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始建国元年正月,
冬日的寒气仍旧浓郁,
但刚刚当上正式皇帝,去掉了名号前“假”字的王莽,却抚摸着手里的传国玉玺,感觉身上一片潮红燥热。
虽然在获得玉玺的过程中,
他那位糊涂了一辈子的姑母,跟他那位糊涂了大半生的老师一样,忽然开窍了起来,痛骂王莽的狠心无耻,甚至还想拿着玉玺砸他的头,却不小心投歪了方向,使得完美的玉玺,从此缺失了一个小角,只能以黄金填补……
可那又能如何呢!
这宝物难道没有被王莽拥入怀中吗?
这天命难道没有被王莽佩戴在冠冕之上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想要的,怎么会得不到呢?”
将那玉玺沾染了鲜红的印泥,覆盖出那由秦代周时,上天赐下的神圣之语,
王莽轻轻的捧起它,目光深邃的欣赏了起来。
他无比的着迷,
也无比的自得。
直到有人过来奏报,他的女儿,曾经的平帝皇后、如今的新朝黄皇室主,意图自尽的消息。
王莽大怒,“这个不懂事的孽障!”
“竟然来坏朕的好心情!”
“天底下的男子何其众多,她又何必为了个前汉的皇帝寻死觅活!”
“且告诉她,她即便想损碍我的声名,也要考虑下她的母亲!”
仆人应下,随后就到孝平皇后所在的宫殿中,将王莽的话转述给了这位“公主”。
孝平皇后当即哭泣不止,“父亲用母亲来威胁自己的儿女,此前还以臣子的身份,毒杀了自己的君主,这哪里是人啊!”
仆人大惊失色,让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并质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件事?”
孝平皇后挣脱束缚回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年少可以被你们欺瞒哄骗,难道成人后还会如此吗?”
她捂着脸说,“我早就该去追随陛下了!”
仆人不敢多做言语,只继续用当上了皇后,却仍然自闭于深宫之中的王氏来威胁这位前汉皇后。
于是孝平只能答应,但表示自己之后会追随母亲,带发修行念经,绝对不会再嫁。
王莽没有同意她的要求。
因为刚刚当上皇帝的他,需要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诚然,
凭借塑造完美的声望和人设,让王莽一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也让王莽不由自主的,产生了路径依赖,认为可以通过名声的高扬,来得到实际的权利。
名义到了,
实权便随之而来。
但他也并没有疯癫到像新夏之地,那再一次迎来隋国南征,化为建筑材料的身毒人一样,一心一意的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中。
王莽知道,名气是可以塑造的,权利是会被人夺走的。
所以他需要巩固,需要帮手。
而天底下,
还有比联姻更容易拉拢其他势力的方式吗?
奈何孝平皇后不肯服从。
甚至在王莽直接安排看中的世家子弟,进入她所居住的宫殿时,她一反过去的温顺贤良,拿起手边的器物,追打起了对方,将那世家子弟追的惶恐失色,不敢再对前汉皇后有冒犯的心思。
王莽因此生气的骂道,“怎么跟她母亲这样像!”
“也罢!”
“左右王家不止她一个女子!”
王莽放弃了逼迫,转头便将自己的其他女儿、侄女、孙女,嫁给了众多世家,并大肆的提拔王氏族人,让其占据许多高贵显赫的职位,来彰显“新朝雅政”。
做了这些之后,王莽犹觉不够,又对臣子们说:
“元城王氏,源出于田齐,而田齐出于陈国,陈国又出于夏朝妫姓。”
“所以,应当将这些姓氏都定为新朝皇族之姓,列为宗室,得到国家的奉养。”
有人对此反对道,“这也太多人了,国家新立,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怎么能一口气供奉这么多宗室呢?”
王莽呵斥他,“前汉宗室那么多,尚且得到供养,凭什么不能供养新朝的皇族呢!”
臣子呐呐不敢言语,只能在心里想到:
汉家宗室众多,却也是一代又一代繁衍出来的,何况还有推恩令、酬金夺爵之制,不至于让其世世代代,都要趴在朝廷身上,吸食天下人的血肉。
但皇帝才刚刚立下宗庙,就将三姓之人,皆列为皇族……
这怎么能同汉初一概而论呢?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阴间探头出来的元帝也惊讶的发出疑问,“他并非没有子嗣传承,如今做了皇帝,难道不能让其慢慢繁衍壮大吗?”
“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不抓紧时间享受享受它的美好,怎么能向天下人宣告,自己对其的拥有权呢?”
旁边的何博笑道,“更何况有句话说得好,‘苟富贵,勿相忘’嘛!”
王莽虽然对自己的妻儿十分苛刻,但却不吝啬于照顾自己的族人。
想来是预备着利用陈王之族那庞大的人口,来取代已经遍地跑的老刘家,同时挤压圈地过众的各路士族豪强。
可惜,
利用权位、舆论,最终和平篡位的王莽,到底没有经历过兵锋相对的痛苦。
要知道,
一旦涉及到身家利益,那可不是一纸诏书就可以让对方乖乖低头俯首的。
“走吧,先去看看你的皇后,再去看下你那被拆了的宗庙。”
何博招呼了元帝一声,随后带着他进入了后宫之中。
由于王莽强烈的仪式感,
使得他在登基之后,不仅大范围的给人地物改名,还顺手将自己姑母也给改了——
王政君从汉元帝的皇后、汉成帝的母亲、汉哀帝的祖母,变成了新室的文母太皇太后。
随后,
王莽又以“文母既已改称,汉室亦已覆灭”为理由,认为王政君不能再以未亡人的身份,侍奉元帝的庙宇。
于是他下令摧毁元帝庙,停止祭祀,并将之改为“文母篹食堂”,以为供奉王政君这位长辈的长寿宫。
而为了给姑母一个惊喜,
王莽还禁止宫人在庙宇拆迁重修结束之前,告诉王政君这件事。
所以,王政君并没有发作,仍旧安静的待在自己原来的宫殿中,一边接受着王莽的供养,一边在心里怀念着过去的汉家天下。
而这样的消息传到阴间,元帝刘奭却是坐不住的。
宗庙,
是死鬼享用祭祀的地方,
也是其中大部分,在阴间的立身之本。
一旦祭祀停止,那死鬼可不敢去赌,自己在后人心中的份量。
于是,
原本接受了亡国结果,打算在阴间好好跟亲人相处的刘奭,很快找到阴司,提出去往阳世,观察现状的请求。
“为什么不想办法托梦给家人呢?”
那接待他的阴司官员这样问道。
元帝尴尬的没有说话。
随着阴间制度的完善,
死鬼给活人托梦的条件,也变得更加苛刻。
受梦之人,必须是死者的妻儿亲属,而且对方还要心怀思念,才能得到阴司允许,让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奈何元帝生前只同傅、王、冯三人各生一子,其中成帝已死、傅氏并哀帝已死、冯氏并中山王已死,唯有王政君独活在世。
偏偏这位女子,
嘴上一直说着“思怀先帝”,心里却从未有过真情,眼神只在自己享有的生活条件上飘荡。
这使得元帝想入梦骂她都做不到。
现在宗庙都被拆了,
这女人还没有任何举动,可见平时的确没有多余的关心给自己早死的丈夫。
如此,
不自己亲自去哭一下宗庙,
元帝还能怎么办?
继续指望王政君?
那还不如只要当初的傅氏呢!
那个偏执的女人在掌权之后,还想办法跟自己合葬,说明对方起码有点真情在。
得知元帝请求的何博猜到了他如此行事的原因,便在游玩人间时捞了对方一手,让他能来长安看看。
当见到王政君时,
元帝观其左右,还使用着汉朝的制度,没有更改汉家崇尚的玄红之色,却仍旧说道:
“表面上做的再好又能如何?”
“还比不上刘衎的妻子呢!”
“更何况她的起居用度,还是太后的规格,一点没有削减!”
“她但凡朴素一些,左右服侍的宫人少一些,我也不会有多少怨气啊!”
孝平皇后如今效仿母亲,独居一院,拒绝他人服侍,自己织布纺衣,清理做饭,一副绝不接受新朝喂养的姿态。
以其出身地位,
还有对王莽这位父亲脾气的了解,
还如此为之,
足以见得对方的确是真心怀念汉室。
等到见到自己被强制拆迁的宗庙,原本抱有些许希望的元帝更是直接崩溃。
他坐在地上,看着四周堆积起来的建筑材料,抬起袖子哭泣,“我虽然有过错,却也不至于连宗庙也保不住啊!”
王莽这个家伙,
出仕之时,都是成帝时代了。
他若是受了什么气想要报复,也应该找他儿子,而不是找他这位姑丈嘛!
王巨君,
你可拆错对象了!
但何博捏着下巴,为他分析道,“可不一定是错了。”
“万一他想要刺激的人,不是刘骜和刘欣呢?”
考虑到王莽一向重视名声的做派,
他拿元帝这个死鬼开刀,八成是为了压迫自己那位姑母。
作为一名正统的王家人,
王莽未必看不出王政君的真心想法。
但礼法在上,
这位姑母也的确是其称帝的主要法理来源,
王莽必须给予她表面上的尊敬,偶尔还要配合对方,烘托一下王政君的“坚韧不屈”。
“娶妻不贤,乃得如此下场!”
“我当年不该沉迷美色啊!”
元帝便又后悔起来,指责当初意志不坚定的自己。
何博在他身边打了个哈欠,嘴上的风凉话还在输出,“自诩多情,实则薄情。”
“自诩贤明,实则柔弱。”
“这能怪谁呢?”
追根溯源,
只能去怪罪宣帝这位溺爱子嗣的父亲了。
他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将还在哀叹的元帝送回了冥土,并在心里想着:
好色却把握不住底线,的确不是一件好事,连海曲的吕氏都比元帝在男女之事上,要清醒许多。
看来他可以抽空跟孔光他们写一下相关的故事,编攥一本新的书籍,告诫后世男女,规避类似的错误。
嗯,
《氓》就一首诗罢了,
它的告诫力度可不够大啊!
怀抱着如此想法,
何博顺手就把任务下发给了正追随两位先贤,围观其论道比武,从而被迫缩在角落躲避误伤的孔光。
孔光收到这无形的通知后,忍不住一愣。
随后一道阴影覆盖了他。
“你这不行啊!”
跟随孟子武装讲学,并有着丰富论道经验的充虞伸出了自己的黑手,将孔光这个小老头提溜了出来。
“说了要亲身体会下先秦的论道习俗才好,怎么又躲起来了?”
“去吧,该你上场了!”
充虞把手里的老头一扔,
孔光便被迫面对了一名身形孔武有力的墨家弟子。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颤抖着说,“要尊老……”
对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我骨头都烂了的时候,你才出生吧?”
谁尊重谁啊?
“来!”
“让我见识下孔子后人的厉害!”
“孔夫子当年可是力举城门之关的呢!”
孔光于是被迫接受了一场磨练。
不止身上的皮,
就连骨头都被拆得跟元帝的宗庙一样了呢!
而在阳世,
何博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让孔光错过了躲避抓捕的机会,
他转身就来到了风景优美的长江流域中,欣赏自己麾下滔滔江水向东流去的美景。
有一些零星的乡民来到水边,或汲取河水,或垂钓游鱼,或潜入水中游泳。
“正月里还玩水啊?”
何博来到后者身边,对他打起了招呼。
那年轻人就说,“我身体可好了,从小就跑山游水的,才不怕冷!”
说罢,
他寻摸了个水浅处站了起来,对何博摆了个几个姿势,验证自己所言不虚。
何博于是倾佩他的健壮,称赞他的威猛。
“要是放到武宣之时,你这样的人从军打仗,一定可以建立一番功业!”
那人也笑着说,“我时常这样想,可惜没有机会!”
元帝之后,
大汉出击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匈奴西域尽数臣服,更没有让壮士发挥武力的空间了。
要想攒军功立功业,
指不定就得人才出口到秦国那边呢!
“你是哪里的人,我在这边可没见过你!”
熟悉起来后,那野外冬泳的人上了岸,换了上自己的衣服,并询问何博。
何博就说,“是从北边来的。”
“哦!”
那人懂了,“北边近来有些乱,难怪从那儿跑来!”
相较于起义频发的河南淮北之地,
长江两岸的情况,还是较为稳定的。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八成在路上瘦了不少路吧?”
那人热情的对何博道,“相逢就是朋友!”
“走,去我家歇歇!”
何博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身体却实诚的跟了上去。
他还礼貌的询问对方,“既然要去你家中拜访,可否知道主人的姓名呢?”
那人爽朗笑道,“客气什么!”
“直接叫我王凤就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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