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三国谍影(全四册) > 第六章 联 手02

“张公,您在看什么?”有人问道。
张昭朝武昌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问你们,那里是谁的家?”
“武昌?当然是我们的家啊。”
张昭顿了顿手杖,轻轻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有人觉得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笑话,我们家宅、田地都在那里,怎么会不是我们的家?谁这么蠢?”
张昭转过身,看着说话的人:“你在骂至尊蠢?”
说话的人愣了一下,旁边的人愤愤道:“张公,我知道您的意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昌是孙家的,我们这些人是孙家的臣子,我们自己的家当然也是孙家的。但是张公,至尊当时是您和周瑜他们拥立起来的,现如今东吴的大部分疆土,也是咱们淮泗系帮孙家打下来的。眼下天下三分,强敌环伺,至尊就开始对付咱们这些有功之臣,我实在是想不通!”
张昭看了他一眼:“韩综,这些人里面,你还算有些脑子,能想到这些。只可惜你不知道,当初至尊接位,是周瑜、吕蒙他们最早拥立的。我和董袭等大部分淮泗系士人原本举荐的是孙翊,后来才转推的至尊。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君臣也算和睦,但至尊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疙瘩,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韩综正欲开口,却被张昭提起手杖,虚点了一下:“至于你说的过往功劳,飞鸟尽、良弓藏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想不明白呢?如今能臣名将之中,我淮泗系还占几成?现在至尊连江东系都一并削弱,我们还抱着过去的功劳叫屈,你觉得他能听得进去?”
“张公,咱们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能看子侄们坐以待毙吧?”有人低声道。
“吕范啊,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张昭淡淡道,“至尊整顿吏治,推行新政,受影响最大的不是我们,是江东系。这几年他们上升势头很盛,军权政权近七成为江东士族把持,个别曹署里甚至全是他们江东系的人。这次裁撤官员之后,虽然我们也丢了一部分官位,但江东系一家独大的势头已经被压住了。暨艳不是在推行稽考吗?后续还会举荐官员,你们回去都说说,举荐的时候,不要搞那些从长从嫡的名堂。要把真正有才学、能任事的子弟举荐出来,以后的曹署里面将会是淮泗、江东、寒门三方了,我们要争取多点子弟入仕。”
“推荐那些庶出子侄做官的话,我们这些嫡嗣不是被他们压过了一头?这祖宗家法岂不是都乱了套?”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苦着脸道,“张公,要不我们换个路子,拉拢些寒门子弟?”
“贺达,”张昭嘲讽道,“我劝你,千万不要动拉拢寒门子弟的心思。你以为至尊整顿吏治、选拔寒门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从我们淮泗系和江东系手中夺权,树立他的绝对权威,致使政令通畅。说得明白一点,以后选拔上来的寒门,都是至尊的人,你拉拢他们,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贺达脸色发红,只得低下了头。
“张公,那暨艳这人,我们就不管了吗?就由得他作威作福,嚣张跋扈?”
张昭冷哼一声,闭目道:“暨艳只不过是至尊的一条狗,你跟一条狗计较什么?岂不是有失身份?再者,从古至今,首倡变法者,有几个能有好下场?话就说到这里,散了吧。你们要怎么做,能做到什么地步,有什么结果,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众人躬身行礼,陆续离开。张昭又仰起头,看向天空,脸上一副淡薄的神色。长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漫天流动的云团。
孙鲁班府中的布置格局,很出乎贾逸的意料。按常理所推,这位公主面首众多,自然府上华丽奢靡,气派非凡。但贾逸踏入府中,跟着长随一路走到大厅外,所见却是朴素整洁。不但比起郡主府差了好几个档次,就连大部分世家豪族的庭院都比不上。
进入大殿,孙鲁班正握着一卷《吕氏春秋》读得入神,似乎没有注意到贾逸。贾逸走到侧席,刚刚坐了下来,就听孙鲁班道:“你要是来求我放了萧闲,现在就可以滚了。”
贾逸只好起身,拱手道:“下官不敢造次,此次前来,是想查索孙敖被杀一案。”
孙鲁班的目光斜了过来:“查就查吧,来我这里干什么?”
“恳请公主告知七月八日,孙敖的行踪。”
孙鲁班想了半晌,道:“那么早的日子,不记得。”
贾逸沉声道:“是那个毒死朱治的御医陈松被杀之日。”
孙鲁班冷笑:“这哪里是在查索孙敖被杀一案,明明是在查孙敖是不是在为公子彻做事,查是不是他杀了陈松!”
贾逸抬起头,平静道:“正是。”
“放肆!”孙鲁班摔下木简,“孙敖不但是我的人,而且还是王室宗亲,你知道你正在干什么吗?”
“如果臣下查出孙敖确实在为公子彻做事,那太子已经岌岌可危。为了王室的脸面,就要放任这个毒瘤不管吗?殿下,还请三思。”贾逸道。
孙鲁班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公子彻至目前为止,所做的事情,都是在针对太子。朱治被杀砍去了太子一臂,散布流言、毒杀吴祺等人都是在进一步激起士族对暨艳新政的反对。而对于暨艳新政,外界现在传闻是至尊放权让太子历练,而太子在士子官员之中的口碑,已经变坏了不少。”
“荒唐!登哥哥的储君之位是父王立下的,现如今其他王子都还年幼,根本没有资格与登哥哥夺嫡。就算外界对登哥哥不满,又能如何?”孙鲁班道,“你这是在危言耸听。”
“不错,这也是我一直猜度不透的地方,所以才想沿着孙敖这条线查下去。”
孙鲁班沉吟片刻,向长随喝道:“你去后庭,把经常跟孙敖在一起的人都叫过来!”
长随小跑出去,一会儿就领着几名俊俏娇媚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这几个人明明是男儿身,却都在脸上抹着厚厚的脂粉,打着腮红,有一个甚至还戴了颜色艳丽的耳坠。贾逸暗自摇头,总算理解了萧闲的心情。
孙鲁班道:“七月八日,你们谁见到孙敖了?”
“殿下这可问着了,我知道,我知道。”一名年轻人向前扭了一步,“那天孙公子说他要做东,带我们去来怡楼吃全驴宴。结果吃到一半,他就说有急事先走了。虽然走之前把账结了,但还是很扫兴,你说是不是,殿下?”
“七月八日离今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你为什么想都不想,就直接说出来了?”贾逸问道。
“那不是前一天晚上一起乞巧时,大家都说殿下最喜欢孙公子,撺掇着要他做东吗?开始大家都当玩笑话,没想到孙公子就认真了,第二天带了大家一起去吃全驴宴,所以印象特别深啊。”
“你们也都记得?”贾逸看向其他人。
“记得,那天孙公子好像特别高兴呢,戴着他那顶镶着金线、缀着珍珠的发冠。”
“我那天本来穿了件蜀锦绣面深衣,结果还是被他比了下去。”
“那天的驴肉蒸得过头了,太腻太烂,口感一点都不好……”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直听得贾逸焦躁不已,摆摆手止住了他们。
孙鲁班颦眉道:“这是解烦营的官差问话,问到的回答,没问到的别啰唆,懂不懂?”
几个人齐声应诺,眼睛却都看着贾逸,好奇不已。
贾逸干咳一声:“几位公子,当时孙公子可有什么异样?”
“小哥,我记得。”那个戴着耳坠的抢先道,“孙公子当时正在跟我们饮酒,其间去了趟茅厕,回来就嚷嚷着有急事,慌慌张张走了。”
“我们都说孙兄是不是上茅厕的时候,拉到裤子里了呢。”另一个人嬉笑道。
“哪有啊,他出来的时候浑身可没什么臭味。”
“我看啊,孙公子是看咱们点的菜太多,想逃账呢。要不是我喊住他,提醒他先结账,那顿饭怕是要大家均摊了。”
这几个人又聒噪起来,贾逸看向孙鲁班,却发现她以手扶额,显然对这几个话痨也没有什么办法。
贾逸只好大声道:“诸位,当时孙公子有没有说要去干什么?”
“那倒没有。”
“既然结了账,咱们还管他干吗呢,爱去哪儿去哪儿呗。”
“不过他在来怡楼闹了三次这种事了,总是半路就走。前两次,说好大家均摊的,饭吃到一半他就溜了。”
贾逸心念一动:“你是说孙公子曾经多次在来怡楼半途离席?”
“对啊,明明殿下派给他的差事最多,他手里的钱也最多,还老是逃账,真是让人无奈。”
“就是,问他借钱也爱理不理的,冷淡得叫人心寒。”
贾逸打断了他们的牢骚:“请问来怡楼在什么地方?”
“就在银钩赌坊旁边,大红门头,可显眼了。”
“门匾是檀木的,上面的字是曹不兴题的,去得晚了经常没位子的。”
“名气很大,其实饭菜啊,也就那么个样子,比起醉仙居可是差了点。”
孙鲁班起身,插话道:“贾逸,你觉得这间酒肆有问题?”
“到底有没有问题,下官一查便知。”贾逸拱手道,“殿下,如果下官真的查出孙敖与公子彻勾结的证据,您要如何应对?”
“自然大义灭亲。”孙鲁班的眼神骤然冰冷锐利,扫视着厅中的几个年轻人,“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平日里在外面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但要是有人昏了头,敢涉及朝政之争,我定将你们拆骨剥皮!”
几个年轻人齐齐打了个冷战,畏畏缩缩地应诺。
贾逸低头道:“殿下,到时能否将萧闲放出来?”
“你未免想得太多。就算坐实了孙敖的罪名,萧闲依然有管辖不当,致使黄鹤楼被焚毁的责任。本来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差事,结果他不但让我在父王面前出丑,还害得我不得不从府中调拨一大笔钱财给诸葛瑾,补上筹建款。平白放他出去,我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贾逸思忖片刻,道:“下官明白了,等去过来怡楼,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孙鲁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没事了,你们都赶紧出去,别打扰我读书。”
贾逸退出大厅,向后院看了看。刚进府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了,府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持戟肃立的侍卫,比郡主府的戒备还要森严。秦风曾提议夜入府中,将萧闲救走,如今看来是行不通的。
事到如今,要想尽快让萧闲出来,只好走下下策了。
暨艳出了武昌宫,沿着长街阔步前行。
今天的早朝又是顺利之极,元老张昭称病不出,江东系群龙无首。虽然丞相孙邵挺身而出,与暨艳辩论了近半个时辰,最终却还是败下阵来,使得官员稽考之政顺利推行。眼下各曹署都已收到了至尊钧令,还要再裁撤两成官员,被裁撤的官员待下旬与寒门子弟一起进行稽考。说是稽考,其实就是由选曹举行答策、议礼、论经,让有识之士通过考评选拔上任。
暨艳负手而行,意气风发地看着街边两侧忙忙碌碌的商贩。他入仕十多年,终于在今朝一展抱负,心情怎么会不愉快?稽考之后,将会选拔出一批既能做事又听话的寒门子弟,很适合推行接下来的提倡农桑、减轻劳役、加强军备、严格法令等新政。不错,裁撤官员、整顿吏治只是个开始,只是富国强兵、称霸天下的第一步而已。
暨艳兴奋异常,沿着长街来回踱步,完全不理会路人的诧异目光。以后不光淮泗系会衰落,就连近几年刚刚崛起的江东系,都要被他打断上升的势头。他虽不敢夸口以后寒门将成为东吴朝政的主流派系,但至少可以占据半壁江山。而他自己则是改变朝局,开创寒门子弟参政时代的缔造者。
“这位官爷,你在俺们铺子前已经逛了三个来回了,要不要进来喝杯淡茶,歇歇脚?”一位老者满脸堆笑地跟暨艳打招呼。
暨艳愣了一下,道:“也好,反正我也口渴了。”
他撩起朝服下摆,迈进了茶社。这间铺子并不大,里面只摆了三四张茶案,茶案上也都是些寻常点心。时值晌午,里面空无一人,暨艳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老者慌忙摆上茶碗,冲上香片。暨艳抿了一口,味道并不怎么样。
“怪不得你这店里没人,茶水可是一般得很啊。”暨艳道。
老者赔笑道:“官爷,您说笑了。这茶一个大钱一碗,可以一直续,哪敢用好茶叶啊。”
“嗐,早说啊,把这给我撤了,换上好茶!”
“鄙店好茶要五钱一碗,官爷您……”
“怎么,还怕我喝不起?”暨艳瞪眼道,“别啰唆了,赶紧换。”
老者赶忙冲上新茶,放到了暨艳面前。暨艳端起茶碗,凑到鼻端闻了下:“这才算有点茶味儿。看样子,你这铺子也开了好几年吧,怎么有好茶不上?”
老者叹了口气:“官爷您有所不知,茶这东西不是寻常老百姓能喝得起的,往日里喝茶的大多是士族子弟和官员胥吏。但这段时间不比以前了,听说有个叫暨艳的大官,不光裁撤了很多官员,还推行了不少从士族手中夺利的什么新政。原本五个钱一碗的茶,卖得最好,可现在都没什么人来喝了,只好向老百姓卖些一个钱一碗的茶。”
暨艳愣了下,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高声道:“老丈,你说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近几年推行的平准、均输、酒榷这些新政?”
“我一小老百姓,哪知道官爷您说的那些东西啊。”老者干笑道,“我只知道,现在有钱喝好茶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暨艳点了点头,除了裁撤官员,这老者说的就是平准、均输、酒榷等新政。这些新政是孙鲁班提出来的,已经实施了好几年时间,对把持着大量田地、商铺的豪门世家来说都有很大的影响,更别说那些一般的士族。像这种街边茶铺,豪门世家是不会来的,平常的客人都是些普通士族和官吏,这些新政一出,茶铺的生意自然是淡了。
“不要怕,最近不是正在整顿吏治吗?待各曹署换了官员,再施行一些新政之后,你这茶馆的客人会越来越多的。”暨艳道。
“再施行一些新政,我的生意就会变好?不会吧,现在那些当官的和士族们,整天都说国将不国了。”
“新政施行,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要危言耸听了。”暨艳放下茶碗,正要跟这老者细细道来,却见门口进来几个衣着华丽的士族子弟。
老者慌忙迎上前去,低声下气地问道:“几位老爷,是要喝一钱一碗的,还是五钱一碗的?”
为首的士族子弟瞥见了暨艳,一把推开老者,径直走了过来。暨艳不慌不忙,端起茶碗又轻轻抿了一口。
“暨艳,你说什么人浮于事、冗官太多,把多少人的官职都给削了,自己却跑到这里饮茶休憩,真是悠闲得很啊!”为首的士族子弟坐在暨艳的对面,其余人则围在了四周。
“你们是哪家的子弟?”暨艳道,“朝堂上的事,只能在朝堂上说,懂不懂规矩?”
“朝堂上说?你不过是个出身寒门的家伙,侥幸做了大官,就跟我们摆起谱了?你有什么资格?”
“能做事就是资格。这世上只凭自己生得好,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倒教训别人什么是资格了,我没听错吧?”暨艳嘲讽道。
一名士族子弟抄起茶碗,泼了暨艳一脸:“兄弟们,别跟他废话,揍他!”
茶案被一脚踢翻,一名士族子弟跳起来,冲着暨艳当面一拳。暨艳只觉眼前一黑,两耳嗡嗡作响,仰面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乱拳乱脚纷纷而下。暨艳尽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抱住头,咬牙承受着。他忽然回想起,幼年时候在乡间,因为跟江东吴家的公子口角,也是被人如此殴打。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旧日情景又再度重现。想着想着,他竟然笑了起来。
那些士族子弟见他如此,更是气愤,下手愈加猛烈起来。暨艳就这样一声不吭,蜷缩在地上,咬牙硬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士族子弟们才停手了,为首那人恨恨道:“你这个寒门子弟,哪怕爬得再高,在我们士族眼中,就是一条狗!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告诉你,若是你还推行那个见鬼的新政,以后见一次面就揍你一次!”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暨艳才慢慢活动酸痛的全身,坐了起来。茶社的老者这才从角落里跑过来,颤声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官爷就是暨尚书,该死,该死。”
暨艳想要说话,却牵动了伤口,抽了一口凉气。老者赶忙奔回后室,拿来了一瓶金疮药,就要为暨艳擦拭伤口。
暨艳摆了摆手,道:“不要紧,我皮糙肉厚,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老者拱手拜服道:“暨尚书真是硬气,刚才被那么打,竟然一声求饶呼喊都没有。”
“我这人别的没有,就这一身臭脾气和硬骨头。”暨艳扶着茶案,忍痛慢慢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袋钱递给老者,“不好意思,害你被摔坏了这么多东西,这袋钱就算赔偿你的损失好了。”
老者吃了一惊,道:“这可、这可如何使得?”
暨艳将钱袋塞到老者怀里:“有件事,我得跟你认真说一下,你生意不好真的只是暂时的。我推行的新政,裁撤官员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提倡农桑、减轻劳役、严格法令。接下来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就算来光顾的官吏士族少了,可老百姓手中有钱了,也会喝五钱一碗的茶。你这茶社的生意啊,肯定会再次好起来。”
不等老者回答,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茶社。老者抱着怀中的钱袋,愣愣站了好久。那些来饮茶的官吏士族,大多趾高气扬,他哪里见过这种官?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跑到门口朝暨艳离去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多谢、多谢暨尚书!您真是个好人!”
过了用饭时间,来怡楼已经上了几块门板,只留下一个供人进出的空当。贾逸和孙梦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冷冷清清,掌柜正伏在一张长案上算着账目。看有人进来,这掌柜道:“吃饭吗?晚点来吧,厨子回家歇息去了,现在不做饭。”
孙梦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问你些事儿。”
掌柜斜眼道:“我这儿只卖饭,不卖消息。”
贾逸上前,拿出解烦营的腰牌:“巧了,我也从来不买消息。”
掌柜马上换了笑脸:“原来是解烦营的官爷,不知道您要问些什么?”
“孙敖。”贾逸盯着掌柜的眼睛,慢慢道。
“不知道要问孙公子哪方面的事情?”
“你认识孙敖?”贾逸的手搭到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掌柜愣了一下:“哦,孙公子来过几次,出手阔绰大方,所以小人记住了他。”
“是吗?我怎么听说他在你们这里,足足逃了三回账。”贾逸冷笑道,“你确定他出手大方?”
掌柜干笑两声:“瞧我这记性,记混了,记混了。”
“真是记混了?不是你向孙敖传递了公子彻的命令,让他用牵机药毒杀了陈松?”
话音未落,掌柜骤然暴起,挥舞双拳向贾逸袭来。贾逸轻松闪身,伸脚钩了一下,将掌柜绊了个狗啃泥。掌柜顺势滚了出去,再次起身,手里已经握了把乌黑无光的匕首。贾逸点了点头,当时潘婕刺杀他的时候,用的便是这个样式的匕首。看样子,这个掌柜果然也是公子彻的人。
他将孙梦向后推了一把:“小心,匕首上淬有剧毒。”
掌柜弓腰道:“你们真是托大,既然识破了我,还不多带点人。等下黄泉路上,只有两个人岂不孤单?”
贾逸笑笑,向前迈了一步,负起了双手。
掌柜道:“怎么不拔剑?”
“你不配。”三个字刚刚出口,贾逸身形闪动,已经欺到了掌柜跟前。掌柜扬起匕首,向贾逸狠狠刺去,却被贾逸一拳击在上臂,匕首都差点飞了出去。他踉跄着退了几步,还未站稳身形,已被贾逸赶上,一个提膝撞在小腹,痛得他冷汗直流。掌柜胡乱挥舞着匕首,逼退贾逸,靠着廊柱大口喘着粗气。
“你只不过是个传递消息的人,何必为公子彻献身?”贾逸道,“你比孙敖地位如何,连他都被公子彻毫不留情地灭口,你就不为自己想想?”
掌柜抬起头:“你是谁?”
“在下贾逸。”贾逸淡淡道。
掌柜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公子彻想杀的便是你。别看你现在神气,其实一脚已经踏入了坟冢。”
“那也比你好得多,你如果负隅顽抗,马上就会死的。”
“那我就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你。”掌柜忽然振臂一挥,匕首刺入了胸膛。
贾逸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孙梦向前走了两步,也被他拦了下来:“不要扑上去,这种死士很可能还留有后手,贸然上前会着了他的道。”
掌柜靠着廊柱,缓缓瘫倒在地,左手无力松开,另一把匕首跌落在地上。他咳了两声,挣扎着道:“你可真是冷静老练到了极致,只可惜被公子彻盯上了,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贾逸看着掌柜慢慢没了气息,才小心上前,探了他颈间脉搏,确定死了之后,开始搜寻他身上的物品。
孙梦环顾房内四周,奇道:“怎么你们交手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出来帮他?”
“他只负责传递消息,铺子里的其他人恐怕都不知情,只是普通人而已。看见自己掌柜与人以命相搏,谁敢出来,怕是去报官的多些。”贾逸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停,从掌柜身上摸出不少零碎,一一放在地上。都是些铜钱、竹筹、钥匙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孙梦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摸到这条线,又要断了。”
“那倒不一定。”贾逸站起身,向后院走去,“孙敖三次在宴饮途中离开,只怕不是逃账那么简单,而是收到了公子彻的密令前去做事。既然这里是传递消息之处,这个掌柜肯定有地方存放消息。”
后院不大,除了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就是两间厢房了。贾逸推开其中一间的门,发现里面是通铺,应该是跑堂伙计的住处。他走进另一间,见里面有几件家具,屋内打扫得还算整洁,明白这就是掌柜的房间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用脚跟踩踏地面,却没有听到空洞回响,目光向家具上扫去,也未见有什么明显的异样。
孙梦站在门口道:“不如找些枭卫仔细搜一下如何?”
“找不找得到东西,不是人多人少能决定的。”贾逸回应道,“再者,这个公子彻如此神秘莫测,我担心解烦营和郡主府都有他的眼线。”
他站在木榻旁,敲遍了上面的木板,目光却落在了扶手上。有一条扶手显得更亮一些,他用手指在上面抿了一下,感觉有些光滑,似乎上面抹了一层薄薄的油脂。贾逸慢慢地晃动扶手,试了几次之后,终于将扶手拔了出来。下面是一个暗格,里面放了几片薄薄的木简。贾逸伸出手指,将木简拈了出来。几片木简上都刻着奇怪的符号,看不出什么意思。
“这就是传递消息的密信?”孙梦道,“可惜是用阴符写的,我们没有母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贾逸看着木简,若有所思。孙梦捏起一片木简,反复端详之下,忽然拿到贾逸面前:“你觉不觉得,木简的味道有些怪怪的?”
“嗯,是樟木油的香味。”贾逸道。
“樟木油不是防蛀的吗?莫非这些木简,出自文渊阁?”孙梦摇头道,“不对啊,文渊阁已经被宁陌翻了个底朝天,公子彻的人怎么可能还隐藏在那里?”
“除了文渊阁,还有个别曹署也是用樟木油保存木简的。”贾逸道,“你看这些木简的形状,上端与寻常木简不同,都是微微凹了进去。这种木简一般是做索引之用,上段凹进去的地方,方便挂上细绳标志,再以蜡油封之,常用在大量存放官员个人簿书的地方。”
“大量存放官员个人簿书的地方?”孙梦顿一下,问道,“那岂不是……”
“选曹。”贾逸道,“事情似乎越来越麻烦了。”
“选曹里有公子彻的人?”孙梦凝眉道,“不对,这会不会是嫁祸之举?”
贾逸将木简一条条摆开,仔细观看之后,又用手指一一捻过,点了点头。
“传递消息,应该有前有后,这几条木简绝对不可能是一次传来的。就算这掌柜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将木简藏了起来。因为放入暗格的时间长短不同,木简必定有细微的色差。但你看这几条木简,色泽、岔口就连阴符的深浅都一致,理应是同一批做旧后放入的。”
孙梦道:“也就是说,这个暗格也是公子彻设下的后手,一旦掌柜行迹败露,可以误导查索到此处的人,将线索引向选曹。这个公子彻,行事布局可真是处处心机,滴水不漏,当真可怕得很。”
贾逸将扶手插回原处:“如果我们在这里设下一个局,不知道能不能引得公子彻上钩?”
“什么局?公子彻心机如此缜密,你有把握不被看破吗?”
“被看破第一层不要紧,还有第二层。”贾逸道,“这段时间,我一直模模糊糊觉得公子彻行事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或许在此设下一个连环局,能看出些端倪。”
孙梦好奇道:“公子彻的主要目的不是对太子孙登不利吗?有哪些怪异?你想到了什么?”
“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什么佐证,说出来只怕把你也弄糊涂了。”贾逸没有解释的意思,“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吧。”
他将那些木简都塞进怀中,招呼孙梦一起出了后院。酒楼中,掌柜仍然伏尸原处,身下的血液都已经变成褐色,完全凝固了。贾逸没有停留,都尉府的人只怕快到了,如果被撞上,要费一番口舌不说,对他设下的连环局也有影响。
两个人一起出了来怡楼,贾逸突然停下脚步,向对面的酒肆看去。长街尽头,几名身着皂衣的都尉府差役已经跑来,孙梦拉了贾逸一把,朝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对面的酒肆里,坐着两名客人。一名是穿了身软甲的胖子武人,正擎着一个酒葫芦,仰头大口畅饮。另一名则是身着锦袍的瘦弱文士,手里握着一柄翠竹折扇,眼睛正盯着贾逸二人拐进的街角。
“刚才他往咱们这边看了一眼,难道是发现咱们了?”文士道。
“就他那身手,怎么可能?”武人鄙夷道,“杨素啊,这都二十多年了,你这谨小慎微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一个小小校尉而已,值当你这么上心?”
文士不以为忤,笑道:“徐渭,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早先这人当街格杀进奏曹、军议司刺客,还识破了潘婕,也算是个不简单的角色了。咱们兄弟二人之所以二十多年来鲜有败绩,还不是多亏‘小心’二字?”
武人嗤笑一声:“就凭他那两下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入得你眼?不管是对付刺客,还是刚才杀掌柜,贾逸的身手只能说处于中上而已。你摸着良心说说,在你手下,他能走上几招?”
文士沉吟一番,认真道:“应该能撑上至少十招吧。”
“撑上十招又如何,二十招之内必定落败。”武人摇了摇头,“要我说,公子彻这次的安排太拖泥带水,干脆让我去杀了他,不就一了百了?”
文士笑骂道:“公子彻的布局,你这榆木脑袋怎么能参悟得透?杀人容易,但很多事都不是杀了人就能解决的。贾逸身后,还有个丹阳豪族,总得筹谋到细微之处,才能从容应对。眼下来怡楼的掌柜已死,也不知道贾逸是否发现了暗格,虽然我已经安排了七个应对之策,但这小子总有惊人之举,跳不跳到坑里还很难说,小心一点没坏处。”
武人又端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一气:“这些耗心费神的事就由你去做吧,反正不论斗智还是斗武,贾逸这小子都不是咱们两兄弟的对手,真是有点可怜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士打开竹扇,笑道,“这些年,我们已经摧折了不少后起之秀,你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了。”
武人大笑一声,拍了拍长案,大叫道:“掌柜,再来一坛好酒!”
贾逸是个独臣,这是他在东吴的安身立命之本,他总会不时提醒自己。在东吴早已踏入了第五个年头,没有结交朝臣武将,没有依附世家豪门,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除了萧闲、秦风,还有孙梦,几乎再没有什么朋友。也正因为如此,孙权对贾逸没有什么猜忌,诸多按惯例应该避嫌的事情,仍是交给贾逸去做。
但现在,贾逸不得不打破君臣之间的默契,联络太子孙登。这是他最不愿走的路子,却也是唯一的路子。他曾经求助于寒蝉,但寒蝉并不愿意介入这件事。理由非常简单,孙鲁班心思缜密,为人机警,如果动用了寒蝉的人脉,万一被发现蛛丝马迹,就是引火烧身。关键时刻,寒蝉连自己的客卿都可以舍弃,更别提客卿的朋友。
于是,贾逸只好找到了诸葛恪,请他代求太子孙登在城郊见面。诸葛恪漫不经心,答应话一定传到,但太子去不去就不好说了。毕竟,国之储君屈尊去城郊见一个校尉,而且这个校尉还有求于他,怎么想都是一件荒谬的事。贾逸坐在城郊的长亭中,望着武昌城内的方向,迟迟不见有人前来。
这座长亭,原本坐落在官道之旁,整日来往行人车辆络绎不绝。但后来官道改向,很快就没落下来,如今放眼望去已经长满了荒草。微风吹过,荒草随之高低起伏,就像水面波浪一般。贾逸回想起来,几年前还在进奏曹之时,他曾经和蒋济一起在许都郊外游猎,也是这样一望无际的荒草。那时的他,踌躇满志,以为不久之后就会飞黄腾达,手刃杀父仇人。哪里会想到,短短的五年之间,他就历经世间百般滋味,变成落寞寡欢的无奈之人。
人生事,十有八九不如意,难有二三对人说。初到吴地,孙梦曾经在出使荆州的大船上,劝他好好活下去,说只要活下去,就会有无限可能。这几年来,也多亏了孙梦作为精神支撑,才让他度过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后来又有了萧闲、秦风,不但与他一起经历了诸多劫难,也让他在这冷冰冰的异乡觉察到一些温暖。
萧闲是一定要救的,孙鲁班的心思犹如不可见底的深渊,断不会为了出气就将萧闲长期羁押。他隐隐觉得最近的一系列事情,都透着股诡奇,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田川被杀之前。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敢疏忽应对,不管怎么说,要先把萧闲救出来。
天色已经近黄昏,早过了约定的时间,看样子太子是不会来了。这样的话,只好趁夜前去拜访了。贾逸这么想着,却发现远远驰来一队快马。他按着腰间长剑剑柄,肃立在长亭之中,心中泛起了一丝侥幸。骑队渐渐近了,为首之人头发上束着一袭白纶巾,身着黑红色曲裾深衣,正是太子孙登。
贾逸弓步向前,单膝着地:“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孙登滚鞍落马,扶起贾逸:“贾校尉,你乃有功之臣,不必如此拘礼。”
诸葛恪在后面酸道:“殿下,这姓贾的是有求于你,才态度恭谨。上次见面,他可是站得像根木桩,矜持得很。”
孙登回首止住了诸葛恪,客气道:“贾校尉,本来一早就应该赶来,结果出宫之前,又碰到了点事情,才耽搁了这么久,还请见谅。”
“不敢当。下官约殿下在此见面,实在是不得已。”贾逸道。
“我明白你的处境。”孙登点了点头,“贾校尉可是想让我帮你搭救萧闲?”
贾逸躬身行礼。
孙登面露难色:“如果萧闲被都尉府或者解烦营拿了,都好说。可他现在被关在我妹妹的府中……”
“说起来有些丢人,孙公主向来不买太子殿下的账。”诸葛恪插嘴道,“整个东吴能管得了她的,只有至尊一人。不过至尊那脾气,你去求他也没什么用。黄鹤楼被焚毁,此事没有迁怒于你,已经很不错了。”
“下官知道,但还是斗胆请殿下一试。”贾逸硬着头皮道。
孙登还在沉吟。
诸葛恪道:“姓贾的,你要知道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太子能屈尊为你向孙公主说和,或许真有可能把萧闲给放出来,但这样一来,他日孙公主有事要殿下去做,他也不好拒绝。帮了你这个独臣,对殿下又有什么好处?”
“请殿下屏退左右。”贾逸低声道。
“无妨,这些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亲卫。”
“事关殿下生死,不可不防。”贾逸沉声道。
诸葛恪扬手,亲卫们纷纷拨转马头,退后三十步之远。他嘲讽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我可以帮殿下对付公子彻。”
“笑话,那个什么公子彻,不是一直针对你嘛,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诸葛恪目光炯炯。
贾逸注意到孙登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揣测诸葛恪和孙登可能早已想通了公子彻的真正目标,这样的话一切都好办多了。
“敢问太子殿下,现在满朝都在传言,暨艳新政背后的支持者是您。对于目前新政的进展,您可满意?”贾逸问道。
孙登叹了口气。
“如今新政已经偏离了殿下的设想,越来越偏激苛刻,满朝文武莫不怨声载道。至尊表现出来的态度,依然很暧昧,所以百官的怨气都指向了您。殿下,是否觉得委屈,是否意识到,是谁造成了这种状况?”
孙登道:“这我清楚,公子彻从毒杀朱治开始,就已经在谋划对付我了。”
贾逸道:“不错,朱治身为太子太傅,在朝野之中有很高的威信,而且对暨艳还有知遇之恩。当年暨艳只不过是吴郡娄县的县丞,是朱治联合张温将他举荐给了至尊,他才坐到了选曹尚书这个位子。若是朱治活着,可以辖制暨艳,不至于让他如此激进。公子彻早料到了这点,于是在新政推行之前,就将殿下最为得力的臂膀砍去。”
孙登疑问道:“朱太傅被杀,现在一种说法是,江东系和淮泗系为了争夺太子太傅一职所致。另一种说法是,因为他支持整顿吏治的新政,被心怀不满的官员买凶毒杀。贾校尉怎么会认为是公子彻所杀?”
“殿下所说的,第一种是暨艳的强词夺理,第二种则是公子彻散布的流言,伏下的暗线。”贾逸道,“臣下等人追查到了毒杀朱治的凶手,御医陈松。然而我们晚到了一步,陈松被灭口,现场留下了寒蝉令牌。起先我以为这仅仅是故布疑阵,但随后想来,那块寒蝉令牌还有另一种含义。时隔不久,反对暨艳新政的吴祺等人,就被毒杀在萧闲经营的‘镜花水月’,也留下了寒蝉令牌。解烦营的宁陌收到密信,说毒杀案是寒蝉所为,但他赶到之前,臣下已经将寒蝉令牌收了起来。殿下,你明白为何这两起命案都会留下寒蝉令牌了吗?”
诸葛恪不屑道:“这还不简单,为了用寒蝉令牌将陈松和吴祺联系起来,暗示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吴祺等人反对新政,陈松也杀害了支持新政的朱治,那这两起命案的幕后之人,自然是新政的支持者。这是故意把嫌疑往殿下身上引。”
孙登舒了口气,以手扶额:“原来如此。幸亏贾校尉将寒蝉令牌藏了起来,不然事情已不知发展到如何地步。”
“殿下,不用谢他。宁陌怀疑他跟寒蝉有联系,不藏起寒蝉令牌,他也会引火烧身。”诸葛恪说完,又转向了贾逸,“后来孙敖在黄鹤楼里被烧死,这点摆明是对付你的吧?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贾逸道:“前段时间,我和孙梦找到了一个名叫陈三的小贼,他在陈松被杀之时,刚好入室行窃,看到了凶手的发冠样式,使我推断出凶手是王室宗亲。以我的身份,不好对王室宗亲进行彻查,就将陈三关入都尉府牢中,留待后用。但过了一段时间后,陈三无缘无故在牢内病死,孙敖也被烧死在黄鹤楼中。从尸体旁边尚未烧尽的发冠残骸来推断,孙敖就是灭口陈松的凶手,我和孙梦根据公主府面首的证词去了趟来怡楼,已经确定,孙敖就是在那里接受公子彻指令,毒杀陈松灭口的。”
“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这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在来怡楼掌柜的房间内,我们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些阴符木简,应该是用来传递公子彻密令的。”贾逸沉声道,“而这些木简的样式,与选曹的索引木简一模一样。”
“什么?”诸葛恪失声叫道。
孙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过瞬间,两个人都想清楚了此事的可怕之处。
原先的寒蝉令牌,只能引人猜想,而现在发现的这些木简,则是选曹参与了这些案子的铁证。这一连串的命案,也都可以推断为新政施行者在铲除异己、扫清阻力。虽然如今支持新政的人其实是至尊,孙登并不赞同。但身为太子,身为新政的首倡者,孙登无法在公开场合表露自己的态度。那样的话,是将所有的矛盾都推给了孙权,实在有失孝道。所以,现在世人皆以为选曹尚书暨艳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太子孙登,既然选曹参与了这些案子,那孙登必定就是公子彻了。如果此事泄露出去,在朝野诸臣的心中,孙登就成了表面温仁有礼、谦恭待人,实则心狠手辣、滥杀无度的伪君子,大大污损了他的名望。更重要的是,若因此引起孙权的猜疑,怀疑孙登只是表面上反对新政,暗地里却在剪除异己、培养羽翼的话,将是灭顶之灾。
“父王应该不会不相信我。”孙登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难说,”诸葛恪摇头道,“英明如秦皇汉武,一个将长子赐死,一个将太子诛杀。如果至尊真的对你起了疑心,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父亲如果要杀儿子,那儿子也只好认命了。”孙登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话!”诸葛恪有些急躁道,“姓贾的,这公子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如此厉害?这些安排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真是让人死到临头,才能发觉一点端倪。”
“不知道,自我入仕以来,公子彻无疑是最难缠的对手。”贾逸道,“不过好在那些木简此刻都在我手上,只要我不顺着这个嫁祸栽赃的线索往下查,那火就暂时还烧不到殿下身上。”
“你这是在要挟殿下。”诸葛恪怒道。
“元逊兄,不要无礼。”孙登道,“难得贾校尉一语点醒梦中人,帮他也是帮自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事关下官挚友,不得已而为之,请殿下见谅。”贾逸不卑不亢。
孙登道:“我会尽力为你说和,不过我那妹妹很难说动。如果事情未成,还请贾校尉不要埋怨不才无能。”
“不管此事最后如何,下官都会依照约定,竭尽全力对付公子彻,以免其对殿下不利。”贾逸拱手道。
孙登却叹了口气:“这个公子彻到底是谁?如果可能,我倒想跟他面对面聊聊,有些事真不必弄到如此地步。”
说完,他苦笑道:“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
贾逸拱手不语。
孙登摇了摇头,翻身上马,和诸葛恪一起率领骑队穿过大片荒草,径直去了。看他们的身影隐没在远方,贾逸才并起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呼哨。不远处,秦风从草丛中直起了身子,小跑过来。
“我就说没有必要,你还非要跟来。”贾逸道。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秦风道,“现在老萧关在大牢里,你再有个不测,那我只能孤身杀入孙公主府中了。”
“放心,萧闲会被放出来的。”贾逸抬头,看着天边的斜阳,“如果太子也帮不上忙,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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