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姓,
是善于耕耘的老刘家挥汗如雨的播种了两百年后,仍旧可以在姓氏数量上,与之一较高下的强大姓氏。
其源流复杂不一,
多由周时各国诸侯,乃至于衰颓的周天子演变而来,例如王莽出身的元城王氏,便是因其祖先居于地方,不敢以齐王室的“田”氏自称,便被人呼为“王家”。
而春秋数百之国争霸,战国七雄兼并剧烈,
时至今日,天下有条件冠上“王”姓,以缅怀祖先功业、血脉高贵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剩下的一些,
则有战国晚期,姓氏合流及庶民升格的因素在。
前者使得姓与氏不再详细划分,但凡某国宗室,都习惯称“王”,而不仅为主支大宗的权利。
而后者无姓无氏的庶民,在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繁衍出家族、确保血脉多代传承之后,自然想着寻找一些寓意良好的姓氏,来为子孙祝福。
“王”,
三横一竖,书写起来何其简单,其又为旧日支配者的尊称,含义高贵而美好,怎么不会受到普通人的追捧,将之用作自家的姓氏呢?
是以,
天下“王”者遍地,朝着东南西北随便抓一把人出来,四成姓刘四成姓王,剩下两成才是其他姓氏的人。
王莽堂兄弟迎娶的“王氏”,还有他自己的妻子王氏,追究起来,都不是一家同族,便可以知道,从上到下,这个姓氏有多泛滥。
而在如今“春秋讥二名”的取名习惯下,
王姓后再缀一字之名,还要求其寓意美好、光明灿烂,便使得同名同姓者多了起来。
过去长安会有两个王商出现,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何博在知道这位热情的年轻人叫做王凤时,只是愣了一下,随后想起同名的王莽的大伯还在地狱跟成帝排排坐呢,便不再多想。
他只是跟着人回了家,享用了一顿饭食。
见王凤家里并不富裕,泥砖垒起来的墙上,只挂了几块风干肉跟蓑衣,何博便说道:
“我吃了你家的酒菜,如果不能补偿回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等会让我去附近的山林里打一些野猪野鸡回来,好作为交友的回礼。”
王凤也不客套的拒绝他,只是好奇的瞅了眼何博的细胳膊细腿,“你这样的身板,也能在山林里进出,同野兽搏斗吗?”
何博拍了拍胸脯说,“这有何难!”
“打猎对我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王凤便哈哈笑了两声,从家里拿了打猎的工具,要跟何博一块上山。
“你的心意我明白,交朋友也没必要过于客气,所以你的请求我没有拒绝。”
“但山林终究危险,还请让我跟着你一块去吧!”
他可是在这片地方长大的,上山下水都很熟练,若遇到麻烦了,也能帮把手。
何博便也不跟他客气。
等走到山上,何博见到林子郁郁葱葱,呈现出冬日中难得的生机翠绿,于是询问王凤:
“这座山如今叫做什么呢?”
虽然已将东方中央之国的众多山岭纳入掌控之中,
但何博如同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一样,并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着每一位“佳丽”的情况。
有太行、秦岭等风景优美、体格壮丽的大型山脉在左右;
有黄河、长江等流水湍急、绵延不绝的大型河流在怀中,
何博免不得沉迷这些“美人”的美色,从而降低了对“小家碧玉们”的关注。
何况如今上帝麾下有功之臣,皆能得赐玺印,令其治理一方山水城邑,分阴阳而通生死,录籍生者死鬼,丈量河水涨落,还有那山野倾崩。
所以何博理直气壮的,又给自己减轻了大脑负担,让那本就光滑的皮层,变得更加圆润。
对于一些小山小河,
若非心血来潮,他已经很久没投下过注目了。
而时移世易,
依山而居、依水而活的乡民也换了一代又一代,自然会有山水,随着人世的更迭,出现改名换姓的情况——
从当今皇帝王莽那莫名的改名狂热来看,
何博的确需要担心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件事。
再者说了,
按照当今之世的人口密度,有不少山川还处于“野生”状态,没有受到过人类开发呢,
何博怎么会知道它的名字呢?
好在王凤所生长的新市,并非热闹的大城邑。
因其位于淮南江北之地,饮汉水度日,受到王莽的影响并不大。
当地官吏也没有逢迎顶头上司,希望用“改名改出祥瑞”这种事情,来换取皇帝提拔的想法。
毕竟“祥瑞”这东西,
在王莽预备篡位之前,出来的太多太多了,
现在尘埃落定,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大新对此已经没什么需求了。
所以他说,“这山林向来长青不败,我们就叫它绿林山。”
何博顿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指着体格健硕的王凤说,“你是绿林好汉!”
王凤不知其深意,但这话从字面上,十分容易理解。
于是他果断应下,“没错,我就是绿林好汉!”
何博便笑了起来。
他们随后打猎,在何博野性的呼唤下,成功抓到了一头野猪。
王凤还有些惊讶,“大冬天的,野猪还这么活跃吗?”
“冬天也要吃饭的嘛!”何博神色自然的回道。
他们合力将野猪抗了回去。
王凤说,“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运气,我怕是能靠打猎娶到一个漂亮的媳妇!”
他出身贫寒,喜欢潇洒,至今也没有娶妻。
“总得有些家业,才能娶妻生子嘛!”
“不然找姑娘跟着我受苦吗?”
何博就告诉他,“放心,建功立业的时机很快就要到来了。”
“我看你的言行举止,可以做一方豪杰。”
“能像城里的小吏那样,置办一栋宅子,迎娶一妻一妾,享齐人之福,我就满足了!”王凤这样回道。
说罢,
他提起了刀子,跟何博处理起了自愿献身的野猪。
注意到何博利落的手法时,王凤忍不住啧了一声,“我听读书人讲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如今见到你切肉斩骨,才知道那样的手艺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那些家伙乱编故事。”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何博道。
王凤思维发散起来,忽得一拍手说,“你的刀法这样厉害,要是杀人,想来会很容易。”
乱世的气息日益浓厚,
即便乡民受限于眼界和学识,不知道具体情况,却也能通过日常生活察觉到一些东西。
先前通过几十年的尊儒和集权,民间的游侠之风已经被朝廷压了下去,如今却又死灰复燃了起来。
有不少具有武力的人仗剑行走,鼓吹着“大丈夫何惧杀人”的话,
而新市这边的民风向来朴素,太平时节还有“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的事,更不用提眼下了。
所以王凤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话说的有问题,还兴致勃勃的跟何博说起人体来,用自己打猎的经验,推测何博一刀子扎哪个部位,可以扎到人的苦胆。
何博反驳了他话中的错误,并强调以自己的手法,还有对人体的了解,不可能扎到苦胆这样的位置。
“生死之争,一刀毙命才好,不能留活口!”
何博还感慨,“可惜,在这方面手艺最好的人不在此地。”
王凤有些向往,“那他在哪里呢?”
“在北方,在齐鲁那边呢!”
在孙冲死后,
周坚这位当世最厉害的外科专家,便被其子孙恩继承,成功将自己熬成了太平道老人,并教导出了众多精研外伤正骨的弟子,被道友们纷纷赞叹:
“这得成我太平道的传家宝啊!”
要知道,
太平道向来是有武力,而且敢于使用武力的。
而中原的太平道,
不同于逐渐文雅、飘然出世的新夏太平道,
也不同于受到秦风影响,过于强调武力的西秦太平道,
其更加强调文武兼备——
只要没一口气把对手打死,那还是需要考虑一下治疗之事的。
毕竟上帝慈悲为怀,太平道也秉持着救世的准则,实在不好意思再下死手。
当然了,
如果接受了太平道的医治,却还拒绝被太平道炼化的话,那太平道就会宣称其为“宿敌”,将双方关系直接恶化到底,不会再给对方求饶的机会。
奇怪的是,
每当太平道摆出这样一副强硬姿态,将宿敌镇压下去后,选择与之交好的势力反而会多起来。
好在上帝下达了神谕,“这是影响力上升的表现,不必管他。”
所以太平道也不纠结于它。
但王凤有些纠结自己不能得见“解人圣手”的事。
“真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拜访一下这位好汉。”
在他看来,
能对人体有如此了解,像屠宰一头牛羊那样,将敌人给解开,正说明了对方的武艺高强。
这样的水平,
实在是让自己这种杀猪都能溅一身血的粗俗之人仰望。
他如此说道,手下割下来几块猪肉,就要拿去送给亲友,还有一些贫苦的人。
“这是意外的收获,我没必要吝啬的只留给自己。”
而收到猪肉的人也非常高兴,纷纷称赞王凤的仁义。
于是何博更加断定,他以后会成为“绿林好汉”了。
当王凤拜访到一位叫做“王匡”的远亲家中时,何博还在心里感慨:
“世间同名者可太多了。”
“长安的是祖孙辈,这边却成了兄弟……真是有意思。”
旁边,
王凤向王匡介绍了自己新认识的朋友,王匡也回以热情的招待,甚至邀请精通医术的何博留下,在新市发展事业。
“北方要乱起来了,兄弟既然来了我们这里,还是先在这边享受下难得的太平吧。”
“而且世道日益沉沦,民间私斗的风气又盛行起来,你有这样的能力,得到一地的尊重,积累起一定名望,绝对不成问题。”
何博称赞他的目光毒辣,但还是拒绝了他,“我的志向不在此处。”
王匡只能遗憾的住了嘴。
他也不见外,随后便跟自家兄弟商量起了其他的事情。
王匡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他直接告诉王凤,“南北相连,不可能避免灾祸。”
“你和我虽然家境贫苦,却有武力,可以效仿当初追随汉太祖建立汉室的豪杰,做一些锄强扶弱的事,传扬名声,结识好汉。”
“若灾祸没有蔓延到家乡,那也可以通过人脉,谋求县中吏员的职位。”
“反之,就可以聚集乡众,抵御灾祸,降低伤害。”
王凤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不求封侯的功业,但求保住故乡的太平。”
何博就在旁边看着二人大声的商议起这极为叛逆的未来计划,心里念叨着:
“这样的做派,难怪可以将绿林名声传扬后世,千年不改。”
不然的话,
怎么不是“赤眉”的名声得到流传呢?
……
“世间的事情真是巧合不断!”
从新市告别王氏兄弟回来,
何博专门找到正窝在家里,观看刘老三从西海专程送过来的,有关西秦现状书信的始皇帝,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占据了贵宾之位,然后对着嬴政说道:
“王氏的人要推翻王氏的统治呢!”
始皇帝哼了一声,“这关我什么事?”
“你应该把这话对着刘季讲。”
“这说了不得让他高兴吗?”何博一摊手,“他要是高兴了,你肯定又要生气,那我还不如直接告诉你呢!”
于是汉太祖虽然没高兴,但始皇帝却更气了。
他直接把这个不速之客轰了出去,顺带撕掉了刘老三那张写满了西秦时政笑话的信纸。
结果何博转头又爬到了他的墙头上,还在询问他,“王莽这个家伙连自己的家人都不爱护,可见是保不住江山的。”
“你觉得他可以将皇位传给子嗣吗?”
“正好我先前闲的没事,曾在你跟刘老三的坟头种了几棵树,你说他有没有机会用上?”
何博顿了顿,又呢喃的更正起来,“不对!”
“应该种到齐王建坟头的,王莽是他的子嗣。”
始皇帝趁着他自言自语的空当,亲自抄起一根长棍,把尊贵无比的上帝从墙头捅了下来。
何博便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正好赶来找人的西门豹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
何博理直气壮的指责他,“为什么不接住我?”
一把老骨头的西门豹瞪着眼睛说,“你不是会飞吗?”
“有人接我为什么要飞?”何博反问他,吭哧吭哧的从地上爬起来。
由于刘老三在的时候,
很喜欢偷爬始皇帝的墙头,偷窥对方的龙颜,并且还在被抓包时恬不知耻的笑道,“当年在咸阳没有看清,现在有了机会,必须好好跟老哥认识一下。”
于是始皇帝便把自己的墙壁加高了许多,以阻止某些家伙进来。
这也使得何博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下,把旁边路过的大黄都吓了一跳。
“好了。”
“不要再玩了。”
“大河就要泛滥,您应当去主持这场大灾祸了。”
大江大河的权柄,自然是上帝的专属。
而其泛滥,冲击世间,也不能为他人所左右。
在那极致的破坏下,
代上帝掌管一地的鬼神,也只能选择默默忍受,任由河水将自己所辖之处灌满。
“咦,就到时间了吗?”
“是啊!”
“所以我特地来请你去邺城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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