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准一句话，仿佛抽干了帐内所有的声响。
灯火哔剥一声，成了唯一的动静。
“把……牛身上的脓，种到人身上？”
不知是谁，用一种游魂般的调子，把那句话给重复了一遍。
像是一枚火星子，掉进了热油锅。
“疯了！你绝对是疯了！”
帐内年纪最长的那位老郎中，指着陆准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那是病！是毒！是牛身上的脏东西！你居然想把那玩意儿往人血脉里送？我治了一辈子病，就没听过这么杀人的方子！”
“这跟那些跳大神的乡野巫医有什么两样？！”
“不！这比巫蛊还毒！”
“王爷！您是主心骨，我们都听您的，可您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啊！”
“对！我宁死也绝不答应！”
“这不是治病，这是在造孽！要毁了这满城几十万的百姓啊！”
一时间，整个大帐里全是声讨，人人自危，个个激愤，仿佛陆准不是在提议一个防疫之法，而是在劝大家集体自尽。
几乎所有郎中都站了起来，怒视着陆准，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王爷是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一起陪葬！
陆准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嗤笑了一声。
“本王，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他声音陡然转冷。
“是命令。”
“从现在起，所有人，全部归本王调遣。本王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他那双墨黑的眸子扫视全场，其中翻涌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谁敢不从，或阳奉阴违……”
陆准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本王，就让他去跟刘三炮作伴。”
此言一出，满帐的声讨戛然而止。
郎中们被他那眼神一扫，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吭声。
“苗勇。”
“属下在。”
“立刻去找病牛，按照本王告诉你的方法，搜集牛痘，越多越好。”
“赵文辉。”
“属下在。”
“准备一间最干净的密室，除了本王，任何人不得靠近。另外，把本王要的药材，全部送过去。”
“是，王爷。”
两人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就往外跑。
陆准不再看那些噤若寒蝉的郎中，转身便要出帐。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猛地掀开。
富察素音和蓝樱冲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陆准！”
富察素音眼圈通红，“我听说……营里有天花，你……你怎么样？”
蓝樱没说话，但那只下意识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准看着她们，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他摇摇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柔和。
“我没事。”
他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喙，“你们怎么过来了？这里危险，马上回去。”
“我们不走。”富察素音仰着脸，倔强地看着他，“我们要跟你在一起。”
“胡闹！”
陆准脸又沉了下去，“这是命令。”
他不能让她们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我……”富察素音还想争辩。
陆准却已经不再给她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
他要去那间密室。
他要亲手，制出这个时代的第一剂牛痘疫苗。
这件事有多难，有多危险，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不小心，他自己就会是第一个倒下的。
可他没得选。
他身后，是几十万百姓，是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
他输不起。
“砰”的一声，密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门外，富察素音和蓝樱急得来回踱步。
“他……他不会有事吧？”富察素音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可是牛身上的脓啊……”
蓝樱依旧沉默，只是默默抽出了自己的短剑，像一尊雕塑，守在了密室门口。
谁想打扰里面的人，得先问过她手里的剑。
密室之内。
陆准看着桌案上那几十个陶罐，里面装着淡黄色的脓液。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他却像是闻不到，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些东西。
这就是苗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几百头牛身上刮下来的牛痘。
是几十万人的希望。
也是他自己的希望。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凑到烛火上，来来回回地灼烧。
然后，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陶罐里，挑起了一丝脓液。
接下来的工作，繁琐、枯燥，且极度考验心神。
稀释，过滤，提纯……
每一个步骤，都不能有分毫差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密室外，天光由亮转暗，又由暗转明。
陆准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他脸上满是疲态，一双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亮得吓人，像是有两团火在烧。
富察素音和蓝樱也在门外守了两天两夜。
送来的饭菜，一口未动，又被原封不动地端走。
她们的心，也跟着揪了两天两夜。
而此时的流民营，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三号营区，那座被铁栅栏强行封锁的“活人坟”里，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每天，都有上百具尸体被拖出来，扔进早就挖好的大坑里，撒上石灰，草草掩埋。
凄厉的哭喊和绝望的哀嚎，从早到晚，从未停歇。
活着的人，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身上冒出的红疹，麻木地等待着和前者一样的结局。
营区之外，气氛同样紧张到了极点。
呼延休和他手下的士兵，日夜守在封锁线前，刀已出鞘。
刀锋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就在昨天，几十个被恐惧逼疯的流民试图冲击封锁线。
现在，他们的尸体还挂在栅栏上，让所有人去观看。
越线者，死。
这种铁血手段暂时压住了恐慌，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像一座火山，地表看似平静，地底却早已是岩浆翻滚。
另一边的郎中营帐里，气氛也是愁云惨雾。
那十几个郎中被陆准强留在此，却没一个人敢靠近三号营区半步。
只能远远看着那座死亡营地，束手无策。
“唉，造孽，真是造孽啊……”老郎中长吁短叹。
“那位王爷到底在鼓捣什么名堂？把自己关起来两天了，再这么下去，里面的人没病死，都得吓死了！”一个年轻些的郎中焦躁地来回走动。
“谁说不是呢？可我们能怎么办？那位可是个说杀人就杀人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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