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刚刚的打击太过，等一行人吃过饭出来的时候，院子里那些少年们竟然都在扎马步。师父道：“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为首的那个少年闷闷地说了一句：“愿赌服输。”
叶归凡：“知道错就好，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是出色的，要知道世上比你们强的人多了去了。”
少年点点头，然后显得有些踟蹰，但还是开口问：“……师姐，你不是靠自己的武功取胜的。”
叶归凡完全不为所动：“你要是觉得不服气，自己也想想办法召狼呗。”
少年嘟囔了一句，许是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叶归凡转而又笑道：“行了，要练武明天再练，里头给你们留了饭了。”
三个少年欢呼着跑进去，叶归凡笑着摇摇头，小孩子果然是脱不了稚气的。那个敢顶嘴的少年却还站在原地，叶归凡：“怎么不进去吃饭？”
“不饿。”
“赌什么气呢。”叶归凡笑着摸了一把他的脑袋。
少年躲了一下，最终还是进去了。
师父道：“你们此次回来，都变了很多。我不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但我教给你们武艺就是为了让你们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在外面给我惹事的。”
他尤其是看了眼沈临渊。
沈临渊摇摇头：“师父诶，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叶归凡可是远胜过我们许多。”
叶归凡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些事情都不必再提了。”
“你爹呢？最近过得如何？”
叶归凡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师父隐居江湖不问世事，不知道叶卓的死讯也是应该的。师父安安静静地等着叶归凡的下文，叶归凡笑道：“我爹在南郡呢，远离王都倒也不错。”
师父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未怀疑，即便是叶归凡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他心思粗，也以为是夜里风大冻的。
“那你回王都来干什么？”师父追问了一句。
叶归凡心道这个问题比起问她在外面惹是生非都做了些什么可要难多了。她的心思飞快地运转，却是没想出什么正经理由来。
师娘此时擦着手过来解围：“好了好了，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你这么逼问干什么。”
她过来搂住叶归凡的肩膀，笑道：“你们俩的屋子还空着，自己回去歇着吧。我跟归凡单独聊聊。”
叶归凡顺从地跟着师娘走，师娘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关上门。摆出一副秉烛夜谈的腔调来。师娘看着叶归凡的眼睛：“你这些年都在外面干什么了？”
叶归凡下意识地想要隐瞒，但师娘的眼睛是不会被她所欺骗的，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映在师娘的眼睛里，江湖上多少年前的那个玉棠夫人仿佛还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叶归凡叹了口气，把自己过去的遭遇都说了个遍。等她落下话的时候，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完了两支。
师娘听得也有些动容，却见个叶归凡一脸淡漠，连眼神都不曾变化。
“你就不难过？”
“当然难过啊。”叶归凡说，“最厉害的时候难过的连觉都睡不着，经常在梦里看见我爹我娘的样子，有时候大梦初醒，还以为自己还在王都。”
“想到过景虞山吗？”师娘看似不经意地问。
“师父不知道爹已经死了。”叶归凡却没有回答，“挺好的，别告诉他了。”
“嗯，”师娘说，“你师父看起来厉害，其实外强中干。前些年遇到个老友死了，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我哄了许久才好。”
“故人走了，都难过的。”
“难过什么，没什么可难过的。反正我们几十年在这世上都要死的。到时候有没有人记得我们为我们上一炷香倒一杯酒都是个问题，不过反正咱们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了。”
叶归凡只能符合。
师娘眼中带着笑意看了她一眼：“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情啊？”
“没有。”叶归凡说，“你说得对。”
我活着自得逍遥自在，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你预备嫁给临渊吗？”师娘冷不丁问。
叶归凡有些惊讶：“师娘……”
“别骗我，师娘是过来人了。”
叶归凡想了一会，然后说：“他很好，但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这世界纷繁，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说不定等我想起来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许多年前看中的那样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话里的意思竟是回绝了。
师娘说：“也不一定非要嫁娶的。”
叶归凡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再说吧。”
师娘也不说话了，良久才来了一句：“我以前以为你俩总是不对盘，怕是出师以后这辈子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叶归凡笑笑：“我倒是想啊。”
于是顺利地引出梦里红线绕脖的事情来，师娘听罢：“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哪怕在一起几年也是好的。”
“不好，我希望他可以活下去到老。”
叶归凡起身：“天晚了，师娘早些休息。”
“你们明天就走吗？”
“嗯。”
“……”师娘没说话，直到叶归凡以为她在下逐客令的时候，师娘才来了一句：“还是要过得开心啊，凡是量力而行。”
叶归凡出来之后没有回屋子，直接到沈临渊和陆钦的屋子外面敲了敲门。
“谁？”
叶归凡：“沈临渊出来一下。”
屋子窸窸窣窣了半晌，沈临渊才开门出来，看见她：“怎么了？”
叶归凡转身就走，沈临渊说了句等等关上门就追上来了。
“有什么事？”
叶归凡一直走到后山才停下来，然后看着沈临渊：“上一次在这里告别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记得。”沈临渊说，“那会我躺在树上赏月亮，你跟做贼一样偷偷溜进来。”
此时此地，彼时此地。月亮还是同一个月亮，人也是一样的人。
两个人都有些眼神迷离，空气中流转着七年的光阴，似乎还在原地没有改变。
叶归凡先回神，道：“明天就不一起走了，我早起。”
沈临渊立刻说：“我送你。”
“不，”叶归凡一口回绝，“你回永康去，在三年之约到来之前你都别来王都找我。”
沈临渊的表情一出来，叶归凡补充说：“也别偷偷派人或者你亲自来找我。”
“为什么？”
叶归凡没说话，低着头看地：“反正说好了。”
她赌咒发誓一般：“我保证不乱跑，我发誓我永远都不背叛你。”
后山的树瑟瑟，令人难以消化的寂静，叶归凡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沈临渊突然笑了：“知道了。”
他摸了摸下巴：“不过叶家小姐这么口说无凭就想要捆住我，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划算啊。”
叶归凡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从衣袖管里掏了一块帕子出来。
却是她在南郡时做完染的。
沈临渊接过来，心里是欢喜的，口中不饶人：“这算是……定情信物了？”
他原本等着叶归凡脸红或者羞涩，叶归凡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沈临渊长叹一声，自己的脸上作烧，果然只有叶归凡才会让他有这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他伸手把叶归凡拥入怀中，叶归凡闻到他身上干净清淡的味道。
沈临渊低声道：“我也，绝不背叛你。所以，三年时间，等我。”
叶归凡伸手拥住他的背，沈临渊已经不是少年了，却还是像少年一样清瘦。叶归凡道：“你太瘦了。”
他身上有浓的散不开的少年气，叶归凡甚至不想放手。
但终究还是要放开的。
叶归凡问：“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无风去哪了？”
沈临渊：“去王都了。”
“王都？”
“为你打点啊，等着你回去。”沈临渊说，“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一个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罪臣的女儿，回去有这么容易吗？”
叶归凡听得他一句罪臣的女儿，正要发作，沈临渊先反应过来打了自己一嘴巴：“我说错话了。”
叶归凡哑然失笑，轻声道：“真好啊。”
沈临渊奇怪：“好什么？”
叶归凡摇了摇头，沈临渊不明白。一个人还没说话一个眼神你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小时候的七年，长大后的七年。十四年的时光里，沈临渊从来没有缺席过，其实仔细想想，叶归凡第一次成功倒立，第一次刷出剑招，第一次针灸。沈临渊都看见了，再长大些，叶归凡及笄，他送了一场漫天烟火。
叶归凡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沈临渊都在她身边。
她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沈临渊：“又笑什么呢，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
“我在想，”叶归凡说，“你就像只癞皮狗，赶都赶不走。”
沈临渊：“……我听这话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叶归凡笑着摇摇头，然后说：“沈临渊。”
“嗯？”
“我爱你。”
晚风吹散了人心里因为月色而带来的睡意和朦胧感，化成无比清晰的肌理划过人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很多年后叶归凡都无法忘记这一个晚上的风和光，此后生命之中的任何一个晚上都比不上这一晚的动人，身体和记忆记住了那光和风，这是在只有沈临渊在身边时才出现的光和风。
唯有他一人，无法被取代。
“我也爱你。”沈临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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