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钦要来王都了。”
叶归凡醒过来第一反应竟是沈临渊说的这句话，也许故人，故事，老旧物总是能勾起自己的眷恋和心绪。
病中的日子过得格外慢，大雁南飞，日月星辰流转。一晃竟然是三四个月又过去了，苏清筠日日亲自炖汤给叶归凡，叶归凡虽然喝着，也找医者看了。自己大约有点知道，身体已经好不了了，不说寻常换个季什么的就病倒了，连原先那一点点的武艺都荒废了。
甚至于有时候，手里连支笔都拿不住，抖得厉害。
一开始的时候，叶归凡经常没有理由地吐血，她的脸色很难看，佩兰守在床边总是眼泪不停。消息传到宫里，竟然没有一点表示，倒是宸王那边送过来不少东西。佩兰抱怨叶归凡为了个挽月把自己身体弄垮了，叶归凡只是笑笑。
她这一生啊，或许就是注定了不可能浪迹天涯悬壶济世，就像挽月不能自由自在地遨游在江湖，那么就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好歹把能救的人都救了。
叶归凡披着苏清筠给她打的白色披肩，走出屋子，又到冬天了。最讨厌的冬天，为什么是冬天，去年的冬天，太后的寿辰，在宫里。
转眼就是一年，不久前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南郡王病了，不能回去守着南郡，留在宫里养病了。至于琮夫人，仍是宠冠六宫，一点也没受影响。
说到底，帝王还是心狠的。宸王的这个算盘打得真好。
叶归凡叹了一句，沈临渊那天送她回府，却没有走近府中，只是远远地看着叶归凡回去，若即若离，叶归凡自己也无法把握沈临渊其人，反观自己的心。
自己是喜欢他的吗？那是爱吗？
或许并不是的，是因为身边只有他一人，便产生了这种错觉吧。如果有其他人出现，叶归凡觉得自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远离沈临渊，可那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怎么又在外面站着了？”
叶归凡回头，叶卓慈爱地看着她，他赋闲在家已经快半年了。皇帝却没有一点恢复他职务的意思，倒是叶城叶行升了职，叶延之更是掌握了叶卓原先的兵权的三分之一。虽然不是很多，却已经数目可观了。
“父亲。”叶归凡叫了一声。半年来叶卓简直老的厉害，没有了军务，似乎抽走了他的精力。
“归凡知不知道，我当这威武大将军有多少年了？”
“快十六年了？”
叶卓点点头，看着远方：“整整十八年。离开景虞山也已经十八年了，你师父曾经是我的师兄，我的师父在我下山后不久就死了。我曾经想，把你交给我那个不靠谱的师兄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师父很好。”
叶卓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归凡快及笄了，想要什么？”
“不要礼物，不要宴请。”叶归凡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叶卓道，“女子及笄如男子成年礼一般，这般草率，人家看着以为叶府亏待你呢。”
“我不需要那些虚的，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叶卓摇摇头，玩笑道：“归凡以后想嫁给怎样的男子？手握重权，身居高位？还是策马江湖，潇洒一生？”
“手握重权的男子应该是二姐要的，策马江湖的是挽月倾心的。”
“那你呢？”
叶归凡：“等那人来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都会跟他走的。”
她想起了沈临渊，只怕是自己会错了意，怎么也不敢伸出手去试探。大概他这么漫不经心的人，是不需要自己的。
年关时，挽月从宫里出来找叶归凡，她瘦了不少，身体倒是恢复的不错。沈临渊让小泥猴给叶归凡送来了个口信，说是陆钦马上进王都了。约个地方见一面。
叶归凡把消息告诉挽月，挽月不屑道：“谁想见他呀，巴巴地赶过来。”
“人家可是记挂着你呢。”
挽月撇了撇嘴。叶归凡抿嘴笑，佩兰促狭道：“公主和陆三倒是般配的很，这性格就是戏文里说得‘欢喜冤家’吧。”
“叶归凡，管管你的丫鬟，竟然敢打趣我。”
“好好好。”叶归凡笑道，冷不防岔了气，又在那里咳嗽。挽月担忧道：“没事吧？怎么伤寒这么久都没好，没请大夫吗？”
“没事。”叶归凡道，“你跟我一起去见陆钦吧，他还不知道我是女子。”
挽月眉飞色舞：“对哦！真想看看他那傻样，说起来我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两人聊了一会，眼看天色暗下来，佩兰心神不定起来。
叶归凡问：“怎么了？”
佩兰摇了摇头，看了眼外头，叶归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倒是霍九站在窗口笑意盈盈看着佩兰，叶归凡笑道：“原来是情人有约，你先去吧。”
佩兰离开后，挽月道：“你们叶府里待下人倒好。”
“佩兰不是下人，她对我来说就像是个姐姐一般。她天性乐观，又忠厚。”
“倒像是个叶将军调教出来的人。”挽月抢话道，“佩兰是父皇养的暗杀营里的人，你得想好了，叶将军如今没了军权和职务，等你大哥把权力都握在手里的时候，佩兰就该回去了。”
“我知道。”叶归凡说。
“你有办法吗？”挽月道，“或许我可以……”
“不用。”叶归凡摇头，“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挽月笑了笑：“你以为我是想帮你吗？你忘记了我在琮夫人手里是怎么过来的了。”
她十岁，琮夫人将她关在黑屋子里三天三夜不给饭吃。十二岁，琮夫人把她丢进花园里的蟒蛇园里，每次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在幻觉中便会看见母亲。母亲的脸并不能够看清，挽月的直觉却告诉她，那就是母亲。
母亲说，挽月你可不能死啊，你得醒醒，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
挽月就拼命挣扎，然后醒过来。看到琮夫人站在自己面前，命下人把自己带出去，好吃好喝伺候几天。年少的挽月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人们看她娇蛮不讲理，可是真正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像她这样？
心里满是毒液，外表却高高兴兴。
“我先走了，改日再约。”
叶归凡见她要走，欲言又止：“踏歌的事情……”
挽月猛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求她不要再说下去，可她话语说出口，却是冷淡而又克制：“踏歌已经死了，是皇叔给了一杯毒酒。好在没有受那些虫子的折磨。”
是好的吧，踏歌走的很快，离开这个一点也不好的世界。
可是那个作威作福的人却还在宫里，受着挽月父亲的宠爱。南郡王非死不可，琮夫人就可以活下去吗。踏歌死后，挽月没有再要贴身侍女。
她独自一个人向叶府外面走去，外面灯火通明，几十个侍女小厮在外面举着灯笼照着挽月的路，挽月登上轿子，却觉得看不清眼前的路。回望身后，偌大的叶府也沉寂在了黑暗之中。
不要紧的，我们是同类人。挽月在心里说，叶归凡一定不会背叛我，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佩兰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红晕和笑容，手里照旧拿着支花，是霍九给的。
“姑娘，外头的灯市可好看了！”佩兰激动道。
“有多好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灯火阑珊什么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叶归凡笑说，“霍九待你可好？”
佩兰脸红了，她的手指绞着衣角：“灯市上的糖葫芦很甜很好吃。”
叶归凡便笑了，注视着眼前的佩兰，佩兰眼神温柔中带着喜悦，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与霍九在一起时的愉快。
“佩兰，你多大了？”
“过完年就十九了。”佩兰答。
“你别回暗杀营了，好不好？”
“自然好呀。”佩兰说，“可是没有办法，我是暗杀营的人，名字上了名册的。”
叶归凡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捧在手中汲取杯壁上的温暖：“我替你做媒，你嫁给霍九吧。嫁了人，就没有理由回军营里去了。大哥也会理解的。”
佩兰冷了脸：“姑娘要赶我走吗？”
“不是的。”叶归凡说，“怎么可能赶你走，只是你与霍九情投意合，不如你们俩凑成一对。你愿意吗？”
佩兰低着头想了一会，忽然笑道：“那佩兰就谢谢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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