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德颉利发率领的五万突厥兵马,距离繁畤六十里便不再前进了。
李逸等了两天,不见这些突厥人动作后,便干脆主动前出繁畤四十里的马峪堡。
这里就是先前秦武通三千人所驻营之地,
上次执失淹被劫的大营,就在马峪河入滹沱河口,与马峪堡相距并不算远。
不过一个在河畔,一个在山下谷口。
步骑八千,进驻马峪堡,与阿史德的五万人大营,只有二十里地。
“咱们面前这条河,便是马峪水,又称马兰河,源出马兰峪谷,这条峪谷是通往岭后的要道,在汉朝时,就在此谷驻兵,是一座重要关隘。
这条峪谷里现在还有七个村寨,北面的白堡寨,之前还有屯兵。”
李逸看着面前的这条河,
从山谷里流出,曲折蜿蜒,由北向南,河水十分清澈。
这条河的水量并不算小,听说每遇夏秋汛期,还屡屡暴发山洪。
马峪堡寨,只是在南面峪口的一个堡寨,真正的马峪关,是在北面十余里的白堡寨,建在一座台地上,基为石山,顶有黄土,易守难攻。
峪口的这座马峪堡寨,虽不如白堡寨险要,
但既能扼住马峪南口,也还当着通往瓶形关大道上,因此以往这座马峪堡,更多的还是个屯兵设卡,检查商旅、征收关税的地方。
虽没那么险要,
可小城堡依山面水,也是不错的军事堡寨。
“阿史德颉利发还没动静?”
“没有。”
李逸对那位阿史德颉利发不由的失望,好歹也是突厥的后族,阿史那阿史德,一公一母,那是突厥最核心的部族,然后才有执失等四大部。
再有十二苍突厥部,其次才是铁勒、契丹等附属。
李逸不知道那位阿史德颉利发的名字是什么,但他应当叫乌龟,真的很能忍。
李逸只带了八千人,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就相距二十里,进驻这么一个小堡寨。
阿史德手握五万人马,背后还有十万颉利大军,结果他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是王八,阿史德是王八无疑了。
反正连着四任可汗,都是立隋朝的义成公主为可敦,没他们阿史德什么事了。
“这马峪堡寨,倒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马峪河出了马兰峪,河面冲涮的非常宽,水量也挺大,突厥骑兵,也无法从西边河面过来,而北面是山。
西临河,北靠山,
剩下南和东两面可展开进攻。
这城不大,李逸八千步骑驻守,很好守。何况北边马峪口还通应州,那里还有刘黑闼等,甚至还有机会跟进入云州的幽州军联络。
东面是繁畤故城,滹沱河南岸又是现县城,各驻兵马。
东边沿着恒山,还有四堡一关驻军。
“阿史德真是胆小心鼠啊,属乌龟的,干脆给他送两只乌龟去吧。”李逸很不满的发起牢骚。
他可没忘记他现在一系列动作的根本,就是为了解雁门之围。
哪怕上次俘斩九千,
但仍还没解决根本问题。
颉利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先拿下雁门城,那可就麻烦了。
阿史德五万人,就在雁门城东二十里扎营下寨,一动不动如王八,那李逸也只能望雁门方向兴叹。
“咱上次神机营太猛,把突厥狼崽子们全吓着了,
据说上次逃回去的那万余人,有许多得癔症了,甚至有睡着了半夜突然跳起来,胡言乱语,大喊长生天怒了,降下天罚。
执失部和杂胡好几个小营都啸营了。
虽说不是很严重,
那些发癔症炸营的,都被突厥人第一时间就镇压,砍了不少脑袋,但听说现在突厥人挺慌的。
李逸惊讶,“刘兵曹,你这打探到的情报够细啊,连突厥人炸营都能知道?”
“都是前锋营的侦骑,咱们离突厥人这么近,每天都少不了哨战,总能抓些活的舌头回来,一些不是很机密的消息,还是能知晓的。”
一百神机兵,上次给突厥人带来的恐惧,超出李逸的预料。
两万人,一场劫营,被斩首三千多,俘虏五千多,折损四成五,这样的战损,说实话,放在古代,尤其是野战,还是夜战的情况下,哪怕是强汉、盛唐的军队,都顶不住的。
野战能扛住一成的伤亡不退,能顶住两成伤亡不溃,那都已经是相当精锐了。
折损近半,那任何一支军队都早崩溃了。
突厥人崩溃了就很正常,他们现在心里还满是阴影也很正常,他们说是长生天发怒,降下天雷火雨,其它突厥人听了也相信。
结果就是现在阿史德,上次在那处留下三千多具无头尸的马峪河口营地,深深恐惧,没能敢过河,也没敢留下,而是后退二十里扎营。
如今,唐军再次屯兵马峪河口,
阿史德更不敢来了。
面对阿史德的畏惧,李逸这边也没人再提议说夜袭劫营。
一来,对面早有防备,这几天把那营栅,都修的跟半永久工事一样了,二来对面足有五万人马,这可不是比两万多三万这么简单。
最重要的是,阿史德的营地,跟颉利的就相距二十里而已。
这可以说两军是能算成一体的,毕竟二十里路,突厥轻骑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
对方早有准备,那这劫营就失败一半了。
数量上的巨大差距,让劫营反而充满危险。
越往西,越危险,
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被突厥人围住。
最理想的还是让突厥人来攻,李逸准备了这么多城池、堡寨,打防守反击才最有优势。
还能拉开与颉利主力的距离。
但现在阿史德过于谨慎保守,缩进龟壳里,根本没有机会。
“他们不来攻,还挡住了我们救援雁门的路。”李逸也有些束手无策了。
“云、应、武、并、忻,诸路兵马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他们是否奉令出兵,进展如何,相隔太远,消息传递太慢,李逸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这让他对局势接下来的部署,有些迷茫。
“现在只知道云刺史率领刘黑闼苏定方李存孝等,正在袭击马邑,至于其它几路,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刘世彻如实道。
李逸站在马峪堡城头,看着面前那清澈的马峪河水,不禁感叹,“难道真的无法解救雁门之围,只能眼睁睁看着颉利将其攻破吗?”
“给阿史德送两只乌龟,再送一套女人衣裙去。”李逸生气道。
刘世彻不由的轻笑,“只怕阿史德不会被激怒,司空可能要折了乌龟又赔衣裙。”
“那就送他两副龟壳。”
要是阿史德仍不被激怒,李逸也无他法了,他现在的兵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得了。
要让他杀到雁门城下去,根本做不到。
他既不是李世民,也不是李靖,没他们那等本事。
何况就算是李靖雪中袭定襄汗庭,那也是几百里奔袭空虚的汗庭。
而不是现在十五万人马聚集在雁门,这种情况,李靖也没那个胆量往里奔啊。
这可是真虎穴。
日落西山,
雁门城渐被夜色吞没。
城南二十里外,这是高开道的营地,数万人在此,有苑君璋留下的一万辅兵、工匠,也有原李大恩被俘投降的旧部,以及高开道新拉的一些壮丁,
还有许多被掳来的年轻俘虏、工匠,也都被扔给了高开道管理,这段时间一直高强度的在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山里砍树伐木、拆房子取木料,
锻打需要的各种铁器,以及加工牛皮马皮等各种皮革,
数万人的一个大营地,无数的降兵、工匠、俘虏。
高开道当初从瓶形关下被打的只剩下八百骑逃来,三百义子五百牙兵马军。
在这里,他也是迅速又招募了不少新兵。
手里重又有一万麾下,只不过这一万人马,缺甲少械,好多人以前不是农夫就是商贩或家丁奴仆。
高开道手里真正能倚重的,还是他那八百人,三百义儿五百牙军。
虽然他在这雁门城下,又新招了二百义儿,也从新兵里精选了五百人充裕牙军。
明日这营里几万人就将负责打头阵攻雁门城。
今夜营中,
气氛很肃杀。
那高大的雁门城,一想到就让人头痛,那不仅仅是一座城,那还有三座外关城,
雁门城四座城门,还都有瓮城,城门外的护城河不仅有吊桥,对岸还都有一座逻城守卫着。
护城河很宽,那不是壕,是河,十几丈宽。
始毕可汗突袭杨广兵围雁门,二十万骑也没能攻下,那年其实距今也不远,也就是七年前而已。
去年冬,颉利可汗率十万人围了雁门一个多月,没拿下。
今年,更是从春围到夏,马上又快要入秋了。
一百多天了,仍没拿下。
在城外这些围城者的眼里,
这就是一座无法攻夺的铁壁城。
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无法强攻硬破。而城中粮食充足,也没办法靠围城困死他们,
更要命的是,唐军就在几十里外,还已经屡败突厥军。
明天,当太阳升起,他们的生命又还有多久,能否在那铜墙铁壁的雁门城下,活着见到明晚的月亮?
一想到,明天也许会有无数人死在城下,
进入城下百步,就可能被弓弩射杀,当他们填护城河时,会被弓弩射杀,当他们攀登城墙时,会被弓弩射杀···
不,也许明天,根本连护城河都过不去,填出通道过去也没用,没有足够的云梯、砲车,他们只能望着高大的城墙叹气,或是被射杀。
没有人睡的着。
高开道也睡不着,他在帐中喝酒,左拥右抱,怀里是他抢来的河东年轻漂亮的女人,沦为他的玩物。
美酒、美人、美食,以此麻醉自己。
在他的大帐四周,是他五百义儿的营帐,这些义子,其实高开道也认不得几个,义儿们更多的是他的近侍亲兵,在身边呆上一两年,相处熟了,平时也会传授点打仗的兵法等,然后下放到军中,从队头、旅帅或是参军等干起,这也是他掌握军队的一种手段,义儿们相对较可信,在军中既能掌握底层士兵,也还充当他耳目,监视那些中高级将领。
义儿营帐外围,则是一千营军,五百步军,五百马军,这也是他的直属亲卫部队。
再外围,则是好一万新兵。
张金树和高开道的几名心腹的义子,也在大帐中陪高开道饮酒作乐。
夜色下,
外面义子营里,张金树的心腹们今晚也提了酒肉,与他们吃肉喝酒,称兄道弟,说不出的热情。
月亮悄悄隐没于乌云之中,
中军大帐里,高开道被张金树敬酒敬的有些醉了,
外面义儿营里,一个个营帐中的义儿们,也被牙军灌的醉了。
夜深,
高开道晃着脑袋,“今夜就喝到这吧,明日还要攻城,不能误了正事。待拿下雁门城,我买上好酒,备上好肉,与大家再来痛饮。”
“金树,你让外面的人也都散了。”
张金树起身,作势要扶高开道起身,等靠近了,却突然将袖中所藏短刀,狠狠的刺入高开道的腰肋。
这一刀,正中要害。
高开道吃痛,惊讶的望向张金树,“为何?”
虽然他没认张金树为义儿,却向来是视他为兄弟的。
张金树面对着高开道那震惊的目光,却只是一言不发,抿着嘴唇咬着牙,拔出短刀,又猛的捅了几刀。
高开道眼神渐渐涣散,
仍在质问,“为何?”
张金树扶着高开道,慢慢将他放倒在地,“高王,兄弟们不想死在雁门城下,不想去填壕沟,也不想给突厥人挡箭,
更不想去草原成孤魂野鬼,
兄弟们都想回家。”
高开道死不瞑目,这个隋末反王,曾经能够返身冲入敌阵,砍杀十几人,救出主帅格谦。也曾在面颊中箭后,让医师拿凿子凿开骨头,钉入楔子,撑开骨缝,取出箭镞,仍能一边看歌舞一边吃酒肉而面不改色。
这曾是张金树的好大哥,
但现在,他亲手杀死了他。
帐中,
张金树的几名心腹骠骑将军,也突然拔刀,将高开道那几名心腹义儿刺杀。
张金树起身,低头瞧了眼躺在地上的高开道,他身上淌出一大片鲜血,如一朵盛开的死亡彼岸花。
收回目光,张金树的眼中冰冷无比。
火并、杀人,于他而言,其实早就是寻常事。
“割下高开道的首级带走,把这帐篷里的金银、细软等都带走,”
“按计划行事,”
这个数万人的大营很快就彻底混乱起来,
营中四处火起,到处有人在高喊着唐军杀进来了。
还有人喊颉利可汗已经遇刺身亡,突厥人正在向北逃。
大营里的工匠、俘虏、李大恩的降兵等,被惊醒后,都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在有心人提醒下,
全都做了鸟兽散,向着营外黑夜中逃窜。
那些耗费了无数人力和时间的诸多攻城器械,全都被一把火引燃,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着。
燃烧的大营,
四散奔逃的人马,
有数百人悄然离营,先向南,然后向东疾行。
(本章完)
(https://www.biquya.cc/id184566/5679259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