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渊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寝衣已经湿透了，在天气凉下来之后如坠冰窖。他梦见了叶归凡站在自己面前，前一刻还是笑语盈盈，下一秒却伸出手来把那支木头簪子深深刺进他的胸膛。
沈临渊用力揉了揉他的额角，看了看外面天色还黑着，却已经没了睡意。他梦到过叶归凡很多次，时间久了，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沈临渊扪心自问对于叶归凡，他是有过那么点心思的。可是自己想想对她的感情似乎更多的是出自于一种求而不得，若即若离的朦胧感。要与她共度一生，沈临渊是愿意的，可是如果要论及彼此分开之后念念不忘，却又好像没有那么爱。
可如果没有那么爱，为什么他会反复梦见叶归凡，在梦里哭得那么楚楚可怜，让他想要拥她入怀。
现实中，叶归凡是不会哭的。
她被他拒绝不会哭，受了伤也不会哭。叶归凡只会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把眼里的情绪收下去。
他起身，很快就有外面的人听见了声响进来：“少爷。”
“换身衣服。”沈临渊淡淡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倒也不算特别早，再有半个时辰他本就该起身了。沈临渊穿好衣服梳洗完毕，出门去冷不丁看见个人影站在院子里，倒是吓了一跳。
“哥？”沈临渊叫他。
沈景闻声，转过来的瞬间就带上了笑：“起得真早。”
他们兄弟俩长得很像，一样的俊美一样的长身玉立，沈景比沈临渊大了两岁，为人处世倒是比他成熟许多。
“你今天起这么早……嫂嫂没醒？”沈临渊极为隐晦地问了个问题。
沈景调侃道：“阿容还在睡。我还当你是因为今日爹娘要去为你相看未来的妻子，你小子按捺不住了呢。”
沈临渊苦笑：“爹娘明知道我只想为国效力，无心儿女情长。”
“那也得早些娶妻生子。”沈景走到沈临渊身边按住他的肩膀，“咱们家有两个人在朝廷里就够了，你别当武将出生入死的好。你年纪轻轻又有才华，文官不也很好吗？”
“文官只能动动嘴皮子。”
“文官安稳，你未来的妻子不会整日为你出门打仗忧心。”
沈临渊轻轻摇了摇头。
沈景：“你老实说，是不是还在记挂着那个宁安的女子。叫什么……叶什么？”
“叶归凡。”沈临渊说。
“听哥一句话，那姑娘性子刚烈又太倔强，你们俩不合适的。况且那时候她拒绝了我的好意，自己来找你的时候你又跟她赌气似的拒绝了她。这么一来早些时候你说服爹娘有什么用？”
“我没在想她。”沈临渊说，“她人在南郡，我在永康。本来就是敌对的国家。”
沈景叹口气：“南郡离咱们国度边境很近的，你要是想去看她早就可以去了。可你又拉不下这个脸，你也知道按她的性子恐怕连见你都不愿意的。既然这样又何必如此牵肠挂肚，多少都是过去的人了，等你娶妻生子之后，她就是个过客。”
“哥，你爱嫂嫂吗？”沈临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沈景竟是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答：“阿容……是个很贤惠的女子。她家与咱们家的家世也很配，很适合做我的妻子。”
沈临渊说：“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很凶但是很漂亮的姐姐来找过你。她那么明媚娇艳。”
“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沈景答，“她如今大约也已经嫁作他人妇。”
“我不明白。”沈临渊说，“那时候你分明很喜欢她，可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沈景还没回答，一个妇人的声音就响起：“临渊。”
“娘。”沈临渊和沈景招呼道。
“嗯。”蒋琬慈爱地看着沈临渊，这个儿子从小就顽劣，还不在他们身边待着，成天就在外面跑，她当初生沈临渊的时候疼没了半条命。蒋琬抬手抚了抚沈临渊的头发，他的发丝并不柔软，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坚硬不肯服输。
“怎么一头汗？”蒋琬问。
沈临渊窘迫地抬手擦了一把，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梦到了什么，蒋琬看见儿子颇为难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
她之前曾经听沈景说过沈临渊出去学艺时在那里认识了个宁安的姑娘，还颇有点念念不忘的样子。沈临渊去景虞山的时候，人家不肯收他为徒，他就在门口大风大雨里跪着，跪了几天才跪松了口。
而那个姑娘，出身武将世家，自己是看着沉默不言心里却有主意，沈景说她拒绝了和沈临渊的婚事，蒋琬便在心里有些心疼沈临渊。
沈家是从底下打拼起来的，沈临渊的父亲拼命地用命去搏，所以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没有那么辛苦，不用在刀剑上讨生活。可这个沈临渊偏偏不领情，比他哥哥更加热爱战场。蒋琬当初被沈临渊说服她接受那个宁安的姑娘的时候，她心里便觉得这事儿成不了的。
可是沈临渊从小就没有对任何事情表现出执着，甚至是她这次和丈夫商量之后试探性地说起给沈临渊相看对象这件事情的时候，沈临渊欣然接受，蒋琬悄悄松了口气，这么看来沈临渊其实对那个姑娘也没有什么情谊。
她和丈夫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些年相敬如宾。哪有那么多不能忘不能舍得的事情，只要父母同意了，孩子们便可以在一起过一辈了。蒋琬是这么想的。
沈景说，那个姑娘的父母是在外面打仗时认识的，然后就相爱了。蒋琬很是不屑，由此她便觉得其实叶归凡也不会是什么好姑娘，不遵守父母的她都觉得不对。
“一会收拾好吃过早饭咱们就出门。”蒋琬说，“今日要去丞相府，那慕容姑娘是出了名的美人，刚巧你们俩年纪相当，而且她们家是从文的刚好和咱们互补。”
“好的。”沈临渊乖巧地答话，在一旁的沈景松了口气，他这个弟弟虽然跟父母亲不太熟的样子，倒是和他最是亲昵。
听到他爽快地答应了，沈景便觉得心里微微松快了些。
他也不觉得沈临渊会一直喜欢叶归凡，就像他，其实很多感情说完就会忘记的，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刻骨铭心。
沈临渊和蒋琬到达慕容府的时候，门口的人已经候着了。蒋琬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沈临渊从善如流地给出门迎接他们的慕容府众人行了个礼。
他的额角有些颤抖，对着慕容家的人在他身上瞥来瞥去的目光感到不舒服，可是在这种场合，他必须忍耐下去。
蒋琬微笑着问：“慕容二小姐呢？”
“在里面呢，估计是有些不好意思出来。”
沈临渊却是一愣，他记得叶归凡从前也被人叫做二小姐，随即又在心里嘲笑自己道：人家都不要你，你俩没缘分何必还牵挂。
“一会让他们年轻人一起说说话。”慕容夫人打圆场，刚才她总觉得这个样貌气质皆是上乘的年轻人有些走神了。
沈临渊跟着他们走了进去，才到花园，便觉出这个慕容家的书卷气息来。花园里的摆设都是废了心思的，不管是假山水池都相当出色，看起来倒像是江南风格。
慕容夫人见沈临渊看得高兴，有意夸赞慕容晴道：“这些东西都是晴儿自己想法子弄来的，这院子也全靠她布置打理。”
沈临渊便礼貌地笑笑不可置否，慕容家下人极多，方才过来还看见好几个下人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要说自己动手亲力亲为，沈临渊不信的。除了叶归凡他还没见过别的大家小姐亲自动手干活的。
他甩了甩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这种日子里他反复地想起叶归凡来，可是他们俩明明都说了绝情的话语，在叶归凡在他面前下跪的那一刻他们就都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所以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人填补他内心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不管这个人是谁。
沈临渊正在那里心理斗争，忽然听得人群后方一声娇喝：“看招！”
沈临渊微微侧身就躲过了身后的掌风。来者正是慕容晴，只见她身着一声粉色，头上只插着一支银色月牙形的夹子，穿得这一身既方便又好看得很。她脂粉未施，杏目圆瞪，脸还是少女一般有些婴儿肥，无端地添上几分娇憨来。但是她自小练武，又比寻常女子多出英气来。
沈临渊一边同她过招，一边微笑。这一笑把慕容晴笑得败下阵来，她垂着手脸都红了：“你笑什么！”
沈临渊摇了摇头，慕容晴跺脚道：“咱们再来！”
沈临渊作揖道：“不知二小姐今日如此雅兴，有美人如此，沈临渊认输便是。”
蒋琬在心中暗骂儿子，却是欢喜的，她原先想这个儿子恐怕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却没想到竟是个说情话的高手，只是一想到这些可能是他对着宁安的那个女子练出来的便觉得没了兴致。
慕容晴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朵和脖子，沈临渊便又有些恍惚的样子，叶归凡是不会害羞的，在她面前似乎害羞的一直都是沈临渊自己。
慕容夫人只当是年轻人彼此看对了眼，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慕容晴娇憨，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一点脏东西都没见过，便相信世界都是美好的。沈临渊也是少年英杰，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姑娘都盯着呢，如今看来俩人倒是般配的很。
“好了好了，别闹了晴儿。”慕容大人笑得摸着胡子，“来，咱们入席吧。”
沈临渊一直都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慕容晴欢快的笑脸，竟然有些失神。慕容晴偷偷看他一眼，悄声对他道：“我觉得你极好。”
沈临渊便也附身在慕容晴耳边道：“……二小姐极美，沈临渊……心下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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