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豪杰。”
“若能在生前认识这位女君子,指不定可以将她纳入我太平道中……”
送别了热情似火的吕娇后,孙冲回味着先前的相遇,忍不住说道。
何博则说,“这可不一定!”
“宴请的酒肉固然不会缺少,但让她加入太平道?”
“哼!”
“我看你得带上年轻时候的周坚,或者道众中的美男子才行!”
孙冲听后,捏着胡子,皱起了眉头。
他自然是能听懂上帝言语中深意的。
于是他遗憾的说:“真可惜!”
“我看她对你那般热切,还以为对方已被你点化,拜服在了你的智慧之下。”
“想不到是因为喜欢你。”
唉,
这样想来,
太平道要拉拢一个小县城中的土豪,竟然还需要上帝亲自出卖色相……
这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呐!
幸好他已经成了死鬼,不必再为此忧虑。
何博不知道自己的大贤良师在心里琢磨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谴责吕娇的低俗:
“她哪里是喜欢我?”
“她就是馋我身子,她下贱!”
跟吕娇初次相遇的时候,
何博就感受过她的热情。
而上帝有感于对方行善积德,便也笑着应下了她的邀请,前往她的家中蹭了顿丰盛的酒食。
对于对方看一眼自己,吃一口饭,再看一眼的行为,也没有任何气恼。
毕竟秀色可餐嘛!
何博很多年前,就已经习惯了。
如果笑两声,露几次脸,就能让天下的土豪都像吕娇这样,乐于施舍救济,那何博也……
不,
还是介意一下吧!
他可是上帝,
怎么能堕落到那样的地步呢!
吕娇的儿子吕育也出来招待母亲的贵客,饮食时眼睛在二人身上兜兜转转个不停,最后趁着吕娇饮酒颇多,去了后屋更衣,悄悄凑到何博身边,询问他道:
“君子,你是要给我当爹吗?”
吕育,
根据其姓氏便可以知道,
这海曲吕氏,跟百年前卫氏一样,是个潜伏在奉行宗法制度的诸夏世界中的“母系氏族”。
与后者不同的是,
吕氏的地位比最初的卫氏要高一些,生活条件要好一些,不需要跑到平阳侯的府邸中进行私通,才能繁衍出新的血脉。
受到父母疼爱,以女子之身继承了家业的吕娇,直接发扬起老齐人的正统作风,用钱财开路,又凭借自身的美貌牵线,同许多俊美的君子有了美妙的相遇。
吕育这个孩子,
就是她在某次碰撞中,不小心弄出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年幼时还为此好奇过一段时间,每每见到母亲带回来的君子,就会在私底下询问吕娇,“那个人会是我父亲吗?”
“不是哦,你没有父亲的。”
“没有父亲怎么会有我呢?”吕育才不傻呢,哪里会被母亲欺骗,“我可是见过家里的猎犬生孩子的!”
结果吕娇告诉他,“就那么一下的事,怎么可能弄出来你这么大的孩子呢?”
“你可是结结实实在母亲肚子里待了十个月的!”
吕育便被骗到了,眯着眼睛思考了许久,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的确不是一下子可以造出来的。
嗯?
难道他真的是母亲有丝分裂出来的?
直到他带着猎犬出门玩耍,瞄见那雄壮的黄狗后面较之先前少了点东西,找到仆人,得到“主母派人过来,半夜给它去了势”的回答后,吕育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再次找到母亲,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吕娇只能告诉他真相,“这都是为了我们吕氏的家业稳固啊!”
“那你可以迎娶一个男子回来,让他做你的‘夫人’啊!”
小小的吕育就是想要一个爹而已,
至于那个“爹”是怎么来的,到了家里充当什么公具,他一点也不在乎。
可吕娇说,“外面能随便玩到的男人不干净,不能进我们吕氏的门!”
于是正直又仁爱的吕育哭的更伤心了,“本来就不干净,你还要拿钱财这样的屙堵物去进一步破坏。”
吕娇便只能答应他,“那以后我不给他们钱了。”
“也不带他们回家,只在外面玩。”
吕育这才收了声,觉得自己虽然没能索要来一个父亲,但也为世间男子做了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嗯!
他这样聪慧,指不定长大后还能举孝廉呢!
而长至少年,母亲久违的邀请了一位俊美的君子上门,
比幼年时更加懂事的吕育便意识到了什么,心思便有些浮动。
奈何了解到这些的何博否认了吕育的期待,并且告诉面前的少年:
“这样的行为,是不可能组建出一个健康家庭的!”
吕育就说,“又不给钱,怎么可以算呢!”
何博为此凝视了他一阵,脑海中回荡起一些过往的记忆来。
吕娇随后回来,把从小就爱胡思乱想的儿子一脚踢开,向被吕育骚扰到的何博道歉,“他只有我这个母亲,小时候身体并不健康,所以难免溺爱出了一些脾气。”
“如果他惹得你生气,我可以替你把他吊起来抽一顿!”
何博赶紧表示,“这个倒也不必。”
“刚刚也不过聊了些小事。”
“我还担心你作为主人家,会气恼于我这个外人,探听了吕氏的私密呢!”
吕娇无所谓的道,“什么私密?”
“海曲谁不知道我是个好色之徒?”
她随即还感慨道,“我读书的时候,对那些仁义道德并不感兴趣,但一读到古代的美男子,便会忍不住心生向往。”
“唉……三百年前楚国的三闾大夫来访齐国,临淄为之空巷,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等姿色。”
何博想起自己当年在齐国的经历,便更加认可吕娇正统老齐人的身份了。
真是想不到,
三百年过去,田齐跑路东瀛,姜齐都秽土转生成功,变成海上马车夫了,
在这齐鲁大地上,还有人延续着祖先的习惯。
何博都不敢想象,
如果没有独尊儒术,让儒家的主张在齐鲁之地得到更加广泛的流传和遵守,吕娇会浪成什么模样。
“……所以,你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呢?”
末了,
吕娇忽然对何博伸出了兼爱之手,表示自己如今已经玩腻了,的确想要组建一个健全的家庭,过上平静的生活。
何博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从这栋宅院里跑了出去。
吕娇只能遗憾的送别了他。
反正吕女君可不会像当年看上何博的齐国女公子一样,派出一群精壮的士卒,意图强抢民男。
而得知上帝经历的孙冲也没有额外情绪,他甚至还笑着夸赞了两句吕娇的潇洒。
太平道有顺应自然、平衡阴阳的理念,
所以男女之事,对他们来说并不算重点。
更别说大汉本就民风开放了。
“可惜,也就这么几年了。”
孙冲笑完,想起长安那边的事情,神色又唏嘘起来。
他跟何博结束了宴饮,行走在海曲的街道上,感受着这里的宁静安稳,看向那吵吵闹闹跑过身旁的孩子的目光中,透着几丝悲伤同情来。
何博则说,“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到来的。”
“要割除毒疮,清理病灶,怎么可能不经历疼痛呢?”
有的时候,
就连伤口附近,那没有问题的血肉,也要被一并抛弃,防止病根去除的不彻底。
“而且要直面那一切的,是你的儿子孙恩,你又有什么执着的呢?”
孙恩,
是孙冲在川蜀时收养的孩子之一。
因那些孩子大多无父无母,便皆从大贤良师之姓,称为“孙某”。
而孙恩其人,
则是这些孩子中,天赋最为出众的一个,
这让他长大后,成为了太平道的众多贤良师之一,并在孙冲死前,接过了九节杖,披上了黄袍。
何博按照他的年纪,还有如今局势的发展推算,知道在孙恩手里,太平道一定会做些大事出来。
实际上,
太平道能够在山东稳定的传道,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此时的天下还能维持着纸糊的平静。
但糊裱的作用,不可能持续太久。
登上帝位,有着雄心壮志,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让其变成自己想要形状的王莽,也不会容忍大汉这栋老房子的存在。
他总会忍不住的想着,去拆迁、修复,乃至于重塑的。
他一定会想办法证明,
自己拥有确凿无疑的天命,
自己绝对会让这个国家变好!
而当剧烈的变动出现时,
已经积压了两百年的弊病,自然会迎来爆发。
王莽、太平道、还有其他的力量,都会卷入这场动乱之中。
就像那摇摇欲坠的黄河大堤一样。
总有一天,
被它约束着的河水要从中泛出,裹挟着泥沙、石土,淹没无数的土地和生灵。
……
“上帝,上帝!”
“黄河是不是要在魏郡元城决堤呢?”
当何博强迫孙冲走出县城,来到海曲的海边,拥抱着海风,准备进行赶海活动时,
一条鱼从那流入海洋的细流中跳了出来。
细长的水流根本无法遮掩住这条体型肥硕的鲤鱼,而且海边一片滩涂,也不能让其快乐的甩开尾巴游动。
所以这条鲤鱼只能挺着自己的鱼肚子,两侧的鱼鳍撑在地上,以一种荒古时代,那难以被人追溯的生灵老祖跃出水面爬上陆地时的毅然姿态,将自己扒拉到了何博面前。
上帝指着它就说,“王延世,你大河的沙子吃饱了吗?”
“你要是觉得摸索大河累了,我就帮你变回人形,去冥土中享受快活日子。”
王延世张着自己的鱼鳃回道,“还不够还不够!”
“要真决了大堤,治理起来肯定比我当时还要困难。”
“我还是等着河水溃堤,摸清楚新河道的样子后,再去休息吧!”
他可是被百姓称之为“小禹王”的男人,
许多沿着大河建立的城邑,也在王延世死后,为他设下庙宇,以供纪念。
如果不能让大河在之后恢复平静,他怎么可能从容淡定的接受这一切呢?
“是元城吧?”
“我察觉的没有问题吧?”
王延世变成正统黄河大鲤鱼后,便一直在水中游来游去,通过那完全不同于人的视角,寻找着堤坝的缝隙,探求治理黄河的新方法。
而通过他这些年的努力,
一处泥沙淤积严重、堤坝年久失修、当地官府也毫无作为的地方,被王延世推测,之后河水会从这里喷涌出去。
而那处城邑,
便是王莽出身,名义上属于大汉朝廷,实际上已然为王氏所有的元城。
那里的官员从来不用为修建水利之事而担忧,
因为元城的百姓大多已被圈入了王氏的庄园,不会听从朝廷的征调;
因为元城的土地,已经被王氏全然占有,少数还保留着自由身的百姓上山砍伐树木,都得担心这山是不是姓王、这水会不会流入王氏的庄园中、自己动手会不会侵害了王氏的资产;
更因为元城王氏向来的跋扈蛮横,当地官吏但凡有敢在他们面前挺直腰杆、伸长脖子的,都会遭到打压和折磨。
其中结局最好的,
连迁调去其他地方任职都不行,只能含恨丢弃了自己的官帽,上交了绶带印信,返回老家做个普通人。
几十年辛苦攀登,举孝廉察贤良,最后还抵不过王氏两句话!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
元城现在的官吏,无一不是王氏的鹰犬。
当王莽成为摄政后,其人更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讨好王氏上。
明明身处大河附近,
明明知道堤坝需要修缮,
但这些官吏们宁可拿出大量钱财,自己亲自跑去抗木挖土,为王氏修建一个更豪华壮丽的宗庙,也不愿意分出一点,用于维护大堤之上。
当游过这里的王延世,见到堤坝上有官员的影子时,心里还生出了几分妄想,打算为王氏淫威之下,还有不愿屈从的良心人士感到高兴时,却听到他们正在商量:
“堤坝雄伟宽阔,用了不知道多少好石材。”
“不如从中撬取一些,拿去为王氏的宗庙奠基!”
就此,
王延世散去了多余的感情,知道他一直担忧的灾祸,会从哪里率先发生。
“事在人为!”
“这个我也说不准的!”
何博对着正凭借滩涂沙土的细腻,支愣着两片鱼鳍,在自己脚下转圈圈的鲤鱼王延世说道。
“万一后面还有比元城那儿更加离谱的事情出现呢?”
人的主观能动性,
可从不受外界拘束。
当一件离谱的事情发生后,比之更离谱的,也不会距离太远了。
王延世只能哀叹,“我十多年治河修堤的成果,他们就这样轻松的破坏了。”
何博只笑道,“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的!”
先贤辛辛苦苦的搭基创业,
后人倾覆起来,也不过反手之间。
毕竟崽卖爷田不心疼嘛!
“你还是去期待后人的智慧吧!”
王延世气愤的鼓动起自己的鱼鳃,“若是大汉就此亡了,新的朝代建立,我还能期待一下。”
“如果它继续延续,那根本没有改变,我又能有什么期待呢?”
至于王莽的新朝?
连自己老家都不能治理完好,以为天下榜样的东西,
那还是不用提了!
这样说完,
王延世骂骂咧咧的朝着大海顾涌而去,一副“淡水鱼勇闯海洋寻死”的样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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