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第三十七页的数字在陆沉眼前跳动，像一群嘲笑他的萤火虫。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指间还残留着昨日丹药的焦糊味。账房里的檀香混着霉味，熏得他眼眶发烫。
"三百二十块上品灵石......"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玉简上那道刺目的赤字，"只够维持半个月了。"
窗外传来弟子们的谈笑声，那是劳动法改革后新出现的景象。以往这个时辰，所有人都该在丹房或练功场拼命赶进度。现在他们居然在讨论什么"轮休制度"，甚至有人提议要在后山开辟灵茶园。
陆沉突然把玉简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朱砂溅出几点猩红。
"陆师兄？"
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是那个总抱怨任务量的瘦削弟子。他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热气腾腾的灵米粥香气飘进来，让空荡荡的账房突然有了温度。
"给您送早膳。"弟子眼睛亮得惊人，"按新规，核心弟子可以申请生活助理，我抢到这个名额了。"
陆沉盯着粥碗里浮动的灵枸杞，突然想起三天前捏碎的那枚废丹。当时这个弟子还在为超额任务发抖，现在居然能笑着讨论轮休。
代价是宗门金库在流血。
"放着吧。"他声音发干，目光重新落回账簿。弟子轻手轻脚放下粥碗，临走时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堆积如山的账册。
当门轴发出最后的呻吟，陆沉突然抓起粥碗一饮而尽。滚烫的米浆灼过喉咙，像吞下一把烧红的灵石。
他必须找到财源。
......
午时的阳光把藏经阁晒出一股陈旧的羊皮味。陆沉在"杂术"分类前驻足，指尖掠过《辟谷丹改良纪要》《飞行符批量制法》，最后停在一卷《修真界财税通识》上。书脊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崭新的撕痕——显然最近有人也来查阅过。
"果然在这里。"
声音带着蜜糖般的黏稠感从身后传来。陆沉后背一紧，闻到了混合着夜交藤香气的胭脂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总在交易会出现的紫衣女修。
"苏掌柜也对财税感兴趣？"他故意没转身，手指却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边缘。
"叫我苏晚。"绢扇轻敲他肩头，"听说青霄门在搞什么......劳动改革？"她转到他面前，裙摆扫过书架带起细小的旋风，"真是新鲜，修仙门派讲究的不就是弱肉强食？"
陆沉终于看清她今天的装束。紫纱襦裙领口开得极低，露出锁骨处一道蛇形纹身——那是南疆商会的标记。她发间簪的不是寻常珠翠，而是一小节雷击木，末端还冒着细微的电光。
"弱肉强食不等于竭泽而渔。"他合上账本，突然发现苏晚腰间挂着个熟悉的玉牌，"你怎么有我们库房的通行令？"
"这个呀。"她指尖勾着玉牌转圈，"今早帮你们大长老修好了护山大阵的阵眼，老人家一高兴就......"突然凑近，呼吸间的灵气带着惑人的甜腻，"听说你们缺灵石？"
陆沉后退半步撞上书架，竹简哗啦啦倒下一片。苏晚的笑声像一串银铃掉进玉盘里，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琉璃瓶，里面漂浮着蓝莹莹的胶状物。
"知道这是什么？"她晃了晃瓶子，那些蓝色物质立刻泛起珍珠母般的光泽，"你们丹房每天倒掉的寒玉膏废料。"
陆沉皱眉。那是炼制冰心丹的副产品，通常含有微量毒素，连灵田都不能施肥。
"凡人贵妇们愿意用上品灵石买它。"苏晚的指甲轻轻刮擦瓶身，"稍微提纯一下，她们叫这个'冻龄仙露'。知道临安城最大的胭脂铺子，背后是谁的产业吗？"
她突然压低声音，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在炼丹炉里淬炼过："玉虚宫。"
陆沉耳畔嗡的一声。那个以清修著称的顶级宗门，居然暗中经营凡人化妆品？
"你们青霄门后山的废料池，够养活半个江南道的女眷。"苏晚的绢扇展开，露出扇面上墨迹未干的计算公式，"五五分账，如何？"
窗外传来钟声，是长老们例会的信号。陆沉看着琉璃瓶里荡漾的蓝光，突然想起今早账本上那串数字。弟子们明亮的眼睛在他脑海闪过，然后是库房里日渐稀疏的灵石架。
"七三。"他听见自己说，"我们七。"
苏晚的扇子停在半空。阳光穿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格子阴影。某一瞬间陆沉似乎看见她瞳孔变成竖线，但眨眼间又恢复成含笑的杏眼。
"成交。"她突然抓住陆沉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寒玉膏的质地，"不过有个条件——我要参观你们的废料处理流程。"
陆沉腕间的宗门印记突然发烫。他本能地要抽手，却看见苏晚另一只手摊开的账册——她不知何时已经算好了未来三个月的收支曲线，红线在第七周陡然上扬。
那正是下届门派评级的时间节点。
......
暮色染红废料池时，陆沉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浑浊的蓝绿色液体在池中翻涌，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苏晚却像见到宝藏般，用玉勺舀起一捧仔细端详。
"比我想象的纯净。"她指尖沾了点液体，在月光下拉伸成丝，"知道吗？这些废料里最值钱的不是寒玉成分，而是......"突然贴近陆沉耳边，"丹火余韵。"
陆沉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擦过她的胭脂。此刻他终于明白违和感的来源——没有哪个正经商人会关心丹火残留。
"你到底是谁？"
池水突然剧烈翻腾，映得苏晚的脸明明灭灭。她退后两步，裙摆无风自动，发间雷击木迸出细小的紫色电光。
"合作对象而已。"声音突然失去甜腻，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明天会有人来签契约。"
她转身时，陆沉清晰看见池水倒影中浮现双尾蝎的影子。等追到山门处，只拾到一片焦黑的纱巾，上面用金线绣着模糊的卦象。
夜风吹得账本哗哗作响。陆沉翻开最新那页，发现不知谁用朱砂在边缘批了行小字：
"灵石化尘时，方见真金。"
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他想起大长老最近频繁的闭关，还有突然慷慨批出的库房通行令。后山传来守山兽不安的低吼，而账本上的赤字依然刺目。
弟子们的笑声早已消散在夜色中。陆沉站在空荡荡的账房里，第一次觉得改革就像炼丹——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味材料会引发爆炸还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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