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卓被大发雷霆的宁安帝驱逐了，因为他带着武器领兵到了宫门外。
一个被卸任的将军没有资格领兵，更不用说拿武器进宫了。叶延之闻声带兵赶过来，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叶卓，叶卓被无数的士兵包围着，这些人中很多都是他曾经的部下，叶延之再怎么暗示，他们也不肯伤害叶卓。
“叶老将军。”宁安帝不顾叶延之的警告，坚持单独与叶卓见了面，“你这是何苦？你的女儿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
“陛下，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论年纪我还要叫您一声兄长。当年先帝与我父亲拜过把子，说今后咱们就是亲兄弟，那时候的您是多么……”
“够了。”宁安帝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或者我该问，你想要什么？”
叶卓跪在地上一拜：“陛下，臣带兵器进宫门是大不敬，求陛下将我全家放逐。”
“放逐？不说你女儿，你夫人的身子是出了名的不好，她们能跟着你远走吗？”
“南郡没有了郡王实在是大患，求陛下放臣去驻守南郡，从此不再回京。臣必将一生都交付在南郡。”
宁安帝摸了摸自己的头皮，叹道：“叶卓啊，我不是不肯让你去南郡。可是你知道南郡有守兵，你去了也是带兵。”
叶卓冷冷地打断：“陛下，臣不要那些守兵的兵权，臣可以不再带兵，只求您让臣在南郡终此一生，与家人一起安稳地过完这辈子。”
“没有兵权的你，还能做什么？”宁安帝问，“抵御侵袭，操练人马，你还会什么？”
叶卓跪着叩了三个头：“臣可以种地，可以劈柴，做什么都行。”
“这样你就满足了？”
“陛下以为，臣应该不满足吗？我叶卓可以对天发誓，此生从未有过背叛宁安背叛陛下的行为，连这种想法都不曾有。叶家列祖列宗在上，如有半句谎话，死后愿受油锅千刀万剐。”
宁安帝对他的毒誓并无反应，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写完了一首诗，叶卓从发完誓后一直跪在地上深深地拜着，他是真的想要保护家里人，宸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相信宁安帝不知道，既然这里是权利斗争的漩涡，他们就远走高飞，做普通人。
天慢慢地亮起来，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里。宁安帝才缓缓放下笔道：“圣旨以下，你，去吧。”
“谢陛下。”叶卓道，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几乎没站稳，他的膝盖已经酸痛地进了骨子，他是个武夫，几乎就没有拜过什么人，天为盖地为铺，他以为自己忠心耿耿保家卫国就会得到皇帝的赏识，可是他错了。
“叶卓，记住你的话，你这一生都要付给南郡。”
叶卓没回头。
离开皇宫，叶卓步履轻快地往回走，他现在没有马匹没有轿撵了，可是步行也是很好的。叶卓甚至想去给苏清筠买身新衣裳，他走进了成衣铺挑料子，很快就看中了一匹葡萄红的，苏清筠总说他眼光不好，总喜欢些艳的。这匹料子上头密密麻麻印了暗纹，颜色看起来像是秋日里的暖阳，看起来就很温暖。
“老板？我要买东西。”叶卓冲里间喊了一声。
“没人，老板去看热闹去了。”外面经过的人说。
“什么热闹？”
“你还不知道？”那人走进来，看见是叶卓愣了愣，语气尊敬起来，“叶将军。那边霍家昨天娶媳妇，不知道是不是树了什么敌人。被人报复，一家人都死光了。”
叶卓恍惚起来：“你说霍家？哪个霍家？”
“还能是哪个霍家，那个霍老太太把霍九一个人拉扯大，好不容易熬到出头这一天，新媳妇也漂亮呢，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我昨天夜里还去讨了杯酒喝，那会还是好好的。”
“佩兰死了吗？”叶卓着急。
“佩兰？”那人歪着脑袋想了会，“您说是那个新媳妇吧，她没事。早上打更的被一巷子的血腥气冲的去瞧了一眼，那会被吓死了。新媳妇穿着鲜红的嫁衣坐在死人堆里，看见有活人过来的时候看着比鬼还吓人，那身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杀人的人呢？她看见没有？”叶卓问。
那人笑了：“嚯，这您可问错人了，我胆子小什么都没瞧见。这会子新嫁娘被人带走审问去了，您要是真想看这个热闹就自己个儿去呗。”
叶卓的心情沉重起来，果然么，他们这种刀尖儿上舔血的人根本就不能奢望能有离开这个行当的这一天，佩兰在叶府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
叶卓回了叶府，苏清筠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领兵带兵器去宫里是他和苏清筠商量之后的结果，只是赌一把宁安帝对叶家的情分而已。
“父亲。”叶归凡叫他。
叶卓苦笑了一下，用长满老茧的手摸了摸叶归凡的脸，她的皮肤白皙而光滑，像是珍贵的绸缎，这样一个女子本来是应该养尊处优待在王都的，等到及笄了，遇到一个让她倾心的男子，然后安度一生，有娘家强大的势力支撑着她，怎么也不会过得不好。
可是现在他们都要走了。
“父亲。”叶归凡又叫了一生，声音有些疑惑，叶卓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流泪了，连忙背过身去：“清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好了。”苏清筠道，“我把叶家的钱财和陛下赏赐的东西都留下了一点儿没动，我的嫁妆都变成现银了，宸王送给归凡的聘礼今早托人送回去了。王都的东西什么都没动。”
“咱们去哪啊？”叶归凡问。
“去南郡。”
“南郡……”叶归凡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那不是个好地方。”
苏清筠以为是她觉得南郡日子苦，解释道：“去南郡定居而已，归凡要是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咱们可以去我的家乡，去看看我和你父亲初遇的地方。”
“归凡想悬壶济世也可以。”叶卓补充说。
他们顺着叶归凡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一大盆灰烬。
叶归凡道：“我把东西都烧了，我不想要的，带不走的东西。”
苏清筠叹了口气。
叶归凡被她一把抱在怀里，苏清筠只听得怀中叶归凡闷闷的声音：“母亲，我是个不详的人吧……受了诅咒什么的，我是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苏清筠心里一跳，随即感觉到肩膀上有些潮湿的感觉，叶归凡哭了。
从小到大叶归凡很少哭，她多半都是装作不在乎不关心的样子，一副淡泊的样子。
“母亲，我这样的人该死了才好吧。”叶归凡哽咽道，“我回了王都以后多少坏事发生，父亲卸职，我的朋友也不幸，挽月也好，沈临渊也好。没有人会爱我，因为我不配被人爱，这么想来，我该留在王都嫁给宸王才是。”
“别这样。”苏清筠大声道，“不许你这么说，我们都爱你啊归凡。你要珍惜你自己，因为你是世界上唯一的你。我们这些事不是你造成的，没有人生来被人诅咒。”
叶归凡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忍得浑身发抖：“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回来就好了，我不认识他们就好了，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我根本就不应该来这世上。”
一时间，对自己的怨恨，自责。被沈临渊狠狠拒绝的苦闷，对挽月和陆钦的羡慕统统涌上心头，哪怕是佩兰，佩兰是自由的，她不被人约束，或者说叶青翙，她有叶延之护着，有宸王要娶她，她是幸福的。
可是叶归凡啊叶归凡，你回到王都之后就没有好事发生，如果一个人的人生当真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界上祸害别人啊？叶归凡哭着，眼前发黑，有一些潜藏在心底的记忆渐渐浮上来，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也这么哭过。
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叶归凡试图在脑海中抓住这一丝记忆，它却像游鱼一般瞬间滑开消失不见。
“哭出来吧。”叶卓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母女俩，“可是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佩兰那边……霍家被血洗了。”
叶归凡通红的眼睛看向叶卓，苏清筠瞪了叶卓一眼，叶卓摸摸鼻子：“佩兰没事，但是被人带走了，恐怕只有她见到了杀人的歹徒，我想问问你们要不要想法子把她一起带走。”
“能把佩兰带出来吗？”叶归凡问，她的嗓子是哑的。
“只要佩兰与杀人的人没有关系，就可以。”叶卓担忧道，“只是佩兰或许受了惊吓，恐怕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
叶归凡疑问的眼神，叶卓解释：“据发现杀人现场的人说，当时的场面……极其惨烈。”
“不管怎么说，现在霍家没人了，佩兰再留在那里肯定会被人议论。反正我们都要离开，要走一起走。”苏清筠下了决定，“只是可惜了这一桩姻缘，本该有个美满幸福的结局的。”
叶卓让苏清筠和叶归凡雇了马车，自己去寻佩兰，佩兰一直沉默寡言着，审问的人也问不出什么，没有理由一直扣着佩兰，便把她放出去了。叶卓最后一次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让负责查此事的官员保证了不会再追查佩兰。
叶归凡和苏清筠在城外等着，佩兰上了马车，叶归凡与她说话，她也是懒洋洋的不说话。叶归凡心想她一定很累，便不再搭话。
她看了眼王都，天色渐渐暗下来，叫卖的小贩声音渐渐低下去。夜市的人们都出来活动了，正山楼的灯火依旧通明，玄机阁也还是那副暗沉沉的阴森样子。
一切都与她三年前回来时没什么分别，但是她的心上却有了伤口。
马车上路了，入夜后气温逐渐下降，佩兰靠在马车上假寐，她还穿着那身红色嫁衣，血腥气弥散在整个马车厢。
叶归凡蹑手蹑脚把毯子给佩兰披上，自己缩成一团睡过去了。
“姑娘啊，霍九一家是我杀的。”佩兰看着叶归凡已经进入梦乡，低声说了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深夜之中，被浓重的夜色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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