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南蛮气温明显下降了很多，今夜更是严寒。或许是因为南蛮被人屠戮的缘故，大地之上似乎盘桓着白色的寒气，又或许是阴气。
一想到要在死人堆里住一晚上，沈临渊饶是身经百战，身上的伤疤那么多了却还是有些胆战心惊的感觉。其实比起死人，他更害怕的是现在的叶归凡，她的眼睛变成金色之后，似乎开启了某种血液之中传承下来的嗜血，白天他看着叶归凡一刀刀杀死恒加时身上甚至起了鸡皮疙瘩。
在沈临渊的印象中，叶归凡一直都是内向的，温柔的，冷漠的，喜欢和他斗嘴的。她是个学医的人，可如今她杀起人来的毫不犹豫却让他觉得这个人变得越来越陌生，她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着魔，即便是这样变化了的叶归凡，沈临渊最大的感受竟然是心疼。
他心疼她一个人在外面，本该被好好照顾的女孩儿因为自己太过倔强，因为命运弄人而成了这副模样。他也生气他没有早些来找叶归凡，如今的局面使他们一起造成的。
白日里叶归凡一口便回绝了他的要求，反倒是答应了陆钦，这样的结果可以说他是料到的了，只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是叶归凡拒绝，没想到陆钦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按说他和叶归凡的关系算是不错的，来找她也在情理之中，可奇怪的是他们在这两年里丝毫没有彼此的消息，沈临渊是为了与沈景共谋大事，再说他在王都的那个身份——聂星也已经没用了。
陆钦在明月山庄也是个大门大户，江湖上也该有些他的消息才是，可不仅他本人的消息没有传来，就连明月山庄换了家主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听闻。
难不成当真是沈临渊在永康待着与外界没了通信？不，那是不可能的，只怕是有人刻意压住了这个消息，等到陆钦真正掌权的这一天到来才往外放出消息。这么说来的话，想来陆钦在得到这个家主的位子之前应该有过一场较量才是。
沈临渊脑子里全是些有的没的，东想西想地睡不着觉，干脆就起来去外面走走。永康气候温润，在那里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沈临渊一出门就被冻了个满怀。他们目前住在南蛮人聚居的地方，白天明月山庄暗卫动手把那些个人屠戮殆尽之后，他们便把尸体拖了出去然后收拾屋子给叶归凡等人住下。
那小孩儿和他阿爸的尸体是叶归凡亲自收敛的，她看起来有些难过，但却没有任何表露。唯有那双眸子里全是惊涛骇浪，沈临渊不明白她为何会对一个普通的陌生孩子感到如此的悲伤，后来叶归凡才告诉他，那是因为这个孩子还没有长大，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去经历，而他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他们之间的牺牲品，这是不对的。
南蛮的风是带着侵略性的，吹在脸上竟有几分针扎似的疼痛。沈临渊抱着胳膊，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出来了，但睡意已经消散，索性走走。
他抬眸间看见了个人影定定地站在湖边，望着湖面出神。沈临渊起了捉弄叶归凡的心思，便轻手轻脚地靠近，然后猛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叶归凡身子一抖，猛地转身回头，看到是沈临渊，她先是有些神色恍惚，然后带着气恼咬了咬嘴唇：“你无不无聊？人吓人是真的会吓死人的。”
沈临渊把双手背在身后，挑眉道：“你白天杀人的时候都一点也不怕，晚上睡在这死人堆里也不怕，我只不过是在你背上拍了一下，你这么害怕？”
“哼。”叶归凡不理他了。
沈临渊也不着急，找了个地方就坐下了，叶归凡看了他一眼：“南蛮晚上湿气和露水都很重。”
“哦。”
“所以你这么坐在这里，一会起来就会发现你裤子全湿了。”叶归凡说。
沈临渊忽然笑了，叶归凡不解：“你笑什么？”
沈临渊不回答，就那么意味深长地在那里笑，叶归凡反应了半天，然后羞愤道：“你怎么这么无聊！”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沈临渊笑道，“没想到你在南蛮待了两年，竟然变得这么开放了。”
叶归凡白了他一眼，沈临渊和她又沉默了许久。叶归凡先叹了口气：“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带你回永康啊。”
“你说实话。”叶归凡说，“没什么目的，你就光来找我？”
“我就不能因为想见你才来找你吗？”沈临渊反问。
叶归凡又叹了口气：“你都这么大了，说话间也该有分寸。别总是这么七分假三分真的。”
沈临渊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不能来找你了？你刚刚说话的样子跟我娘似的。”
叶归凡不说话了，在距离沈临渊远一些的地方坐下，弯着腰拨弄着地上的小草。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指拔着那些草，绿色的汁液染着她的手指。沈临渊实在看不下去：“诶，手去洗洗，这种植物的汁液会让你的皮肤发红发痒的。”
“不会的。”叶归凡苦笑了一下，“对于不是南蛮的人才会，我就不会了。”她终于抬眸正眼看了看沈临渊，然后突然说：“你瘦了一点儿。”
沈临渊：“……你黑了不少。”
叶归凡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更不好看了吧。”
沈临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实很想说，从前叶归凡皮肤白皙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眼型是狭长的，看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现在她晒黑了，被风沙吹黑了，眼睛是金色的，看起来像是个西域来的姑娘。
虽然不是同一种感觉，在沈临渊的眼中却都是特别的。注意，是特别的，并不是好看的。是那种在人群之中你看她一眼，然后就记住了的长相。而不是像挽月或是慕容晴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动人，她们的美丽是千篇一律的漂亮，都是大眼睛黛眉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
“你不相信我是来找你的，却相信陆钦来找你没有其他目的？”沈临渊不死心。
叶归凡：“说真的，我同样不相信他。可是没有关系，我们之间没有可以彼此利用的关系，我们并不敌对，他是江湖中人，于朝堂之事无关。”
“你真的相信陆钦是纯粹的江湖中人？”
“我不信。”叶归凡说，“重要的不是我相信什么，而是我选择什么。陆钦与我是旧识，我们可以彼此信任而且没有其他的任何情感掺杂其中。”
她顿了顿，然后飞快地看了一眼沈临渊：“可你不一样，你来自永康。我恨宁安，但我不能去帮助我的敌国灭了自己的故土。”
沈临渊冷笑了一下：“你觉得自己可以单凭自己的能力颠覆一个王权吗？我来找你其实是有道理的，你想灭宁安，我想吞并宁安。虽然出发的目的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你跟我回去，等到永康的铁蹄踏平宁安的那一天，我把宁安帝的项上人头捧到你面前。”
“你还是不明白。”叶归凡摇头，“我跟你回去，你家里的父母，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大约和你也有什么关系吧，毕竟你们很像。就算我答应了你，他们也不会答应，他们会怎么想，永康的人们听说之后会怎么想？沈家清白的门风，被一个可能是宁安奸细的女子败坏了，而你，还会被他们冠上一个沉迷女色的名声。如此一来，你的梦想你的抱负该怎么办？即使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你还挺替我着想。”沈临渊笑了，“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就算带你回去，人们也不会说我沉迷女色，因为你原本就没有什么‘女色’。”
叶归凡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那个女子，挺好的？”
“谁？”沈临渊先是不太明白，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而叶归凡以为他在装傻：“你别装傻了，咱们严肃地把话说完，两年不见，也没必要剑拔弩张的。”
“不是，我不明白，你说的是哪个女子？”
“慕容姑娘。”叶归凡说。
沈临渊听到这里，心里的警铃大作。叶归凡当然是不可能去永康的，也不可能认识慕容晴，而唯一她可能得知这个消息的途径就只有陆钦。这个陆钦，在他们身边安插了多少人手？他到底想干什么？沈临渊在心里默默地把身边的那些亲信盘查了一遍，只等回去之后把他们重新筛选一遍。
陆钦通过叶归凡来告诉他自己在永康也有探子，是一种示威吗？
“她很好。”沈临渊说，“但是我与她不过只见了几面。”
“你母亲相当喜欢她，而且你们两家的地位也是很相配的。”
“也许吧。”沈临渊抱着手臂，“可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叶归凡看了他一眼，然后忽然伸手开始脱衣服，沈临渊的耳朵红了，他闭上眼睛：“你要干什么！”
一件外衫被丢到他身上，叶归凡不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看你冷。”
沈临渊暗骂了一句，果然么，就像他说的。在慕容晴等人面前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一个，而在叶归凡面前，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无能为力。叶归凡面不改色心不跳，倒是沈临渊面上作烧。
“你不冷吗？”沈临渊问，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想不想一个小媳妇。
叶归凡道：“习惯了，你穿着吧，一会早些回去。”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沈临渊想起来自己要跟她说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你等会。”沈临渊一把拉住了叶归凡的手，叶归凡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看了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你跟我走吧。”
“我不跟你走，”叶归凡决绝道，“我没有理由跟你一起走，我要亲手报仇。”
“我给你一个理由。”沈临渊说。
“我爱你，我想每天见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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