但显然这里原来的主人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是他觉得进奏曹未必会追查到这里,或许是他担心大火会过早地暴露这个私铸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这里保存得相对完整,至少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你怎么看?”蒋济问道。
“锻造兵器,木炭用量很大,不可能自己烧制,这算一条线索。工匠们在这里住宿、吃饭,要采买大量食物,这也算一条线索。不过用处都不怎么大。”贾逸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两条线索可以追一下,但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上面。”蒋济道。
“陈祎那里,有用的消息也不多。”贾逸道,“虽然筛选出了十三个人,但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汉帝最近很小心,召见人的时候总是屏退左右,陈祎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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