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六章 联 手

要是按照秦风早前的脾气,已经揍孙敖好几回了。但萧闲在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忍住,他也只好容得孙敖作威作福。萧闲不在的这几天,这兔儿相公又来过一次,仍旧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管事见状只好又送上一袋钱,才算给打发走了。眼下黄鹤楼的主体刚起了三层,钱已经送出去九袋了。
这日天色刚近黄昏,秦风在路口看到一骑快马奔驰而来,以为是萧闲回来了,于是乐呵呵地迎了上去。待快马到了眼前,才发现又是孙敖。他暗道了一声“晦气”,转身就走。孙敖在后面大呼小叫,他只当听不到。眼角余光扫到旁边管事小跑迎了上去,秦风提起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转过身斜睨着孙敖。
这位孙家公子身材单薄,像是一指头就能摁倒,偏生脸上还涂了厚厚的妆粉,打了点腮红。萧闲原先还想做孙鲁班的入幕之宾,后来知道孙敖是孙鲁班最宠爱的面首,立刻打消了念头,还惹得秦风嘲笑了他好几天。但秦风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喜欢像女人的男人,像他这么威风的男人却无人问津。所以,现在他看到孙敖的时候,更是气得不行。
孙敖似乎有什么急事,把钱袋塞进胸口,然后跳下马径直向楼体走去。他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跟管事发了通脾气,喝令劳役们停工,然后自己走进木楼中。管事跟着他前去,却被骂了出来,只好在楼外等着。秦风又灌了口酒,挥了挥手,让劳役们都去吃饭了。
管事看劳役们一哄而散,有些担心道:“三爷,这人都走了,里面那位出来会不会又借故发火?”
“发就发呗,是他让停工的,还能都干耗在这儿,等他不成?”秦风翻了个白眼。
“唉,他进楼里转一圈,少不得出来又挑一堆毛病。你说人咋能这么坏呢?讹钱讹得连脸面都不要了,还王室宗亲,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秦风道:“又不是你儿子,丢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去吃饭吧,这里我守着就行。”
管事干笑道:“三爷,就您这脾气,我怕他出来你忍不住要揍他。还是我留……”
话音未落,秦风骤然变色,一拍腰间,破风刀应声而出,向管事斩去!管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耳边“叮”的一声脆响,一支羽箭已经断作两截。秦风推了管事一把,纵身向远处一个蒙面黑衣人扑去。管事这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向劳役们吃饭的窝棚。
黑衣人几个起落,向山下逃去。秦风背刀身后,脚下加力,追了过去。秦风知道,萧闲之所以返回武昌城,是因为“镜花水月”里死了几个人。他也不傻,既然有人在他们城中的产业内杀人,黄鹤楼这边自然也可能会有危险。这几天他绷紧心弦,一直在注意有什么异常,刚才若不是他时刻留神,管事只怕已经被一箭封喉了。
黑衣人跑得很快,脚力看起来相当不错,但还比不上秦风。秦风虽然走的是硬桥硬马的架势,但长年游历在外,脚力相当了得。不到一炷香工夫,他离黑衣人只有几步之遥了。只要抓到了这个黑衣人,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幕后对付他们兄弟三个。
秦风深吸一口气,腰身往下一压,骤然跃起向黑衣人撞了过去。黑衣人听得身后有变,扭过身挺起长剑回刺过去,却只见刀光一闪,长剑应声断作两截。接着,两个人撞在一起,在山坡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秦风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舞刀向黑衣人砍去。黑衣人急忙架起断剑拆招,转眼之间两人“叮叮当当”交手十几招。黑衣人左支右绌招架不住,被秦风一拳打在脸上,仰面倒了下去。秦风跃起,单膝重重砸在黑衣人腹间,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蒙脸黑布——是个陌生的脸庞,看样子有三四十岁。秦风刚要开口问话,却见黑衣人眼中凶光乍现,用力一拍腰间,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秦风暗叫一声“不好”,这是火油的味道,贾逸曾经给萧闲和他看过,只要遇到一丁点火星,就会剧烈燃烧起来。
黑衣人反手一扣,燃起一枚火折,嘶吼着向秦风扑了过来。秦风飞快向后退去,看到黑衣人腰间水囊已破,里面流出的正是那种黑色黏稠液体。火星跌落在黑衣人身上,烈焰腾空而起,秦风瞬间感受到了迫人的热浪。眼看火舌已经舔舐到身上,秦风用尽全身力气,将破风刀死命掷出,将一身火焰的黑衣人仰面击翻在地。然后他才顺势倒下,滚了好几下,压灭了身上的火苗。
秦风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黑衣人尸体。虽然纵横江湖多年,但像刚才那种生死关头,他也没有遇到过几次。他站起身,有些无奈,本来想抓个舌头,现在这个样子,连尸体都没了。
远处山上的天色忽然泛起了红光,秦风心知不妙,反身拼命向山上跑去。这个黑衣人的目的并不是要杀那个管事,也不是要杀秦风,而是要把秦风引下山。调虎离山也好,一石二鸟也好,现在山上多半已经出事了。不多时,秦风已经跑到山顶,只见黄鹤楼燃起了熊熊烈火,管事正指挥着劳役们泼水灭火。然而山顶只有担上来的几大缸饮用做饭的水,很快就用完了,众人只能干瞪眼,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秦风把管事拉到一边,喝问道:“怎么回事?楼怎么烧起来了?”
管事战战兢兢道:“三爷,我被那一箭射得吓破了胆,跑进窝棚躲到了劳役那边,也不知道怎么起火的。还是有劳役看到外面起了火光,我才组织人打水灭火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看到放火的人?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秦风不甘心地问道。
“没、没有。”管事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三爷……”
“有话快说!”秦风很不耐烦。楼都盖到第三层了,却被一把火给烧没了,这要是重新盖,不光要赔个底朝天,恐怕工期也赶不上了。
“孙……孙敖好像一直都没从楼里出来。”
秦风瞪圆了眼,抓住管事的胳膊吼道:“你说什么?”
“我们出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没见什么人从楼里出来。”管事快要哭出来了,“孙敖,十有八九被烧死在里面了。”
秦风抬头看去,整座楼体都被笼罩在大火之中,不时有木料被烧毁,带着火舌一起跌落下来。这种火势,别说是个人在里面,就是神仙也难活下来。
“这下麻烦可大了。”秦风喃喃道。
贾逸和萧闲赶到的时候,孙敖的尸体已经被拉了出来,尸体被烧成了一段焦炭,要不是旁边散落着大量铜钱,根本无法断定其身份。
在建楼体已经倒塌大半,只剩下些黑黢黢的木墙木柱,摇摇欲坠。山风吹过残存的楼体,发出沉闷的响声,犹如野兽的咆哮,啃噬着三人仅存的精力。秦风闷着头,坐在废墟旁边,一言不发。萧闲站在他的身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也说不出话来。只有贾逸,走进残垣断壁之中,十分仔细地搜寻可能留下的痕迹。他在孙敖倒毙的地方蹲下来,仔细观察着周围,从一层木灰中拎出了一条黑色的细线。这条线摸起来是金属质地,用力擦拭之后,露出了黄澄澄的亮光。金线?贾逸心中一紧,霍然起身,用力搬开周围的断木碎片,匆忙找寻着什么。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砸在地上厚厚的炭灰上,溅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一刻钟过去了,贾逸终于拾起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表面已经被烧成了黑色,指头一捻,就有细屑簌簌掉落。
贾逸跳下高台,神色紧张地向秦风问道:“这个孙敖,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秦风道:“人都给烧成这样了,还管他穿什么衣服啊!老贾,老萧,这样好了,我拉着这具尸体去孙公主府上认罪……”
“他是不是戴了顶进贤冠制式的发冠,但没有巾帻与梁数,冠沿用了金线镶边,冠顶还缀了颗珍珠?”
“你……你怎么知道?他每次来都是这般装模作样的打扮,真是让人恶心。”
“怎么会这样?”贾逸的心中犹如雷霆激荡。
这个孙敖,应该就是灭口陈松的那个王室宗亲!同样是这个孙敖,将伪造的寒蝉令牌塞到了陈松手中!贾逸来回踱步,心中烦乱不已。想不到这个线索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又如此轻易地断掉。
孙敖被杀,无疑是已经走漏了消息,陈三很可能也被灭口了。虽然贾逸一直觉得查索王室宗亲很难,但如果这段日子来趟黄鹤楼,遇上孙敖,那么这个难题就会迎刃而解。他可以利用孙敖放长线钓大鱼,不动声色地引出公子彻。
但现在,公子彻又是提早下手,将孙敖烧死于在建的黄鹤楼中。此举不但断绝了贾逸查到孙敖的可能,还斩断了贾逸与孙鲁班结好的可能,又是一石二鸟。贾逸的心头泛起一股无力感,这个公子彻几乎是料事如神,步步先机。自己就算殚精竭虑,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到了现在已发生数起命案,自己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要紧,负责督造黄鹤楼的人是我,我去找孙公主顶罪。”萧闲笑道,“我要是照孙敖那样装扮一番,说不定也能让孙公主喜欢。”
秦风大声道:“是我没看好场子,让这兔儿相公被烧死了,怎么能让你去顶罪?没这个道理!”
萧闲摆了摆手:“你去顶罪,也要孙公主认了才行。”
秦风还想争辩,却见山脚下疾驰而来一支骑队,直奔此处。为首那名骑手,背上一杆认旗迎风“哗哗”作响,正是孙公主的名号。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秦风哑然道。
“工地上的这些人里肯定有孙公主安插的眼线。现在才来,已经不算快了。”贾逸低声道。
“你刚才问秦风的话,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萧闲问道。
“烧死孙敖的人,可能跟做下‘镜花水月’命案,毒死陈松、朱治的是同一个。”贾逸道。
萧闲叹道:“这次你可真是步步皆输啊!很少见你这么狼狈过。”
“这次的对手确实棋高一着,不过事情还没到最后,我们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贾逸拍了拍萧闲的肩膀,“放心,我们会挺过去的。”
“要是真在东吴混不下去,我就带着你们俩去周游天下!”秦风大着嗓门道,“我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要比整天窝在这武昌城好得多!”
三人相视一笑,齐齐往前走了数步,面对着愈来愈近的骑队。转眼间,骑队已到跟前,分开两边迅速将三人包围起来。孙鲁班穿了件束腰胄甲,腰间配了一柄长剑,除了一根玉钗,没有任何首饰,未施粉黛的脸上满是怒容。她跳下马来,一言不发,拔出长剑向贾逸三人疾步走来。
贾逸将萧闲和秦风往后一推,自己向前迎了上去。孙鲁班一脚狠狠踹在贾逸腰间,痛得贾逸连退两步。但贾逸吸了口气,随即又迎了上去。
“你给我滚开!”孙鲁班厉声喝道,长剑一挺刺了过去。
贾逸攥住孙鲁班的手腕,沉声道:“殿下,杀死孙敖的不是萧闲,是公子彻!”
孙鲁班神色一震,疑问道:“公子彻?”
贾逸奇道:“殿下知道公子彻?”
孙鲁班皱眉道:“把你的脏手松开!”
贾逸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孙鲁班活动了下手腕,将长剑还入鞘内,忽然掠过贾逸身边,一脚将萧闲踢了个仰面朝天。秦风想上前阻拦,却被贾逸一把拽住。孙鲁班踢了萧闲足足十几下,怒气才稍稍平歇,转回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公子彻杀了孙敖?”
“是的。”贾逸试探道,“殿下知道公子彻这个人?”
“曾听人提起过一次,将他夸得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好像还是个王室宗亲。”孙鲁班不屑道。
“是谁提起来的?”贾逸有些紧张地问道。
孙鲁班看了他一眼:“已经死了,还是死在你面前的。”
“莫非是……潘婕?”贾逸只觉得嘴里发苦。
“就是她。”孙鲁班问道,“你先说清楚,为什么怀疑是公子彻杀了孙敖?”
“我觉得,孙敖在替公子彻做事。”
“孙敖?替公子彻?”孙鲁班道,“怎么可能?”
“有人看到过孙敖毒杀陈松灭口。”贾逸解释道,“陈松就是朱治案中,那个下毒的御医。”
孙鲁班的脸色阴沉下来,沉吟了一会儿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从朱治案开始,都是这个公子彻在搞鬼?”
“是。”贾逸道。
“禀告父王了吗?”
“我一个外臣,只凭片言只语就怀疑王室宗亲,恐怕不太合适。”
孙鲁班又思忖片刻:“不对,如果这些事都是公子彻做的,那他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对登哥哥不利。你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是不想涉入跟太子之位有关的争斗。”
贾逸心头一惊,孙鲁班果然冰雪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这点。
“刚才我不理解父王怎么想的,竟把黄鹤楼被烧、孙敖被杀的案子委派给你。”孙鲁班道,“现在才发现,你这个人,倒是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拿捏分寸。很多时候,上位者在意的不仅仅是案子的真相,更想要秩序的稳定。”
“至尊依然命我署理此案?”贾逸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一直毫无进展,很可能会被撤换。
孙鲁班冷冷“哼”了一声:“黄鹤楼被烧毁,我自然要先禀告父王,他让我不得与你为难。不然刚才你那般无礼,我早一剑将你杀了。”
贾逸躬身行礼。
孙鲁班看了萧闲一眼,喝道:“带走!”麾下骑手立刻蜂拥而上,将铁链套在萧闲的脖子上,并扣上了枷锁。秦风在一旁拔刀出鞘,却被贾逸轻轻按下。
孙鲁班挑眉道:“不管如何,这姓萧的浑蛋还要关上一阵子。孙敖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要是我放你们三个人逍遥无事,旁人还不得以为我好欺负?”
萧闲笑道:“萧某愿随殿下回府,殿下如果哪天气不顺,随时可以把萧某提出来痛打一番。只是这营造黄鹤楼的差事,可是耽误不得……”
孙鲁班冷笑道:“这个差事父王已经转交给诸葛瑾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本公主的地牢里吧,什么时候本公主心情好了,你再出来。”
萧闲眨了下眼,对贾逸低声道:“应该没事,别急着救我,先查案子要紧。”
孙鲁班叱道:“你们还嘀嘀咕咕什么,带走!”
她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带队向山下走去,走了不远,又回过头狠狠瞪了贾逸一眼。
秦风道:“老贾,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娘们儿把老萧带走了?”
“孙鲁班是极好面子的人。刚才你要是动了刀,我们三个人都得被她押走。”贾逸道,“萧闲此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托人打点下关系,看能不能说情把他放出来。”
秦风摇头叹道:“跟官府打交道真不痛快,事事都要顾忌这个,担心那个。我说,等这些事儿都完结了,你们俩不如跟我一起去江湖上游历一番?”
贾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发愁。孙尚香郡主游猎未归,只凭孙梦的面子,孙鲁班会认吗?如果不行的话,只能找那个人了,但这样一来,难免又会受到孙权的猜疑。事已至此,可真是进退两难。
郡主府内,凉亭上。
“我才不去找那个疯女人!让我去求她,门儿都没有!”孙梦气哼哼道,“你不是见过她,还对她推崇得很吗?她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你?”
贾逸没有出声。
孙梦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又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她跟我表姐不对付,我也跟她呛过好几次。心眼儿那么小的人,不管是表姐还是我去替你说情,都只怕会适得其反,火上浇油。”
贾逸道:“我明白,只是随口问问。”
孙梦关切地问道:“烧死的真是孙敖?我听说已经烧成焦炭了,如何辨认得出?”
“孙敖进楼之前,管事给过他一袋子钱,后来那些铜钱都散落在他的尸体旁边了。”贾逸道。
“那会不会是孙敖把钱塞在别人身上,将那个人杀死,然后自己跑了呢?”
“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如果孙敖这么做了,岂不是要隐姓埋名一辈子?孙公主怎么会信?”贾逸摇头道,“况且,根据现场留下来的发冠残迹,孙敖很可能就是毒杀陈松的那个宗室。”
“又是公子彻杀人灭口?”孙梦问道。
“我去过都尉府大牢,陈三前几天染了暴疾死了。”贾逸道,“我们还是轻敌了,没想到公子彻这么难对付。”
孙梦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运气不好,接到这么棘手的案子?”
从侧面看过去,孙梦轻颦柳眉,小巧的鼻梁上显露出细小的皱纹,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烦恼的样子竟然让人有些心动。贾逸想要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拥抱安抚。但终究,他闭上眼睛,稳定了一会儿心神,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孙梦问道。
“再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把萧闲放出来。”
“我是说案子,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没有。”贾逸有些慌乱地掩饰,“接下来,自然是要查孙敖,这是目前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
“怎么查?”孙梦道,“他平时傲气刻薄得很,除了一些宗亲,没什么朋友了。你要是暗地里在宗亲中查他,至尊那里会不会不好交代?”
“不用偷偷摸摸,我直接去找孙公主询问。”
“孙敖被烧死了,萧闲那个滑头鬼脱不了干系,孙公主会听你的?”
“我已经把对孙敖的怀疑,告知孙公主了。枕边人可能与公子彻勾结,她应该也很想知道真相。”贾逸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孙梦道。
“人多的话,她反而会有顾虑,不见得愿意说。”贾逸道。
孙梦点了点头。
两人都沉默下来,出现了短暂的冷场。贾逸想挑起话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端起长案上的茶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最近一段时间,他有很强烈的焦灼感,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和孙梦的关系,也像心头的一根刺,一直就这么横亘着。屈指数来,到东吴已经进入第五个年头了,孙梦也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还和自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着。当初陆延跟孙梦有婚约的事,让他对陆延耿耿于怀,一度有向孙梦表露心迹的冲动。后来陆延自裁,他又偃旗息鼓,对孙梦若即若离起来。这样下去,他算是对田川旧情难忘,但对孙梦来说,又算什么?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不在解烦营待了?”孙梦问道。
“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最近看你心力交瘁,疲惫得很,有点心疼你。”孙梦笑道。
贾逸的脸色微微发红:“我对这种日子也早就倦怠了,可是身不由己。”
“辞官呢?”孙梦眨了眨眼,“如果你没什么仕途上的野心,辞了官变成白身,就算我表姐不养你这个闲人,我也可以养。”
贾逸苦涩地笑了笑。寒蝉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这个间客安置在解烦营,如果他辞了官,对寒蝉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一个洞悉寒蝉机密,却又不能为寒蝉所用的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你还是想做官啊?”孙梦有些失望。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原因,现在还辞不了。”贾逸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等这个案子结了,我想向孙郡主提亲。”
孙梦的手抖了一下,惊诧道:“你说什么?”
贾逸注视着她,低声道:“我想明白了,想向孙郡主提亲,求她把你许配给我。”
孙梦“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满脸疑虑:“你是不是吃错了药,失心疯了?”
“我不是把你当作田川的替代,是真心想跟你成亲。”贾逸自顾自地说下去,“虽然我只是解烦营一个小小的校尉,整天过的都是如履薄冰的日子,在东吴也没有什么根基,但还是奢望孙姑娘你能嫁给我。”
孙梦抱起肩膀,靠着凉亭石柱,问道:“你现在提亲,对得起田川姑娘?”
“对不起。”贾逸的声音很低沉。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孙梦不屑道。
“可我不想再对不起你。”贾逸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落寞的神色。
孙梦怔了一下,整个人松弛下来,讷讷道:“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
贾逸吸了口气,问道:“所以说,孙姑娘你意下如何?”
孙梦嘟囔道:“你真是块木头,这种事这么说出来,太随意了吧?”
贾逸有些窘迫:“我对这些事不是太懂,主要是想先问问你同意不同意,然后再做打算。如果你愿意,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冰人,去向孙郡主纳彩,六礼聘金样样都按照规矩来……”
“我在意的又不是这个。”孙梦伸了个懒腰,“你是怎么突然想通的?”
“昨天秦风拉我喝酒,喝到舌头都大了的时候,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才幡然醒悟。”贾逸道。
“什么故事?”孙梦好奇问道。
“我已经答应了他,除非娶你过门,不然绝对不能告诉你。”贾逸尴尬道。
“那黑胖子能讲出什么故事?”孙梦鄙夷道,“你以为我会那么幼稚,追着你问吗?”
“你不会就这么拒绝我了吧?”贾逸紧张道。
孙梦摸了摸鼻翼:“我有说拒绝你了吗?”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贾逸试探问道。
孙梦哼了一声:“你真是个……我表姐看你看得还真准。”
“孙郡主如何看我?”
“说你查案的时候,自信敏锐,沉着老练。但是在对付女人上,却笨手笨脚,直来直去,就像块朽烂的榆木疙瘩。”孙梦抿嘴笑道,“不过我很喜欢,最起码这样的男人能让人放心。”
贾逸松了口气,微笑着没有说话。
“真难得,已经好久没有见你笑过了。”孙梦道,“走吧,我们出去吃饭,陪你喝上几杯,消消你心里的郁结。”
贾逸也站起了身:“去醉仙居还是‘镜花水月’?”
“不,我要去松鹤楼。还记得你第一次请客吗?我要吃那里的貊炙!”
“这个好说,托萧闲的福,我现在也是有钱人了。这次你想吃几份都没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孙梦转了个圈,曲裾襦裙旋转得像一朵花,“看我不吃得你肉疼!”
贾逸静静站在石亭之中,看着孙梦在阳光中的活泼身影。他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但这一刻令他如释重负,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温暖之中。只可惜无法令时光停留,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人世间,能感受到幸福的机会总是稍纵即逝。如果侥幸遇到,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要好好把握。放下,并不意味着遗忘。放下,是另一种铭记。恍惚中,眼前又出现了田川的脸庞,正对着贾逸微笑。
于是,贾逸也跟着笑了起来。
孙登换了辆普通的牛车,坐在车厢之中,透过薄纱看着两侧的曹署官邸。
他已经在武昌城中转了一个上午,几乎路过了所有的曹署官邸门前。看到的景象,跟他这段时间听到的差不多。大多数的曹署官邸都门可罗雀,不见往日的热闹景象。有些官邸前,还聚集着一些官员家属在跪拜哭闹,其中甚至有年迈的老人和一脸懵懂的孩童。那些守门的兵丁,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漠然地看着一切。
孙登重重叹了口气,道:“民不聊生,这不是我想要的。”
一旁的诸葛恪道:“殿下,您该不会想在这时候打退堂鼓吧?这整顿吏治,虽说是暨艳他们在做,可满朝上下都以为您才是背后助力的人,是您授意张温和朱治支持暨艳的。”
“我当初的构想是循序渐进,剔除那些无能之人,进行妥善安置,然后再提高那些有能之士的俸禄。但是暨艳这么胡闹下去,已经大大违背了我的初衷。”孙登感叹道,“你看看,这些跪在官邸前哭诉的妇孺们,可不可怜?这场吏治整顿下来,断了多少人的活路?”
诸葛恪笑道:“殿下,您多虑了。能到曹署里做官的,哪家会一贫如洗?这些妇孺哭诉都只是做做样子,当不得真。”
孙登皱眉道:“元逊兄,你怎么会如此想?被裁撤的官员大多饱读诗书,不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
“或许吧。”诸葛恪看牛车快到吴王府了,忍不住叮嘱道,“殿下,等会儿见了至尊,千万不要提起整顿吏治的弊病。”
“一句都不能提?错了的事,我们可以改。”
“可是现在暨艳这种做法,是至尊同意的。殿下说错了,岂不是至尊也错了?”诸葛恪劝道,“这项新政的倡导者本就是殿下,如果现在殿下说新政错了,岂不是出尔反尔?不管新政在官场中的反应如何,您都得咬着牙坚持下去。”
孙登喃喃道:“就为了孙家的脸面,错也不能说错吗?”
诸葛恪正色道:“错和对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至尊的看法。您是至尊的儿子,至尊现在是吴王,您理应遵循他的意愿。”
孙登沉默半晌,勉强道:“元逊兄,我听你的。不过他日我登上王位之后,是不会这么做的。”
诸葛恪撩起了薄纱,道:“殿下,那是以后的事了。在这之前,请您务必谨言慎行。”
孙登点了点头,跳下牛车,整理了仪表之后,向吴王府走去。随着各门羽林卫的通传禀报声,孙登很快就来到了大殿外,束手站在一旁,等待着父亲的召唤。对于父亲,孙登一向恭顺有礼,除了偶尔争辩,很少有忤逆之举。但是这次,孙登是从心底觉得父亲做得不对。他曾经让张温去劝暨艳,不要太急功近利,张温却铩羽而归,说是暨艳搬出了至尊,宣称都是至尊的意思,使得孙登无可奈何。
在殿外只等了片刻,內监就来通传,将孙登请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暨艳也在里面,还满面笑容,春风得意。孙登的身形停滞了一下,终究还是向孙权行过礼,默默坐到了侧席。
孙权道:“登儿你来得正好。如今吏治整顿进展顺利,你作为首倡者,功不可没。我刚才跟暨艳说起你,觉得再过两年,或许可以让你开府置官署,以太子身份早日参与朝政。”
孙登躬身谢礼:“多谢父王厚爱。”
暨艳在旁笑道:“当初太子殿下视察选曹,谈及目前各个曹署中官员冗杂,人浮于事,臣下就觉得殿下勇于任事,目光长远。也多亏了殿下的背书,张温中郎将的支持,不过短短一年,就将整顿吏治的新政推行得这么顺利。”
“那是你的功劳,和我没有太大关系。”孙登淡淡道,“暨尚书雷霆手段,真是了得,只是希望裁撤官员之后,还有善后手段。”
孙权道:“你有所不知,刚才暨艳已经说了他后面的打算,现在各曹署只剩下了五六成属官,但其中仍有滥竽充数之徒。他拟议近日再举行一次大考,削减去二三成属官,你觉得意下如何?”
孙登怔了一下,失声道:“再削减去二三成属官?”
暨艳道:“不错,如此一来,不但朝廷每年发放的俸禄大大减少,还解决了因为官员众多出现的互相推诿、人浮于事的问题。”
孙登正色道:“暨尚书,原本十个人才能处理的政务,只剩下两三个人去处理的话,可曾想过他们会劳累到何种程度?”
“不瞒殿下,选曹原先属官足有十二人之多,除了我和徐彪,愿做事、能做事的,再无一人。我和徐彪几乎全年无休,以选曹为家,其中辛苦自然知晓。但身为至尊臣子,我等俱无怨言,只求能够尽心尽力,做好分内之事。”暨艳道。
“所以说,你认为其他曹署的属官,也要像你们一样劳累?”
“不错,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若谁不想这么辛苦,大可以辞官不做。”暨艳冷笑道,“反正那些豪门世家子弟,做官大半只是为了积累人脉,交游牟利而已。”
孙登看着孙权,那张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既没有支持暨艳,也没有反驳他。孙登暗暗叹了口气,道:“父王,我觉得这样未免太刻薄了些。”
“你有什么想法?”孙权问道。
“儿臣认为,既然现在裁撤了近半属官,已经达到了目的,不管是举荐招纳寒士,还是考稽督促政事,都可以着手准备了,不必再次裁撤。”
暨艳拱手道:“殿下,现在被裁撤下去的属官们都在腹诽新政,甚至互相串通,意图聚众闹事。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退让,会引起更大的反弹。接下来不管再推行什么新政,都是难上加难。”
“暨尚书,我来之前专门去了各曹署官邸看过,你就没留意到跪在门口哭泣的妇孺吗?”
“推行新政,难免会有牺牲。况且,以后再招贤纳士,他们也不是没有出路。”
“就算再度被举荐为官,也要像你一样全年无休,整日埋没在政务之中,没有片刻空闲?”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暨尚书!”孙登提高了声音,“他们也是人,不是我孙家的奴仆,不是工具!他们就不能有闲暇空余,呼朋唤友、泛舟江上、饮酒赋诗、踏青赏月吗?他们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乐趣吗?若这样下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东吴奴役士人,有辱斯文?”
暨艳起身,正色道:“殿下宽仁温和,体贴爱民,纵然值得称颂,但如今天下大势,对我东吴来说可谓岌岌可危。西有蜀汉貌合神离,北有曹魏虎视眈眈,岂容得我等入仕之人浮华享乐?昔年秦皇嬴政宵衣旰食,才统一六国;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才称霸春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望殿下三思!”
孙登还想再出声反驳,却听到孙权轻轻咳嗽一声,只得勉强按捺住了心绪。
孙权依旧是淡淡笑着,唤一名长随到殿外折了一根蔷薇枝条,扔在了地上。他看着孙登,面无表情道:“拾起来。”
孙登不解其意,伸手去拾,却又猛地缩回了手。暨艳叹了口气,上前拾起蔷薇枝条,将上面的倒刺一个一个地小心剔除,然后又递给了孙登。孙登瞥见暨艳的手,心中不禁微微一颤。那是双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饱经了半生风霜。
“臣下与那些世家子弟不同,本是出身寒门,自幼便担水耕田,织布纺衣,直到现在农忙时节,仍会带领家人一同耕地劳作。”暨艳道,“殿下所说的生活,所说的乐趣,臣下并未经历过。臣下这种寒门子弟好比毛竹,世家子弟好比芝兰,虽然芝兰高雅,毛竹低贱,但在治国之道上,芝兰华而不实,毛竹可堪大用。”
孙登怔怔地立在原地,眼神复杂。
“有些事,不适合你去做,为父自然会安排人替你去做。”孙权沉声道,“身为储君,要有储君的觉悟,而不是依靠自己的喜好去做事。”
孙登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以对。
孙权脸色阴郁:“或许你可以抽时间,拜访下你的妹妹。看看她这几年提出的平准、均输、酒榷之策,是怎么让国库充盈、军力雄壮的。别整天读那些圣贤书,与世家子弟清谈议政,你是储君,你得知道怎么样才能坐稳这个位置。明白吗?”
孙登终于回应道:“儿臣铭记于心。只是儿臣也知道,昔年尧舜以仁为政,从未玩弄帝王心术,倒也国泰民安。”
暨艳大惊,转头去看孙权脸色。孙权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可以再仔细琢磨琢磨,到底以后要怎么做。今天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孙登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暨艳五体投地,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孙权挥了挥衣袖,让他也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孙权一人。他微微闭着双目,似乎是在养神,又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之后,孙权霍然起身,将长案上的竹简一扫而落,脸色铁青地喝道:“孽子!混账!竟敢自比尧舜!当我是什么,夏桀商纣吗!”
宁陌合上了手中的木简,码放在案头,闭目沉思。那是陈奇在公安城调查来的情报,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比在武昌城的收获还大。
贾逸当初被派去公安城,是协助诸葛瑾向关羽提亲,虽在公安城内历尽艰险,却全身而退。甚至到了最后,还落了个协助至尊,诛灭意图谋反的荆州士族之功,可谓成就了一段传奇。陈奇在公安城里多方走访,刺探了近两个月,才算是把贾逸这段经历勾勒出大概的轮廓,发现了其中的疑点。
首先是孙梦跟贾逸的关系。孙梦当时在公安城的身份是反间,与傅士仁虚与委蛇,将荆州士族引入圈套之中。按理说,她和贾逸是初识,并没什么交情。但她似乎有意在护卫贾逸,不管是跟虞青发生正面冲突,为贾逸挡住弩手视线,还是后来带队杀入太守府,分寸都超出了同僚的情谊。就算是贾逸死去的未婚妻田川,跟孙梦的相貌非常相似,那也应该是贾逸对孙梦有好感,除非……孙梦就是田川。
宁陌摇了摇头,孙梦是孙郡主表亲,自小在江东长大;而田川则是田畴之女,幽州人士。这两个人的身份,无论如何也重叠不起来。那么,就是孙尚香郡主暗地里有令,要孙梦护卫贾逸了?可是,孙郡主为何如此高看一个叛逃而来的进奏曹校尉?仅仅是丹阳豪族从中引荐,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其次,是那个傅士仁的义子——傅尘。这个人在公安城待了十多年,无功无过,名不见经传,却在最后的宴会上击杀吕蒙,震惊满座。而自此之后,他就如一滴水珠融进江河,再也不见踪影。这件事的可疑之处,在于随后赶到的至尊,并没有任何追寻此人的意思。似乎吕蒙被傅尘杀死,助他铲除荆州士族,是他和某人早已约定好的事情。而正是这个傅尘,当贾逸被多方追捕之时,在公安城中为贾逸提供了多处庇护之所。
还有,在贾逸与解烦卫们前去曹魏驿馆,被傅士仁手下伏击之时,出现了一个白衣剑客将他从重重围困中救出。这个白衣剑客到底是不是傅尘还未可知,但从傅尘在公安城中来去自如、狡兔三窟的行为来说,单凭一个人是不可能办到的。如果傅尘身后即是寒蝉,那么到底意味着什么?后来有很冷僻的消息传出,说铲除荆州士族,幕后布局之人其实是孙尚香郡主,铺垫之人是孙梦,贾逸不过是承其虚名。荆州士族毕竟是延续了百年的数郡世家豪门,孙家不想把仇怨都揽在自己身上,索性成就了贾逸。
宁陌觉得,这样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可以解释为何孙梦会护卫贾逸。那么,虽然从武昌和公安两地的线索来看,贾逸身后的确有着一个神秘莫测的势力,但这个势力到底是不是寒蝉,几乎已经可以断定。
还有一点,不管贾逸与寒蝉有无关系,现在有人正诱导自己往这边查。不管是陈松家中出现的寒蝉令牌,还是射入解烦营官邸的那封密信,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公子彻。
在陈奇和曹铭查索的时候,宁陌并有没闲下来,他正在暗地里调查自己的上官,左部督虞青。这件事进行得很隐秘,没有任何人知道。早先贾逸被伏击,他不光顺势扯出了进奏曹和军议司在武昌城中的暗桩,还锁定了吴祺,只因为吴祺在张温夜宴之上,与贾逸发生过冲突。他派了解烦卫暗中监视吴祺,一有异动立刻禀告。这本是一步闲棋,但想不到带来了意外的收获。
那天解烦卫向他禀报,说吴祺召集了部分江东世家子弟,在秋意阁秘密集会。刚好宁陌无事,便调回了解烦卫,自己前去摸底。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所有的江东士族和吴祺都离开之后,虞青竟然从秋意阁中走了出来。
随后不久,便发生了“镜花水月”命案,吴祺等六人在镜花水月中被毒杀。正因为之前看到了虞青,宁陌在心中已经做了无数次猜测和推断,所以才当着贾逸的面,行云流水般做了那一番推论。而紧接着,对吴祺外室的提审,则坐实了虞青的嫌疑。那个诱骗吴祺等六人自杀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虞青无疑。虞青与贾逸有旧怨,宁陌是知道的。现在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个案子究竟是虞青对陈松一案的模仿,还是说陈松一案也是虞青所为?
宁陌明白,这个疑问只能放在他自己心里,对旁人吐露半个字,都可能是灭顶之灾。他不确定虞青背后还有没有别人,但至少从这段时间的隐秘探查来看,陷害贾逸这件事不可能是虞青一人所为。
外面突然响起叩门之声,宁陌起身相迎,却发现进来的是贾逸。他微微躬身行礼,道:“贾校尉光临,有何指教?”
贾逸站在门外,道:“说起来惭愧,同僚为官已经快两年了,还没有踏入过彼此的房间。”
宁陌没有退让的意思:“贾校尉有话,站在外面说也可以。”
贾逸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既然宁都尉觉得无所谓,那我就站在这里说了。请给我点时间,我可以帮你查清你妻子被杀的真相。”
“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为什么要等着你帮我?”宁陌低眉道,声音依旧很阴沉。
“你派了陈奇、曹铭在公安城、武昌城中查我,可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贾逸道,“我这边萧闲被孙公主押走,公子彻步步紧逼,很可能在你没查清楚之前,我就已经被抓或者被杀了。那时候,你几年来的追查将会功亏一篑,寒蝉又将沉入黑暗之中。从那以后,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宁陌没有说话,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实不相瞒,我确实跟寒蝉有些渊源。”贾逸平静道。
宁陌眉头一振:“你不怕我向虞部督禀告?”
“禀告什么?我对你说自己跟寒蝉有些渊源?那也要到时候我承认才行。”贾逸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你不会向虞青禀告。”
“贾校尉哪里来的自信?”
贾逸压低了声音:“因为你正在暗地里调查她。”
宁陌怔了一下,随即侧身道:“贾校尉,请进。”
贾逸闪身进了房内,宁陌站在门口,环视了院子一圈才退进房中,关紧门窗。他皱眉问道:“贾校尉何出此言?我怎么会查自己的上司?”
贾逸淡淡道:“我们之间就不要兜这些圈子了,若不是抓到你这个把柄,我也不会登门拜访。”
“就算你告诉了虞青部督,我也有一套说辞,她不见得会信你的话。”
“那我们可以试试。”贾逸道。
宁陌沉默下来。他很清楚虞青的性子,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一旦被她怀疑自己是个威胁,她很可能不管真相如何,抢先下手。
“那天吴祺等人在‘镜花水月’被毒杀,我确实发现了寒蝉令牌。”贾逸道。
宁陌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因为知道你在追查我是否与寒蝉有关,在看到寒蝉令牌之后,我怕说不清楚,情急之下藏起了令牌。接下来你就赶到了,说是收到了密报,称寒蝉在‘镜花水月’杀人。”贾逸道,“恕我直言,你现在怎么想?不觉得这两件事都是有人在误导吗?”
“你的意思是,寒蝉令牌是公子彻在故布疑阵。”宁陌道,“但你刚才明明说与寒蝉有些渊源。”
“不错,但不是替寒蝉杀死陈松、吴祺这些人的渊源。”
“所以说,你的确知道我妻子被杀的真相?”
“现在还不知道,但在处理完公子彻这个麻烦之后,我会帮你查出来。”
宁陌的目光阴冷,嘴角紧绷,似乎心中正在反复思忖。
“你我合作,有利无害。”贾逸道,“宁都尉,你应该早就意识到了,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可是,我们也并不是朋友。”宁陌道。
“不是朋友,就不能合作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这只是你的缓兵之计呢?”
“对。所以你只能赌一次。”贾逸道,“你只有一次机会。在我身上,你已经挖不出太多的东西,但如果继续追查我,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无疑是种掣肘,我将不得不对你进行反击。不合作,就是两败俱伤;合作,才能相得益彰。”
宁陌道:“能不能说一下,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在东吴这五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每做一件事都要思前想后,确保万无一失。但今天不同了,公子彻已经将我逼到了绝境,如果我依然束手束脚,无疑是坐以待毙。”贾逸道。
“公子彻是谁,你查到了?”宁陌问道。
“没有,所以我准备放手去查。原先一些不大合适的手段,只要不被发现的话,倒也无妨。”贾逸看着宁陌,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宁陌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成交。”
“一言为定。”贾逸转身离去,却在门口站住,“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查虞青?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
宁陌恍然,原来贾逸并不知道,虞青和吴祺一起出现在秋意阁,也不清楚虞青很可能就是吴祺一案的幕后之人。他掩饰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私怨,与贾校尉无关。”
“好,那接下来,我查公子彻,你查虞青。”贾逸道。
“希望你能活下来。”宁陌道。
“彼此彼此。”贾逸推开门,浓重的夜色压了过来。他上身微微前倾,按着腰间长剑,义无反顾地投入黑暗之中。
年迈的张昭坐在竹席上,身子微微后仰,眼睛半睁半眯地看着天空。
他的对面坐了五六个中年人,是淮泗系中掌权的一代,正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吏治整顿以来,淮泗系士族已经集会了好几回,推举他们几个前往张府,督促张昭出面向至尊反对新政。几个人结伴去了张府,才知道张昭一早前往郊外散心了。好不容易在城外寻到张昭,说完了大家的意见,张昭却又是这个表情。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其中一人按捺不住,道:“张公,现在有消息传了出来,说暨艳还要推行什么稽考,还要再裁撤掉两三成官员。如果此贼奸计得逞,那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活路?”
另一人随即接口:“不错,这人也忒大胆子,竟然与我们淮泗系为敌,真是活腻歪了。张公,如果我们还没有动作,岂不是被人看扁了?”
“对。要我说,暨艳是寒士出身,无根无底。我们只要说动至尊,让他没了靠山,扳倒他简直轻而易举!”
“至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任凭一个寒士搅乱朝政,现在到处人心惶惶,社稷将倾,他难道看不到?”
“实在不行,我们找人杀了暨艳,然后嫁祸给江东系。”
听这些人越说越离谱,张昭用手杖撑着地,在长随的扶持下站了起来。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土坡,可以远远地眺望到武昌城的城墙。众人相互递了个眼色,都站了起来,跟在张昭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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