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天牢。
灰暗的光线里几乎难以辨认人脸，琮夫人半掩着鼻子袅袅婷婷地从天牢之间穿过，最后停留在了一间最里面的牢房面前。
“开门。”
弯着腰的侍卫急忙打开了：“我们都是按吩咐办事的，宸王在这里过得还是不错的。”
“下去。”琮夫人色厉内荏。
侍卫离开了。
“你挺厉害啊。”琮夫人粉唇一弯，笑着说，“从哪里找来的女子，竟然能做出这等事情。”
宸王对着一盘五子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少装傻！”琮夫人冷笑道，“你敢说那个女子进宫来不是你授意的？你们还找什么同伙来把太后都杀了！”
“太后死了？”宸王表现出微微的惊愕。
“你不知道？”琮夫人看出了宸王的惊讶，“难不成你没有要人杀太后。”
“我当然没有！”宸王说，“所以陛下现在是要把我带出去杀了来给太后陪葬吗？”
琮夫人：“你该感谢太后的死，陛下已经答应把你们放走了。”
琮夫人脸上皮笑肉不笑，对着宸王做了个手势，指着门：“请。”
宸王：“多谢。”他信步踱出去。
“宸王殿下。”
宸王转身。
琮夫人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我求求你，别伤害陛下。”
“为何？”
琮夫人有一丝薄怒和不敢相信：“他可是你的亲兄弟！”
“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在做的事。”
琮夫人垂着头：“如果你要动手，就把我一起杀了。否则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宸王看了她一眼，竟然像是市井无赖一般吹了声口哨：“还早着呢。”
他离开了天牢，宫外早有宸王府的人等着，叶青翙比他先一步到了轿子里，此时看见宸王平安无事，更是眼泪刷刷往下掉。
宁安帝大约已经没有了来见他的精神劲，只派了个人过来说了句“明日发丧，请宸王殿下务必早些到来”。
路上叶青翙不断地询问着宸王琮夫人有没有为难他，大概是听说了之前在天牢里的事情。
宸王一直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
宸王回到府里，看见无风焦急地在门口打转，便直接撇开叶青翙，问：“叶归凡人呢？”
“在里头。”
宸王推门进去，丝毫没有避讳的样子。
无风也跟了进去，进去了还不忘随手把门关上了。叶青翙在门口忍了又忍，最终只踹了一脚门口的花草撒气。
“起来。”宸王在叶归凡床边道。
无风劝阻：“她还没恢复过来。”
“装什么装？”宸王冷笑，“身上有白狼血，怎么可能会这么久了都没醒。”
无风被噎了一下，道：’“白狼血没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宸王殿下，叶归凡身上的白狼血没了。”
宸王：“当真？”
无风没来得及再重复，宸王自己又皱眉道：“这么说，叶归凡不会召狼了。”
宸王求证道：“是她去宫里见太后的吧。”
无风：“不然还能有谁。”
无风看了眼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叶归凡：“她问你，你的考验可以通过了吗。”
宸王看着一声不吭的叶归凡，瞬间恢复到了原本的冷漠：“算可以过了。”
他头也不回抬腿出门，临走了说一句：“我叫人来看看她，你好生照顾——但是如果明天她还醒不过来，我就把你们俩都赶出去，并且告诉天下人，你们杀了太后。”
无风在安静的屋子里长久地握着叶归凡冰冷的手，声音颤抖：“妹妹啊，你这是何必……”
叶归凡在凌晨时分的时候醒了过来，无风趴在桌上睡着。叶归凡睁大了眼睛盯着屋顶，像是黑夜里微凉的气息从眼球表面拂过，忽然就有一种在这里躺了许多年的错觉。好像会就这么一直躺下去，或许自己其实已经死去了呢，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叶归凡坐了起来，虽是深夜，她却已经没有了睡意。叶归凡走到桌边，无风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累了，他从永康回来之后就没有好好歇息过。叶归凡温柔地看着他，无风的呼吸绵长而缓慢，睡得很沉啊。
叶归凡心想。
她披上外衣推开门，外头更深露重，要是放在以前她是不会出门的。打了个寒战，叶归凡还是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宸王府不是很大，或许是想给世人展示宸王的清明廉洁，宸王府连寻常大户人家会有的装饰品都没有布置。叶归凡在府中慢慢地行走着，靠在门边守夜的小丫鬟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叶归凡从她面前经过，也没有丝毫反应。
她径直往前走，直到在一座塔楼下停住了步伐，这里是宸王府中最高的地方，它已经被废弃了很久，叶归凡推开沉重的门，扑面而来的灰尘气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归凡从年久失修的楼梯上慢慢走上去，尘埃，在她的脚下盘旋。不时腾起漂浮在空中，没有风的支撑，它们也最终落下。
来到顶楼。
王都的夜，漫长但并不寂静。整夜整夜亮着灯的青楼，酒楼。还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凌晨便都出门叫卖了。
叶归凡沉默地看着脚下的一切，风把她单薄的身子上裹着的衣服吹得瑟瑟抖动。
“你是要跳下去吗？”
身后传来宸王调笑的声音。
叶归凡没有回头：“我醒的够及时了，请宸王殿下遵守自己的诺言。”
“好，不过我想问你一件事。”
“太后是我杀的。”叶归凡淡淡道。
宸王笑了：“爽快，你听到了吗？挽月。”
叶归凡震惊地回头，挽月就在黑暗中走出来，她的眼圈是红的：“为什么要杀人！”
“……”叶归凡没有回答。
挽月冲到她面前，用力推了她一下：“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叶归凡：“想杀便杀了。”
挽月：“你知不知道，皇祖母对我有多么重要，你是没有感情的吗！杀人对你来说，就那么容易？”
宸王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两个女子，她们曾经是亲密的闺中密友。
挽月：“我真是瞎了眼睛，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不该跟你做什么朋友！”
叶归凡低下头笑。
挽月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蠢。”
“你再说一遍！”
叶归凡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说，我笑你蠢。你说我杀太后有错，好，那么我来问问你。我没有入宫的令牌我能进得去王宫吗，那令牌是谁给我的？是你！你的善良，你的温柔，你的尚存人性，你亲手把令牌交给了我，亲手把我送到了太后面前。而最可笑的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你，竟然还来质问我？”
“……你强词夺理。”挽月的脸色有些发白。
“是啊，我强词夺理。在慧娴公主的心里，大抵天下所有的人都是良善之辈吧，只有你是用真心去待人，所以才被人骗。所以你该感谢我，教会了你别随便相信别人。”叶归凡说着诛心的话，慢慢地用力捏紧了拳头。。
她看了眼挽月，道：“哦对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陆钦？”
“陆钦……他怎么了。”
“看样子你是不知道了，”叶归凡道，“陆钦大概也没有告诉你，他是月曜的皇子吧。”
“你说……什么。”
“陆钦是月曜的皇子，就是那个你拼死也要拒绝，也要退婚的国家呀，慧娴公主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叶归凡已经记不清她后来都说了些什么，但想必是些不好听到了极点的话语，不然挽月也不会跌跌撞撞地离开。
“她一定很恨你。”宸王说，口气中也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同情。
“最好她恨我，人无法活下去的时候，只有恨才能支持住人生。”叶归凡说，“现在我够资格跟你合作了吗？”
“可你没办法召狼了。”宸王耸耸肩，“你现在对我有什么用？”
“没有白狼血，我还要别的东西。”叶归凡把明月山庄家主令牌拿出来，说：“这个，我所有的能力，配得上您了吗？”
“我问的是，你有什么用。”
“我……?”叶归凡苦笑了一下，“我可以为你杀人，我也可以做你的谋士，只要你让我亲手砍下宁安帝的头。”
宸王看起来在思索：“永康和月曜有你的人吗？”
叶归凡面不改色：“没有。”
“是吗，可是我听说，你在永康和月曜都有熟悉的人。”宸王眼中笑意更甚，“所以，你何须来找我合作，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吗？”
“你什么意思？”叶归凡听出了些不对。
宸王：“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不老实。我这辈子最恨跟不老实的人合作。”
“难道宸王殿下就没有对我隐瞒些什么？”
宸王：“当然有，只是，你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他走到叶归凡身边，指着楼下淡淡道：“跳下去，我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你。”
“怎么，要杀我灭口了？”叶归凡看也不看楼下，“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既然宸王殿下与我曾经谈过交易，现在谈崩了也不必如此吧。”
“你对我没有用，留着你就是个祸患。你想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推你下去？”
叶归凡：“当然自己跳，毕竟我是个有气节的人。”
她的眼睛往某个方向看了看，然后突然扑上去抱住宸王哭喊道：“殿下！求您了！别抛弃我！别伤害我！我求求您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宸王：“你发什么病！”
他挥手将叶归凡推开，叶归凡顺势借力从楼上坠下去。
楼下是她之前就命人改过的地面，上头柔软异常。叶归凡闭了气，出门之前又服下了假死的弹药，下坠的过程中她甚至还隐隐觉得有些可笑。
原来死亡对她来说都成了家常便饭了吗。
坠落到地面的那一刹那，叶归凡睁着眼睛看着在角落里的叶青翙，后者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你看见了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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