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郎中轻嗤一声,斜睨着紧闭的石门,嘴里嘀嘀咕咕,那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遭的同行听个分明。
“装神弄鬼,真以为自己是扁鹊华佗了?牛身上的脓水也能治天花,我看是疯了心了。”
他这话,引得几个郎中跟着点头,虽不敢大声附和,但眉宇间的鄙夷和不屑,却是一清二楚。
他们既怕陆准那说一不二的杀伐手段,又打心底里瞧不起这种闻所未闻的“歪门邪道”。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沉重、悠长的石门摩擦声,打破了营帐前的议论。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十几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向那道开启的缝隙。
陆准的身影,从门内的阴影里,一步步挪了出来。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步都走得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在地。
唯独那双眼睛,熬得赤红,血丝密布,却亮得骇人,像是有两簇火苗在眼底深处灼灼燃烧。
他的双手,无比珍重地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瓷瓶。
“陆准!”
富察素音和蓝樱第一时间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蓝樱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手臂沉稳地用力,给了他最坚实的支撑。
“你……你怎么样?”
富察素音的声音都在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强忍着不掉下来。
那是天花,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瘟疫。
他身为王爷,却以身犯险……她不敢再想下去。
“成了。”
陆准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两个字。
他费力地抬了抬手,那个白玉瓷瓶在他掌心里,竟显得有些沉重。
“什么?”
富察素音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成了?”
陆准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向不远处那些伸长了脖子的郎中,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
“我说,天花的疫苗,成了。”
这话一出,周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郎中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见了鬼。
“疫……苗?”
那老郎中往前挪了两步,掏了掏耳朵,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王爷,老朽没听错吧?您说的是……什么苗?”
“牛痘苗。”陆准言简意赅。
“牛身上的?”
“噗嗤——”
那中年郎中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抱着手臂,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陆准,“王爷,您把自己关在里面就捣鼓出这么个玩意儿?还取名叫牛痘苗?怎么不叫狗痘、鸡痘?这东西能治天花?谁信啊?”
他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是啊,王爷,这可不能胡说!”
“自古以来,闻所未闻!若此法有效,医圣张仲景、药王孙思邈,为何从未提及?”
“这……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吗?”
质疑声浪潮一般涌来,几乎要将陆准淹没。
他们不信,或者说,他们不能信。一个对医理一窍不通的王爷,用牛身上的脏东西,治好了他们束手无策的绝症?
这传出去,他们这些郎中的脸往哪儿搁?
中年郎中见陆准不说话,只当他是心虚,胆子更大了几分。他上前一步,指着那个玉瓶,语气轻佻。
“再说了,谁知道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是能救人的灵药,还是能要人命的毒药?”
他左右看了看,冲着众人嚷道:“这东西,谁敢用?啊?谁家病人敢用?”
“毒药?”
陆准闻言,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嘶哑,在清晨的寒意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冷。
他盯着那个挑事的中年郎中,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毒药,试一试,不就清楚了?”
说完,他不再看这群人一眼,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不远处的呼延休身上。
“去,给本王找一个刚染上天花,症状最轻的病人过来。”
“本王,要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给他种痘。”
呼延休闻言,脸色一变:“王爷,万万不可!这太危险了!万一……”
他现在跟着陆准,小日子过的舒坦的很,比当单于的时候轻松的多。
所以他可不希望陆准出事儿。
“没有万一。”
陆准打断他,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去。”
呼延休看着陆准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抱拳领命。
很快,一个面色潮红,身上已经起了零星红疹的年轻士兵,被两个亲卫架了过来。
他就是昨天在封锁线外,不小心接触到病患而被感染的。
他的眼中是彻底的死寂和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把他按住。”陆准吩咐道。
他拔开白玉瓷瓶的瓶塞,用一根在烛火上反复烧过的银针,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滴乳白色的液体。
周围的郎中们像是见了鬼,全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大步,生怕沾上一点。
“王爷,三思啊!”
老郎中还在做着最后的劝说。
陆准充耳不闻。
他走到那年轻士兵面前,撩开他的衣袖,露出结实的手臂。
随即,他手腕一动,用银针在那士兵的手臂上,快速划开几道细小的口子,将那滴乳白色的疫苗,稳稳地涂抹了上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疑。
做完这一切,陆准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朗声宣布。
“从现在起,观察他三天。”
“三天之后,如果他还活着,就证明本王的疫苗有效。”
“届时,所有未感染之人,都必须接受种痘,违令者,斩!”
然而,他话音刚落。
“轰——”
远处,三号营区的方向,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与嘶吼。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脆弱的铁栅栏,朝着封锁线疯狂地涌了过来。
他们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同归于尽的暴戾。
“冲啊!”
“跟他们拼了!”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冲出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呼延休脸色大变。
“不好,流民暴动了!”
他“呛啷”一声拔出弯刀,对着身后的士兵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全军戒备!王爷有令,越线者,杀无赦!”
可暴动的流民太多了,足有上万人,他们像一群不要命的疯狗,根本无视封锁线前闪着寒光的刀锋。
眼看第一波人就要撞上士兵们的刀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铁塔般的身影,猛地从人群后方冲出,挡在了最前面。
是富察克齐!
他左手持着一面厚重的塔盾,右手握着一把开山巨斧,盾牌重重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王爷有令!”
他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流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谁敢再往前一步!”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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