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优搓着手等在路旁。
天太冷了,她身上穿的是从超市里随便买的廉价羽绒服,又沉又厚还不怎么保暖。好处是够大,把帽子口罩一戴,亲妈都认不出来。
她等得不耐烦,给对方打电话:“车呢?”
“对不起,小姐,太堵车了……离您不到两公里,要不您走过来?”
方如优只好同意。她从租车网租了辆别克,准备自己开车去D镇,如此可以确保不被妈妈发现行踪。对方答应十点左右送车过来,却让她等了两小时。
方如优步行去找车,走着走着,觉得好眼熟——这不是昭华的大本营吗?想到很有可能会被人认出来,她便将帽子压得更低了些。
方如优低头走路,一不小心,跟前方的来人撞了一下,那人的包“啪”地落地,东西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方如优连忙道歉,帮忙捡包,抬头看见对方的脸时,不由得一怔。
那人细声细气地道了谢,没认出她,将包整理好后便走了。
方如优一直盯着那人的背影,半晌后,“咦”了一声。
此时的方若好,推开了茶吧的玻璃大门。
她穿了黑色高领羊绒裙和白色长大衣,拎着跟驼色短靴同色的包,妆容精致,带着不动声色的凛冽。
如果着装真的是在传达“人设”的话,她今天无论听到什么,都不想扮演一个失败者。
不管怎样,先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靠窗的位置上坐下。
手机“叮咚”了一声,李秘书发来江唯唯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中学时代的证件照,未经雕琢的长发大眼,眉眼跟冯静秀有点像,一看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女孩。
另一张是大学毕业时穿学士服的照片,已经是个会把七分美貌装饰成十分精致的漂亮女孩了,难怪让小混混周定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这时,一个人影来到近前。
方若好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机,看到照片里的脸以3D效果出现在了眼前。不同于毕业照上的清纯明媚,眼前的女孩极瘦,一看就是长年身体不好的那种消瘦,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没有化妆,衣着也十分随意——完全不是为了挑衅而来。
方若好看到江唯唯的第一眼,心就沉下去了。
完了。这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果然,江唯唯怯生生地坐下后,冲她挤出了一个颤颤的微笑,用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说道:“方学妹……好漂亮。”
“你好。喝点什么?”方若好决定先做点擅长的活增加底气——比如沏茶。
江唯唯见她已点了一壶铁观音,忙说:“这个就可以。谢谢。”
方若好开始沏茶。在此过程中,江唯唯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她,但她的表情很拘谨,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善意,见方若好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茶,还连忙捧杯接:“谢谢。”
方若好感觉自己又头疼了几分,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额头。
不过,这个动作倒是把袖子里的手表露了出来。江唯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只表,表情有瞬间的变化。
然后,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开始喝茶。
茶吧幽静,音响里放着轻柔的古筝曲,空气中有张无形的大网,绷得方若好浑身难受。
她实在受不了,只好先开口了:“请问——你找我,想谈什么呢?”
江唯唯似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杯子里的茶溅了出来。她连忙说了一句“对不起”,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水渍。
如此又折腾了好几分钟后,因为方若好一直尖锐地盯着她,她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方若好伸手去拿包:“看来你还没准备好。那下次再谈吧。”
见她作势要走,江唯唯顿时急了,连忙说:“对不起,我实在不知怎么开口……我太失礼了,我不应该如此冒昧地打搅你的……”
“你已经冒昧地打搅我了。那么可否痛快点,不要继续浪费彼此的时间?”
江唯唯睁大了眼睛,露出些许受到惊吓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可怜极了。
方若好忽然想起颜苏说过她被周定虐待,留下了后遗症,受不得刺激。她在心中长叹口气,只好重新坐下,抬腕看了看表:“我可以再给你十分钟时间。”
“对不起……”江唯唯的眼眶红了,手指紧握着茶杯,整个人都在发抖。
方若好想:搞什么?还没开始谈就委屈成这样,搞得我是小三一样。
她很生气,脸色就不太好看,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江唯唯怯怯地看了她一眼,更委屈了:“方小姐,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我更不敢开口……”
“如果是无理取闹的事,不开口才是对的。”
江唯唯再次语塞。
方若好只好继续煮茶打发时间。
安静的气氛里,江唯唯果然好受了一些,轻轻说道:“学妹真的……没有听说过我吗?颜苏,没有对你说过我吗?”
方若好沉住气回答:“他说你是他的一个病人。”
“病人……对。我确实是。”江唯唯凄然一笑,“我的病,只有他可以医。”
方若好挑了挑眉,刚想反驳,江唯唯伸出一只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先听我说吧。否则,我恐怕再没勇气一口气说完了。”
方若好只好忍耐。
江唯唯又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跟颜苏是高一同学。虽是同学,但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当时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喜欢我,追求我,但他成绩很差,而我是要好好念书的,所以拒绝了他很多次。但他锲而不舍,坚持每天送我回家。”
她说的人是周定吧?方若好想。
“有一次回家,他照旧尾随我时,遇到了另一拨坏男孩,他们是死对头。那帮人嘲笑他,说他连我的手都不敢碰。他被刺激到,就来抓我的手。我很害怕,放声尖叫,可周围的男孩全在笑,吹口哨,说要脱掉我的裙子……”江唯唯说到这里,黯淡的脸上,忽然有了光泽,“就在那个时候,颜苏出现了!”
方若好心中千万种情绪翻腾,像云层,攒积着重量和厚度,等待最后的坠落。
“你能理解那一瞬间我的感受吗?他来了,他嬉皮笑脸地嘲笑那些男孩,驾轻就熟地跟他们打架,一个人对那么多人也没有输……”
方若好打断她:“不好意思,如果我没记错,他因为那次打架断了一条腿,住了很久医院,第二学年不得不留级。”
江唯唯的脸再次变得惨白,眼泪一下子凝结在了睫毛上:“对……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他……我想跟他道谢,照顾他,可是他妈妈不让……”
感谢颜母!方若好心想。
“我爸妈也怕我再被那个初中同学纠缠,正好有个外派的工作机会,就带我转学去了A国。我的生活恢复了正轨。我偶尔会想起颜苏,但知道那是不可触及的人,没有过多的遐想,直到……半年后,他竟也来了A国。”
而且还是被你拖累的。方若好心中说。
“世界太小了,我去医院看老师时,看到颜苏坐在花园里晒太阳,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走近了发现,真的是他。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出车祸,腿又受伤了,国内没法治,来国外碰碰运气……你知道的,他总是那么笑嘻嘻的,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我也真的相信了,时常去看他。直到有一天,跟国内的同学聊天,才知道颜苏的腿又是被我那初中同学撞的……”江唯唯说到这里,睫毛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她拿起纸巾擦拭了好一会儿。
方若好心想,好像已经超过十分钟了,好想起身走人。
“都是我的错,我想好好弥补,就一直陪着他,照顾他,亲眼看着他恢复了健康,又能活蹦乱跳。他那时候想当医生,我想那我也考医学系,跟他一起实现梦想。可惜……医学系太难了,我没有考上。”
方若好想:幸好你没考上……不过,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拼了命也会考上的!
“但我们还是朋友,经常一起出去玩。我以为那便是幸福的极致了,我的人生每天都是充满阳光的。可是……我的初中同学又出现了!那么多年了,他居然还能搞到我在A国的地址,来找我,对我说他如何如何想我。我很害怕,想让他离开,就说了很多决绝的话。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竟然动手打、打……打我……”江唯唯紧紧抓住杯子,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那是一段非常可怕的经历。
方若好终于无法保持沉默,开口说:“跳过这段,直接说后面的。”
江唯唯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不知为何,眼神越发悲伤了:“后面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记忆是混乱的。只知道我在医院住了很久,颜苏是实习医生,跟着他的导师一起为我治疗。他每天都来看我,非常温柔,妈妈告诉我,他是我的男朋友。”
啊?方若好无语。
“我问他是吗,他说是的。”
方若好再次用手指敲起了额头,她的头疼加重了。
“妈妈拿了我跟他的很多合照给我看,说我们感情很好,我心里很高兴,想着要赶紧好起来。慢慢地,我就真的好起来了,可我出院后,就看不见他了。妈妈说他工作很忙,我想他是不是嫌弃我了,就去医院找他,偶尔会找到他,他就陪我吃饭,再送我回家。我心想原来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也挺好的,我得乖乖的,别太黏人,让他为难……”江唯唯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妈妈给他打电话,求他来看我。我这才知道,妈妈是骗我的。颜苏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头疼,也不是生病导致的,是被人打的。我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方若好听到这里,有些同情这个姑娘了。想必是她受创后应激反应太大,冯静秀才编造出谎言来安抚她,但谎言就是谎言,被揭穿后,对她的伤害只会更大。
“我非常生气,气他们骗我,又非常绝望,因为、因为……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反而令我更喜欢颜苏了。对不起……”江唯唯注视着方若好,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我妈也不对。我们不应该像菟丝花一样缠着颜苏,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我不想他就会头疼,我想着他的好时,才会得到平静。你能理解吗?这种感觉……就是、就是……”
“阴生植物遇见了光。”方若好缓缓说道。
“对对,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应该的,可是,控制不住;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了的话,就活不下去了……阴生植物,也是需要阳光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方若好听到这里,基本断定颜苏跟此事无关了。就算他的温柔态度给予了病人不该有的错觉,但是,那不是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医生的本职。她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再看江唯唯时,也顺眼了一些。
怪她什么呢?怪她跟她一样,都无法抗拒那种温柔吗?
“你希望我做什么?”她说了这次见面以来语气最温和的一句话。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你。想看看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妈妈之前骚扰你,对不起,请你别怪她。我知道如果可以,她打算瞒我一辈子的……”江唯唯一边含着眼泪,一边用无比艳羡的眼神凝视着她。
方若好第一次知道,被人艳羡原来是这么难以承受的事。
她的头越发疼了。
一开始以为江唯唯是来示威的,哪知道不是;后来以为她是来扮柔弱装可怜的,没想到她居然是真可怜。
面对这样一个小鹿般的女孩,她根本束手无策。
“那个……时间到了。我该回去上班了。”她只能干巴巴地这么说。
江唯唯连忙站了起来:“对、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让我送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方若好匆匆扔下钱就走,只想尽快逃离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然而她刚跑出三步远,身后传来“啪嗒”一声,似有重物落地。
然后,她看见面对自己的茶吧服务员脸上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甚至掉落了手里正在擦拭的茶杯。
她顺着服务员的目光扭头,看见江唯唯倒在了地上,上肢抖动,下肢伸直,牙关紧闭,白色的泡沫不停从她口中涌出,模样看上去极为可怕……
心中一记警钟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糟了!
江唯唯的病,还是发作了!
一般癫痫三到五分钟就会停止。但江唯唯直到救护车来,都还在断断续续地发作。
方若好跟着上了救护车,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紊乱一片。
我明明没有刺激她……不,我的出现其实就是在刺激她……我明明知道她有这个病,我为什么不躲开?因为我不信任颜苏,我担心他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所以想要自己查证真相……
真相来了,可我没有解决的能力。我既不能帮助她,也不能阻止她,反而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一瞬间,真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救护车很快到了医院,方若好麻木地跟在一旁,医护人员问:“你是病人家属吗?快去通知病人家属!”
她这才如梦初醒,颤抖地给颜苏打电话,要冯静秀的联系方式。
颜苏来得很快,脸上带着熬夜后严重睡眠不足的痕迹,头发也凌乱地翘着。方若好定定地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颜医生,你来得正好,这个病人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某个急救人员叫他。
颜苏点点头,突然快步走到方若好面前,握了握她的手,说了两个字:“别怕。”
然后他去了消毒室。
方若好像一具木偶,被那简单的两个字上了发条,重新得以运转。她慢慢地坐了下来,心中一遍遍地想:好了,没事了。没有事了。
因为……颜苏来了。
他来了。
方若好在手术室外没等一会儿,就听一阵脚步声飞快地跑过来,似乎还伴随着呼喊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头发就被人从后面揪住,剧痛令她不得不站起来。与此同时,她的脸上迅速挨了两巴掌。
“姑姑你冷静一点!”有人上前拉开对方。
方若好这才看清,来人是冯静秀。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冯静秀一边挣扎一边冲她大吼。
方若好下意识地抚摸脸颊,上面火辣辣的,冯静秀那两巴掌,可真没少用力。
“姑姑,别气坏了身子,有话好好说!”拉着冯静秀的年轻姑娘试图劝阻。
“有什么好说的?服务员说了,就是她害的!她害唯唯一直哭,肯定说了什么刺激的话,才害她发病的!”冯静秀朝她扔包,扔手机,扔一切身上可扔的东西,“你这个心思歹毒的女人!没撞死我不甘心,又来折磨我女儿!我打死你!”
医院的保安们赶过来将她们隔离开:“女士,你冷静一下,否则只能请你出去了。”
冯静秀怔了怔,突然坐地,哭天喊地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妈妈没用啊,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这么多苦……”
保安们面面相觑,刚伸手,就被冯静秀拍开:“你敢碰我试试?我要告你们!”
“姑姑,您别再叫了,唯唯还在里面手术呢!”年轻姑娘总算说了一句切中要害的话,冯静秀一听,虽然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压低了哭声。
保安们见此情形,也不好强拉,便走到方若好面前说:“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方若好看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摇了摇头:“不,我就在这里。”
冯静秀在旁气恼地叫道:“你别走!你不许走!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你们看着她,不许她走!”
“知道了,知道了,姑姑,消消气,消消气……”年轻姑娘打了电话,过不多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七大姑八大姨围在一起,一边听冯静秀哭诉,一边用同仇敌忾的目光瞪站在角落里的方若好。
依稀听见她们说:“就是她吗?看着不像心思歹毒的啊……”
“这事真憋屈,她也没动手,就说了几句话。到时候警察来了,她不认怎么办?”
“就算法律上制裁不了她,咱们也一人一口唾沫啐死她!”
“希望唯唯没事啊……”
“是啊是啊,可怜的唯唯……”
方若好听着这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笑。
以往看医闹新闻,只觉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而今,竟被自己亲身经历了一回。
不过,这些人来后,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她对江唯唯确实束手无策,因为那是个不具备攻击性的弱者。可这些人……应付这些色厉内荏的攻击者,她素来擅长。
她迅速给李秘书发了短信,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李秘书来得一点都不比这些人慢,他还带了两个律师和一个医生。
医生第一时间为方若好验伤。
冯静秀见此情形,一下子警觉起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眼看她伸着食指要往方若好脸上怼,律师上前一步挡住:“我的当事人莫名受到冯女士的暴力伤害,现在正在验伤。”
“什么?我暴力伤害她?是她伤害我女儿好吗!”
“如果您坚持,可以就江唯唯一事提出控诉。”
“你们以为我不敢?我家唯唯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呢!律师呢?我也找律师!”
“对对,不就是叫律师吗?谁没有似的!牛什么牛啊!”
“姐姐别怕,咱们也有人,她逃不掉的!”
一群人正在吵吵闹闹,急救室的灯灭了,大家顿时像被点了哑穴,一下子安静了。
门开后,主治医生先走出来:“病人家属?”
冯静秀连忙上前:“我、我是她妈妈!”
“病人状况不太好,颅内血肿有扩散和恶化的迹象,目前还在昏迷,没有脱离危险期。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您签字。”
冯静秀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倒。
一群人连忙把她扶住。
“我们会继续监控观察,如果超过六小时还不醒,就要进行下一步手术了。”
“唯唯,我的唯唯……”冯静秀突然扭头,朝方若好扑过来,“你还我女儿命!你还我女儿命来!”
律师们连忙挡着她,饶是如此,方若好还是被推了一把,踉跄中慌忙伸手想要扶稳自己的后果,就是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挫——
一股钻心之痛顿时从右手手腕处传来,一时间,冷汗立刻流了下来——她的这只手,曾经受过伤的!
李秘书连忙扶住她:“方总,没事吧?”
方若好咬着牙,疼得发不出声音。
冯静秀仍不罢休,拼命想要再次扑过来:“装模作样的贱人!磕哪儿了?尽管验,咱们法庭上见,看到底谁理亏!”
一个声音突然严厉地响起,镇住全场:“够了!”
冯静秀僵了一下,回头,看见颜苏站在手术室门口,摘下口罩,表情十分难看。
她的唇动了几下,气势一下子软了:“小颜……”她哭着朝他扑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救救唯唯,求求你,救救唯唯……”
方若好一眨不眨地望着颜苏,颜苏也一直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遥遥相对。
方若好眼中一下子有了眼泪。
颜苏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别过脸,先安抚冯静秀:“阿姨您别再闹了,唯唯还没死呢。”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旁边的七大姑不满。
八大姨也跟着指责:“刚才是你吼吧?吓死我了!”
冯静秀则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手没松开:“她会好的,对不对?你能再一次把她救醒的,对不对?就像当年一样……”
“我会的。”
“真的?”
“真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发火,别生气,别想着报复什么的,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边,等唯唯渡过这一劫再说。”
“好好好,阿姨什么都听你的。只要唯唯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原谅的……”
“现在去签字吧。”颜苏拍了拍她的肩,把她交给护士。
随着江唯唯被推出手术室,前往加护病房,一伙人也神色各异地跟着离开了。
颜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长吁一口气后,抹去脸上的疲惫之色,转身朝方若好走来。
方若好依旧站在原地,无可抑制地发抖。
“对……”她有好多话要说,但是才刚刚开了个口,就被颜苏打断了。
“我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其中一半时间还在手术室里,现在脑子是沉的,脾气也快到临界点了……”颜苏扯出一道微笑,却让人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所以,等我醒来再说,好不好?”
方若好只能点头。
颜苏又吁了口气,看了手表一眼:“希望能睡三个小时以上,走,陪着我。”说罢拉着她的手就走。
方若好回头看李秘书,李秘书比了个“我有数”的手势。她放下心来,跟着他来到一间小小的值班室,里面放了两张高低铺,床铺凌乱,堆满杂物。
颜苏把外套一脱,到其中一张下铺睡下了,突然又睁眼看她,朝她伸出一只手。
方若好将手递过去。
颜苏的手指轻轻按过她的右手手腕,揉捏了一番,露出思索之色,突然又下床各种翻找。
方若好连忙说:“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颜苏从冰箱里找出一个冷敷包,压在她的脸颊上,这才又上床躺下。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偏又极力想要思考。
方若好看得有些心疼,伸手按在他的眼睛上:“我真的没事的。别再想了,睡吧。”
“那你别走。”
“好,我不走。我看着你。”
颜苏几乎是一秒入睡,再没有回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方若好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一边用冷敷包压着脸颊,一边打量凌乱简陋的值班室,看着毫不讲究的床铺,最后看到颜苏被过度透支的脸,忽觉心酸。
国内的医疗环境十分艰苦,所有医务人员都是超负荷工作,大家都没有选择地忍受这一切。
可颜苏……是有选择的人。
他是为了她才回国的。
而她呢,都做了什么?
冯静秀在她心里种了一颗毒种,在怀疑和惶恐的浇灌下,再被江唯唯一照,迅速发了芽。
她口口声声说要信任他,但当她接到江唯唯的邀约时,却选择了独自应对。她没有把这一事件告诉他,没有期待过从他那边继续获取信息。归根结底,是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信任颜苏。
她是非婚生家庭出来的孩子,见过父母的畸形关系,又在娱乐圈里耳濡目染,知道太多混乱的男女恋情。所以,骨子里她就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她不相信有真正的一心一意。她不相信世上有洁身自好的男人。她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够获得爱情。
对颜苏,她的信仰多过信任,依赖多于信赖。
所以,明知江唯唯有病,是个不定时炸弹,她还放任自己去跟她见面,还精心化妆、气势汹汹,像只被挑衅的猫咪竖起了所有毛发一般准备反击。
虽然她最终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太多敌意,可还是导致了糟糕的结局。
最后还要让颜苏来收拾残局。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等着。
如果江唯唯就此死掉的话……
方若好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冷敷包上传来的彻骨寒意,似乎通过脸颊一直渗透到了心里。
如果江唯唯就此死了,她和颜苏恐怕就完了,这件事会横在他们两个中间,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水鬼上的指针一秒一秒地走着,每一秒,都让方若好觉得漫长和煎熬。于是她忍不住抓着颜苏的一只手。只是大浪滔天,这一根救命稻草,还能握住多久呢?
颜苏醒来时,天色已黑。
他一个惊悚,翻身坐起:“我睡了多久?”
方若好靠在椅子上发呆,有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看着他。
颜苏抬腕看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五个小时……”说罢,目光对向方若好,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上面的伤已消退了大半,然后又检查她的手腕,确定没有异样后松了口气,最后慧黠一笑:“还是饭点。走吧,你陪哥睡觉,哥请你吃晚饭。”
方若好怔怔地看着他。
多奇怪啊,在这之前她的情绪像被一层黑雾包裹着,又阴冷又潮湿,可他醒来后,万物重新有了颜色。
这是信仰的力量吗?还是……爱情的力量呢?
医院的职工餐厅很大,颜苏带着方若好进去时,很多人冲他打招呼。他一一做了回应,打了四个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入座。
方若好一直木偶般跟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江唯唯会不会死”上,十分魂不守舍。
颜苏把她的那份米饭拿过去,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半,又熟练地把红烧带鱼里的鱼肚分给自己,鱼尾给她;红烧鸡翅中的翅尖给自己,翅中给她;清炒莜麦菜中的菜根给自己,菜叶给她;蒜蓉西蓝花里的西蓝花挑掉蒜块给她。
“喏,都按你的口味分好了,可别说请吃食堂亏着你。”
方若好提起筷子,食不知味。
颜苏却明显是饿狠了,大口大口扒拉饭,一改从前饭桌上的斯文模样。他吃得这么香,倒让方若好提起了些许胃口,她也跟着吃了小半碗饭。
“这就对了嘛。江唯唯还没死呢。你这会开始哭丧,毫无意义。”
方若好的手紧了紧,迟疑半晌,忍不住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颜苏“扑哧”一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瓜:“你这张脸上不是写满了答案吗?”
方若好不明白。
“你又心虚又愧疚,心虚于自己偷偷跟江唯唯见面,愧疚于把她弄成那个样子。像个逃课时闯了祸被警察告到家长那儿的倒霉孩子。警察跟家长说赔钱吧,孩子一听慌了,心想完了完了,这么多钱,家人肯定要打死我了……”
颜苏描绘得太生动了,以至方若好这边含着眼泪呢,还是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她却更难过了:“对不起。”
颜苏放下筷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其实这句话该我来说——对不起啊,没解决好江唯唯的事情,让你这么措手不及。”
方若好整个人一震。
像一场挫败的考试,因为没有及格而悲伤时,突然老师对她说,改错题了,你其实及格了一样。
“江唯唯和冯静秀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对待陌生人警惕、戒备、反击,都没有错。而我是熟悉并了解她们的人,我没有做好准备,让事态升级了。对不起,吓到你了。”五个小时的睡眠,让颜苏看起来焕然一新。
方若好想,颜苏肯定也很煎熬,所以他选择了睡觉。睡眠让他恢复了理性、温柔和豁达,然后他再用这一面,来对待她。
一个人成不成熟,往往就是经由这样的处理方式来体现的。
“之前说过七十二小时解决此事的我,没能做到。所以,现在是我为自己的错误善后。对不起,然后……可以再信任我一次吗?”颜苏说着,伸出双手,摊在她前方。
方若好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四只手在餐桌上,交握在一起。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她成年后第二次在颜苏面前哭。上一次,是因为颜苏医好了妈妈。这一次,是因为颜苏医好了她。
“茶吧的服务员担心客人在自己店内出事,看见江唯唯的包还在座位上,就找到里面的证件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冯静秀女士是从她口中听说江唯唯跟你见面,你表现冷漠,江唯唯一直哭,最后晕倒的。”李秘书将一份资料递到方若好桌前,“茶吧的监控显示你们谈了半个小时左右,中途你曾起身要走,全程江唯唯哭得很厉害……如果真的因此追责的话,除非有人能证明你们说了什么,否则,蛮难办的。”
方若好看着资料上的监控截屏,长长叹了口气。
“至于冯静秀打你的伤,太轻了,不足以成为反告的证据。现在就希望江唯唯能够苏醒并康复,让冯静秀打消念头。以上。”李秘书说到这里,眼神里忽然带了点八卦的好奇,“颜医生……真的有把握吗?”
方若好看着手机,微信页面停留在她半个小时前发出的“还好?”上。
六个小时过去了,江唯唯没有醒来。
于是,医院安排了第二次紧急手术。颜苏作为一助进了手术室,至今没有回复。
方若好揉了揉脸:“总之,按最坏的打算做准备,备份监控、手机来往短信、江唯唯以往的病例报告,再找权威医生从医理上做证……”
“好的。”李秘书拿着资料离开了医院咖啡厅。
方若好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来不及回贺宅煎药,便给贺豫打电话说明情况。
贺豫听完后问:“需要帮助吗?”
方若好心中一暖:“暂时还不用。谢谢您,老师。”
“那么我给你个忠告?”
方若好一怔:“请说。”
贺豫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个事件虽然表面看是招惹了难缠的爱慕者,但本质上,是一起医患事件。颜苏作为你的男朋友来说,在此事件中无可指责,他没有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也有责任有担当地第一时间维护了你,并在事后没有责怪你,而是安抚你……但是作为医生,他真的问心无愧吗?这是他职业生涯中非常大的一个坎。”
方若好的心颤了几下。
“你需要看到更多他内心的东西,排除爱情后的其他一些问题。正如你选择独自面对困难,他也是。这当然意味着对你的保护,但也意味着对你的保留。”贺豫说到这里,轻轻一笑,恍如叹息,“你还没真正走到他心里。因为,他连对你发脾气,都不会。”
方若好如遭重击。
贺豫的话,一针见血。
从某种角度来说,颜苏其实是个心思挺深沉的人。他的社交网络呈现的永远是快乐风趣,从没有悲伤、难过、抑郁等负面情绪。就像他让冯静秀去签字后朝她走过来的那几步,如他自己所说,当时他的情绪快要崩溃了,可还是没有选择爆发,而是睡醒后再谈。
他更像她的高级进化版,把所有情绪都调整到阳光状态,让人只能看见他的美好。至于脆弱阴暗的一面,被藏起来了,至今没有让她看见。
作为偶像,作为信仰,这当然是最佳状态。但作为恋人呢?
迄今为止,她见到的颜苏宛如萨尔茨堡的树枝,把树枝埋在盐矿中两三个月后拿出来,上面缀满了钻石般闪亮的结晶。恋爱中的人陷入虚假幻想,看见的全是优点,而发现不了结晶下的树枝。
但树枝的结晶会掉落,两个人相处,也总会有纷争、有争吵、有磨合、有取舍。一味宠溺、爱慕和纵容,不足以构成完整的爱情,或者说,不足以支撑恋人们长时间同行。
如果我只满足于颜苏的温柔保护,那么,我永远发现不了他脆弱的那一面,等于没有走进他的心。
方若好轻轻放下了电话,然后起身,她决定去找颜苏。
如此关键时刻,她起码要陪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示教室的投影屏亮了五六个,有连接高清术野摄像机的,有全景的手术室情形,还有双人显微镜的。
方若好找了半天,才在里面找到颜苏。他站在主刀医生旁,负责协助手术,口罩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饶是方若好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手术情况不乐观。
因为主刀医生半句闲话不说,擦汗的频率也很高,整个手术室的气氛都很压抑。
大概是晚上的缘故,示教室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实习医生和一个小护士。
小护士感慨说:“这个病人的家长特别难缠,手术可千万要成功啊!”
“怎么个难缠?”
“寻常病人能有一个陪同的就不错了,她有二十多个!这会儿全搁外边等着呢!听说病人的爸爸开工厂,亲戚们全是工厂职工,一号召就都奔这儿来了。”
“李主任真倒霉……”实习医生感同身受地哆嗦了一下。
“李主任还好,颜医生才惨呢,听说病人是他前女友,被他的现女友气成这样的。”
莫名被点名了的“现女友”闻言转头看了那名小护士一眼。小护士却不认识她,继续八卦:“所以病人妈妈发话了,要治不好就让他现女友偿命。”
“长太帅也是烦恼啊。”容貌平平的实习医生很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手术室里起了一阵抽气声。
主刀医生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颜苏:“你觉得?”
“血肿已大部破入三脑室,网状上行激活系统损伤很重……”颜苏的声音通过摄像机收录再播放出来,干涩得可怕。
他的话方若好虽然完全听不懂,但看小护士和实习医生的反应就知道,情况很不妙。
“我想再试试。”颜苏忽然说。
主刀医生沉吟了两秒钟,让出位置。
颜苏对护士说了句“擦汗”,拿起了吸引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示教室里的两人没再说话,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方若好也不好发声咨询,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她第一次看颜苏做手术。
上一次,他给妈妈做手术时,她等在门外,没有目睹过程。而这一次,通过全方位各角度的屏幕,她终于看见了他工作时的模样。
医生是个容错率很低的职业,任何一个细小的疏忽和判断错误都会导致失败,而付出的代价是最最珍贵的生命。尤其是外科手术医生,从进消毒室时起,他们就必须调整到最佳状态,并且一直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不但费体力还费脑力,堪称世界上最苦的工作之一。
而且在国内,他们的收入还很低——尤其对比娱乐圈。
所以,最近很流行的一句网络用语是“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可是,此刻的方若好站在示教室里,看着一个个屏幕投递出的画面,却想,娱乐圈号称“造梦大工厂”,然而,比起医院真是差远了。医院才是真正造梦的地方啊。
生病了,只要进医院,就获得了“会康复”的做梦的底气。
绝大多数时候,医生只能陪着病人做梦,给他们开药,给他们做手术,让他们继续拥有“活下去”的希望,只要病人不肯放弃,他们就没有拒绝医治的权利。
等在手术室外的江唯唯的亲友们,都在梦想这场手术能够治好她,让她重新清醒。
等在示教室的她,在梦想江唯唯的苏醒能够解决她的危机。
手术室里奋战的颜苏,在梦想出现奇迹,凭借自己的努力挽回一切。
所有人都在做梦。
可人怎么可能不死呢?
又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万物皆有尽头。
方若好刚想到这儿,手术室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滴——”
实习医生面色顿变:“病人心跳停止了!”
护士下意识地踮起了脚尖。
屏幕里的医护人员迅速开始抢救,拆头架,变换体位,颜苏亲自上手心脏按压,最终还上了电除颤。
一下、两下……
方若好捏紧手心,冷汗一点点地从她脊背处往下滑。
小护士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实习医生也握拳叫了起来:“加油啊!继续!加油啊!”
一分钟后,颜苏没有放弃。
五分钟后,颜苏还是没有放弃。
十分钟时,主刀医生抓住了他的手。
小护士突然哭了出来,实习医生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去拍她的肩。
方若好站在一旁,定定地望着这一幕,很好。
梦果然是会破灭的。
现实给了她最坏的答案。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手术室里起了一阵欢呼声。
实习医生一把抱住小护士:“恢复心跳了!”
方若好呆滞地抬起头,看见屏幕里的心电图恢复了波纹。
颜苏慢慢地放下电极,目光似有一瞬的恍惚,然后用干涩的声音说:“继续手术。”
手术灯在颜苏头顶上投下了光。
“当你害怕的时候,就看看灯光。一圈圈的光晕,其实是天使头上的光环。你的一切,人们看不见,但天使都知道。他们在默默地守护你。”
方若好不知为何想起了这句话,然后慢慢地、轻轻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小护士和实习医生突然注意到了她:“你是哪科的同事?”
她连忙站起来,扯了扯身上为了混进示教室而从颜苏的值班室顺来的白大褂,一边抬腕看表,一边推门走出示教室:“啊,这个点了,该查房了……”
方若好脱掉白大褂放回值班室,走向等在大厅里的人群。
晚十一点半,大家在椅上睡得东倒西歪,只有冯静秀拿着手机在翻看江唯唯的照片,一边看,一边露出些许温柔笑意。
方若好远远地看着她,对他们来说,冯静秀是难缠的麻烦,但对江唯唯来说,她是个好妈妈吧。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冯静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冲到门前。
主刀医生李主任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对不起……病人脑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我们判断为……脑死亡。”
冯静秀重重一震,目光下意识去找颜苏:“小颜呢?让他出来跟我说……”
颜苏从李主任身后挤出来,摘下口罩,问道:“要撤呼吸机吗?”
“你浑蛋!说什么呢!”冯静秀大叫着扑了上去,把那些睡着的家属全都惊醒了。
李主任一边拉开冯静秀一边对颜苏说:“我来应付,你走。”
“不……”颜苏轻轻将他推开,握住冯静秀的双臂,“阿姨,要撤掉呼吸机吗?”
“你这个骗子!你说能把她救好的!你骗我!”
颜苏没有理会她的哭号,继续沉声说道:“如果撤掉,她就真的死了。如果不撤,可以用仪器继续维持生命。但是,跟植物人不同的是,她的脑干功能不可逆。也就是说,不会有苏醒的一天。”
冯静秀哭得天昏地暗,根本没听他说话。
一旁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纷纷指责起来。
颜苏站在旋涡中心,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一遍遍地问:“撤,还是不撤?”
远处的方若好看到这里,抬步走了过去。
她一出现,江唯唯的家属们宛如找到新鱼食的鱼群,立刻分流朝她涌过去,将她围住了。
“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有脸出现!”
“快报警,报警!要她给我们唯唯偿命!”
方若好顶着劈头盖脸的唾骂,与同样被包围的颜苏目光相对,她微微一笑。
总是独自面对问题……对情侣而言,是错误的方式。
我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
所以,这一次,该由我们一起来承担、来面对、来解决了。
亲爱的。
(https://www.biquya.cc/id178339/2965057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