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晴在外头端着杯子喝茶，气定神闲，陆钦掬着手站在一旁，活脱脱一个给大家小姐打下手的。
沈临渊和叶归凡到那里的时候，慕容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沈临渊道：“你不是说你……”
他忽然住了嘴，想起来叶归凡就在身边，那句“你不是说你会一直等我”终究是没有说出口。陆钦看见叶归凡倒是惊讶了一下：“醒了？什么时候？”
叶归凡笑了笑：“就刚才，你把我吵醒了。”
她缓步走到慕容晴身边，她的样子和梦里一样的美，但是却比梦里更加真实和明艳。叶归凡道：“慕容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归凡给沈临渊递了个眼神，沈临渊勾着陆钦的肩膀出去了。
叶归凡看了他们离开，眼神微动。
那边一直偷眼观察的慕容晴放下了杯子：“你认得我。”
“自然。”叶归凡道。
“临渊告诉你的？”
叶归凡：“不是。”
慕容晴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打量叶归凡：“我还道他是在外头见了何等的女子竟然不肯回去了，原来是你这般的。”
叶归凡没说话，在慕容晴对面坐下，当她们俩的眼神相交的时候，慕容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叶归凡：“是。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很特别。”慕容晴突然说。
“谢谢你。”叶归凡道，“你今天来是来示威的？我想告诉你的是，事实上我们并不是敌人。”
“你错了。我们是敌人。”慕容晴说，“沈临渊只有一个，我们却有两个人。”
叶归凡：“你可以带走他。”
她的爽快让慕容晴微微一愣，原本打算好的话也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你说什么？”
“我说，”叶归凡重复，“你可以带走他，如果你带的走的话。不过很显然，他不会跟你走。”
沈临渊在屋外听到叶归凡很有底气的话语，嘴角微微抬起。陆钦意味深长：“睡了一觉倒是不太一样了。”
沈临渊看着他：“咱们现在可以来聊一聊，你是月曜三皇子的事情了吧？”
陆钦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归凡在梦里看见的。”沈临渊说，“你这明月山庄好大的本事，我还只当黄粱一梦已经在江湖上绝迹了，你这里竟然还有。”
黄粱一梦是很多年前一位调香大师所调配的，据说吸入它的人会在梦里过完一辈子，除非你找到醒过来的窍门。
“黄粱一梦？”陆钦看起来也有几分惊讶，“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东西。”
“你少跟我装。”沈临渊说。
“我真的不知道。”陆钦有些急了，“我发誓我不知道，这东西是禁品，明月山庄的单子上是没有的——至少我看见的单子，是没有的。”
他的话语有些停顿，沈临渊急忙问：“想起什么了？”
陆钦的眼神有些迟疑：“是她吗，但是不会啊……”
“谁？”
“我娘，”陆钦看着沈临渊，“陆夫人。她是唯一一个明月山庄上一辈留下来的人，我现在掌握的这些东西都是明月山庄如今的命脉。可是上一辈的那些东西并没有告诉我是怎么样的，只有她知道。可是她明明已经疯了那么多年。”
“叶归凡被发现晕倒在地的时候，是独自一个人的。”沈临渊分析说，“明月山庄的人表面上都听命于你，可实际上是什么情况，我们谁也不知道。”
“来人！”陆钦喊。
来了个小厮。
“我娘呢？”
小厮：“在屋里睡下了。”
“咱们去瞧瞧。”陆钦对沈临渊说，沈临渊犹豫地看了一眼屋内。
陆钦嗤笑道：“你就放心吧，她们俩都不是冲动行事的人。还是你这么一会都不舍得离开叶归凡？”
沈临渊瞪了他一眼：“你最好在路上跟我交代清楚你和月曜是什么关系。”
叶归凡道：“慕容姑娘，我是希望你和沈临渊一起离开的。”
慕容晴：“装腔作势。”
叶归凡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以为我这次来是跟你抢沈临渊的。”慕容晴说，“但很可惜不是，我答应过他会在永康等他回去，就不会食言。”
“那你是……”
“沈老将军不行了。”慕容晴忽然说，“皇帝要让沈景哥哥做出征的人，但是他有家室。”
叶归凡笑了：“你的意思是，要沈临渊回去出征？就因为他哥哥有家室，而他孑然一身。”
“不是的。算命的说，沈临渊天生就是战神的命格，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慕容晴的眼神里闪着一丝爱慕。
叶归凡很不合时宜地想，这姑娘是真的很喜欢沈临渊。
“他之前的那些战役已经表现出来了，如果皇帝要沈临渊出征却发现他跟一个宁安的人来往密切，那会怎么办。”慕容晴说，“孰轻孰重你拿捏得准。”
“不止宁安。”叶归凡说，“刚刚那个，是月曜三皇子。如果沈临渊与我们来往密切的事情暴露，皇帝恐怕会杀他。”
是的，天下所有的帝王都一样。
“我明白了。”叶归凡起身，“我去找沈临渊，你放心。”
“希望你能说话算话。”慕容晴的声音幽幽的。
叶归凡慢慢地走出了屋子，一离开慕容晴的视线就开始飞奔。梦里的预兆正在一步步地走向现实，沈临渊不能再留在这里。
叶归凡抓住一个小厮，气喘吁吁：“他们人呢？”
“在夫人房里。”
叶归凡七拐八拐，好容易才找到了陆夫人的屋子，刚刚觉得心里一松，突然闻到一股幽香。像是晨间朝露的味道。电光火石之间，叶归凡想起来自己在晕倒做梦之前，不正是与陆夫人待在一起吗？那陆夫人，莫非是……
她猛地推开门进去，却见沈临渊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陆钦。
“陆夫人呢？”
叶归凡问，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该问的不是这个，又改口对沈临渊说：“你爹快不行了，你跟慕容晴回去吧。”
沈临渊搔了搔鬓角：“你信她的，我家那个老头子一年到头得有个七八次身子不行了。次次都要我回去。”
“如果是真的呢？”叶归凡问，“如果你爹真的不行了而你不相信，从此就错过了，这么一错过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陆钦忽然开口：“我娘不见了。”
“什么。”叶归凡没明白，“你娘不是有很多人看着她吗？”
“她消失了。”
叶归凡想起门口那股味道，肯定地摇摇头：“不，她没有消失，她就在这里，掌控着一切。”
“可我们哪里都找不到她。”
“因为我们在梦里。”叶归凡微微一笑，“从踏入这个门开始，我们就一直在梦中。”
沈临渊和陆钦不解，叶归凡道：“门口有一股香味，是我在晕倒之前一直闻到的味道。”
她这话一出，空中忽然传来一个清明的声音：“不错，既然被你们发觉了，就醒过来吧。”
响指声。
叶归凡醒了，这里的确是陆夫人的房间。一切都似乎与刚刚没有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就是陆夫人冷着脸站在一旁。
“娘！”陆钦简直无法相信，“你竟然会操纵黄粱一梦！”
陆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还有脸叫我娘？十几年了，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要装疯，千万不能被你发现。”
“……那时候我们都不是有意的。”陆钦说。
“呵，”陆夫人说，“这些年也为难你了，我在你身上撒了不少气，看来是心里虚得很，不然也不会这样假惺惺地对我了。”
“原来你没疯。”陆钦只会重复这么一句。
叶归凡忍不住插嘴：“到底怎么回事。”
陆夫人没说话，陆钦道：“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与我几个皇兄打赌赌输了。我们便偷偷溜出皇宫，潜伏进了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戒备森严，你们是怎么进去的。”叶归凡皱眉。
陆夫人：“当年明月山庄明令规定，只要是孩子和老人，都可以长驱直入。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我与皇兄们进来之后一直躲在林子里，林子里有很多动物，皇兄来了兴致就开始打猎射杀它们。我看不下去极力劝阻却没有结果。”陆钦说，“我原本以为打赌的内容是杀死明月山庄里所有的动物，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意思是杀光明月山庄所有的人。”
叶归凡倒吸一口凉气，人们只当孩童天真，却不想他们其实是残忍的人。而且这种天真的残忍到了极限，往往自己也不把自己所作所为当做一回事。
“后来呢？”
陆钦叹气：“后来，我们在林子里躲了几天。月曜发现我们不见了，就派人来找，他们以为是明月山庄的人绑架了我们，便派了一群死士，那些死士都是半大的孩子，伪装成乞丐的模样，身上绑满了炸药，一进来就引爆自己。”
那是一场令人毕生难忘的事件，陆钦很久之后闭上眼睛便会看见那许多的孩子闭不上的眼睛。杀的人是孩子，被杀的孩子。
其中死去的，便有明月山庄下一辈的那些孩子们。
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父母也一起死去了，唯独到陆夫人的时候。她在林子里采花，编成了一个花环送给了陆钦，她以为陆钦是个逃难来的孩子。
当真正的陆钦被炸死的时候，陆夫人哭得声嘶力竭，死士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边，正要拉下引线，陆钦跟疯了一样地抱住她。
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就死了，这么多年在月曜他活得很艰难，如今看见这么个失去了孩子的女子，心里总是狠不下。
“三殿下，快放开。”
“不！”陆钦大喊道，“你要杀就连我一起杀！”
他闭着眼睛，抱着微微颤抖的陆夫人，心里却是万分平静。
死士没有下手。皇兄们拍拍陆钦的肩膀：“你要是不杀，剩下的那些明月山庄下属的人都会来寻仇的，到时候父皇又该生气了。”
年幼的陆钦在那一瞬间做出了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我不走了，我留在明月山庄，当她的儿子。”
他抱着那个狼狈不堪的女子，好像抱着全世界。
皇兄们走了，少了一个皇位的竞争对手他们自然高兴。皇帝从来就不重视他，如今也只是对外声称三皇子病的厉害从不见人。
月曜少了一个皇子，明月山庄多了一个在仇人报复下幸存下来的孩子。
一个不被需要的皇子和一个江湖名门大派的继承者，孰轻孰重。陆钦很难说自己当时的决定倒是是一时冲动，还是厚积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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