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以为是。”苏佑臣皮笑肉不笑,他斯文白净的脸上神色不变:“你要知道,在这里,你是最底层的那个。不管你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好,贩夫走卒的女儿也罢,这里,支配的人是强者。而不是你这种弱小的女子。”
“是么。”叶归凡说,她转身看着苏佑臣,没说话。片刻之后,叶归凡笑了:“不知道苏公子您,是靠了什么才爬到第三位的。”
“我们是一样的。”苏佑臣说。
叶归凡道:“我们不一样,我平生最讨厌听见所谓的‘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一类人’这样的话。苏公子既然有能耐,又何须这样拉拢外人?毕竟太湖苏家,可是出名的很。”
叶归凡这话一出,苏佑臣的脸色大变:“你知道什么?!”
苏佑臣把那件事情看做自己的奇耻大辱,把它深深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底,拼命地让它结痂。好让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暇,而这现在,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却把这一切毫不留情地撕开。太湖苏家,一个早就该随着时间沉下去的名字,一个曾经的辉煌。当荣耀褪去一切不再的时候,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人心惊胆战。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苏佑臣一反常态,那些原本走出去的人都因为他的声音转身看着他们,苏佑臣却是视而不见,他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叶归凡原先只是试探性地说一句,苏佑臣很明显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形式风度,言谈举止,都有一种从小培养起来的大家名门望族的刻意之感。他的口音是江南地区的,吴侬软语,听起来入耳就是江南细雨绵绵。
为什么叶归凡会猜得到苏佑臣的出身。
因为,苏清筠,出身太湖苏家。
但苏清筠只是苏家的一脉,她也跟叶归凡说过她的出身和故事。当年敌军犯境,苏家身为大户,虽然是文臣之家,却也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
说来也奇怪,当危险和抉择摆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后退的往往是男子,是武将。什么都不怕勇往直前的却好像是女子,是文臣。
苏清筠的父亲是一个私塾先生,他只不过是苏家的旁支。苏家三代往上,层层叠叠的高门大户。大户是不会理会底下的旁支的,因而苏清筠的童年过得相当凄惨,这种凄惨的根源主要是来自穷困。好歹苏清筠的父亲是有远见的,他把自己的女儿培养的相当好,衣服不多但干净,首饰不多但精巧,更不用说那一身的文人气质了。
苏清筠很出挑,这是她父亲高兴也同时担忧的事情。
苏家过年,本家旁支都要参加。苏清筠穿着新做的一声红色上襦黑色下裙,衬得她愈发地高贵迷人。苏佑臣就是在那一年的年礼上第一次见到了苏清筠,这个在辈分上,他应该管她叫姐姐的女子。
叶归凡觉得,时光真是恐怖的东西。苏清筠的少女时代,她也曾明眸善睐,也曾穿着美丽的裙子艳压群芳,可是就那么一转眼,苏清筠就在地下长眠了。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她这个人,等到自己也成为了黄土一杯,就彻彻底底地,遗忘了这个人。
当一个人被世界遗忘的时候,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苏佑臣的眼睛有些红,但他的情绪已然平复下来:“叶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归凡点了点头。
苏佑臣与叶归凡走到一处僻静处,这里有一座荒废了的山中小亭子。自从王教头稍微放松了对他们的管理之后,便逐渐有人开始探索这里的景色。
“叶姑娘请坐。”
“多谢。”叶归凡略一点头。
苏佑臣迫不及待道:“叶姑娘看来很是见多识广。”
“不过是听人说起罢了。”叶归凡说,她略一迟疑,还是决定试探一下,叶归凡看着满是灰尘的小桌,道:“不知道苏家有一个叫……苏清筠的,你认识吗?”
时隔一年多,叶归凡再说起自己母亲的姓名的时候,却还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苏佑臣的呼吸乱了几分:“……不认得。”
“苏公子,”叶归凡笑语盈盈:“既然你觉得咱们可以合作,是不是彼此应该坦诚一些。”
苏佑臣想了想,随即笑道:“叶姑娘对我的身世这么感兴趣,怎么?是觉得要嫁与我还是……别有用心呢?”
苏佑臣占据了上风,叶归凡与他进行着看不见的角力,谁也不肯先说真话。
“实不相瞒。”叶归凡说,“苏清筠,正是家母。”
苏佑臣的手以微不可见的动作抖了一下,道:“不可能。”
“为何这样说。”叶归凡道,“许你们都出身苏家,就不许苏清筠是我娘了吗。”
“苏清筠……清筠姐姐没有生育能力。”苏佑臣艰难道:“所以她不会有孩子。况且在当年,她是被当做礼物献给敌军的……”
叶归凡皱着眉头看着苏佑臣,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形成:“娘生不了孩子,是因为你们……是因为苏家准备把她当做献礼是么。”
“……”苏佑臣没有回答,他的沉默让叶归凡愈发确定了这个猜测:“所以说,其实当初宁安帝说苏家满门被杀,还搬了一块深明大义的牌子给你们,根本就是假的对么?”
苏佑臣痛苦充满了他的眼睛:“清筠姐姐竟然会有一个女儿。”
“事实上,”叶归凡咽了口口水,“虽然我娘生活得并不能算多顺利,但她曾有过幸福的日子。”
大概吧……叶归凡想着苏清筠,其实这个女子所求的东西很少很少,少得连寻常人家的水准都达不到。
“你不是清筠姐姐的女儿。”
“我是娘收养的。”叶归凡道。这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家人能把苏清筠当做献礼丢给敌军,难道她还能用自己的身份来要求什么别的东西吗,苏佑臣并不会帮助她。
“那,你爹是谁?”
“叶卓。”叶归凡说。
苏佑臣的呼吸变快了,他几乎算得上是义愤填膺:“叶卓!你知道叶卓做了什么吗!他把苏家置于将死之地,是清筠姐姐站在塔楼上一跃而下才躲过了一劫!”
“叶卓,这个小人!”苏佑臣咬牙切齿。
叶归凡的神色微冷,这个故事版本同她听过的并不一样。人说叶卓是救了江南六镇的英雄,苏佑臣却说叶卓害死了整个苏家。那苏清筠又算什么?她如果知道叶卓是杀人的坏人,哪怕委身于他,也会寻找机会杀了叶卓,更不用说什么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
“苏公子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叶归凡说,“其实咱们根本不必这么针锋相对不是么?说到底我们也赢不了。”
“什么赢不了!我必须赢!我要站在人上俯视众生。”苏佑臣说,“叶卓人呢?”
叶归凡眯了眯眼睛:“苏公子一口一个清筠姐姐叫得亲昵,却是第一时间打听我爹。”
苏佑臣额头上青筋暴起:“我问你话!”
***
一位老人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蒙面人站在他身边,道:“门主,这种监察的小事交给我们做就行了。”
老人头上戴着黑纱,声音苍老异常:“我快没有时间了,有些事总想亲自来做,方才觉得自己还没老。”
蒙面人不吭声了,他看着叶归凡说:“门主似乎对这个女子格外偏爱些。”
“人老了,就贪恋起人间的温暖来。这个女子身上还带着我曾经眷恋的温暖。”老人说。
蒙面人顿了顿:“门主,江湖上有人在追杀我们的人。”
“什么人这么有闲工夫。”
“应该是……明月山庄。”
“明月山庄还没垮呢?”老人道,“我还只当他们早就不行了。”
“该是换了庄主了……如今这一个,似乎是朝廷里的人。”
老人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朝廷里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想来他能拿到那庄主令牌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明月山庄在明,我们在暗。光和影本来就该一起生存,没了彼此就什么都不是。”
“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人道:“追的紧么?”
“咱们的人,死了有十几个了。”
“原先的明月山庄庄主去哪了,查到了么?”
“没有。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我听江湖上的人说,明月山庄被仇家寻仇了。放了好大一把火。”
老人笑道:“什么样的仇家能找到明月山庄去,从前那样还不够。”他看着叶归凡陷入了沉思,忽然道:“那姑娘来之前,是不是曾经在明月山庄待过?”
“二十号么?查不到她的底细,好像有人可以抹去了一样。”蒙面人说:“门主真的对她很上心啊。”
“明月山庄真的要来的话,我们硬拼就是两败俱伤。准备一下,撤离吧。”
“撤离的话,咱们能去哪呢,这地方虽然不见光,却是……”
“风云,我在这里活了两百多年了,相较外面的人已经算是长久。只是未见得人间繁华,总是不舍得离开这个世间。”
被称为“风云”的蒙面人点了点头:“那,要带走二十号吗?”
“带她干什么。”老人缓缓道,“人间繁华,她在这里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到了那世间,这样的人会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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