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
苏清筠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但也换上了新衣服。私塾已经放了孩子们回家，本来么，到年了大家就该在家里热热闹闹地过年的。
自从苏清筠给小四子送了鱼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小四子家里的孩子都没有出门上私塾，打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为什么他们生了那么多孩子还要吵架，既然不想养，为什么要把他们生下来？”苏清筠悄悄问母亲。
母亲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孩子，你以后若是没有把孩子养大的准备，就不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受苦。”
苏介痕每每到这时候，就会苦笑一下，如果能看到苏清筠出嫁的好了。
因为小四子家里的情况，苏清筠总是不敢去他家里找他。上回小四子说要送她东西，苏清筠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当她在自家巷子口看见扶着墙壁慢慢走的小四子，心里很是震惊：“哎呀哎呀，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小四子的单眼皮一台，挑起眼皮上的一条线，苏清筠时常觉得那是不是一条小小的游鱼，从他的眼睛上面游过去：“我来给你这个。”
小四子从怀里掏出一根小小的簪子，是乌木的的簪子，黑色，尾巴上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蝴蝶的身子和木簪融为一体。
苏清筠忽然扭捏起来，她这个年纪，身边又没有同龄的男孩子。只有小四子一个人与她来往，偏偏这个小四子长得也十分清秀，一双眼睛细长，像是柔和的燕子尾。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只是大家都没好意思点破。
苏清筠对小四子似乎是有那么一点不同，因为她看见那卖瓜的理论上是她兄长的那位，总觉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照理来说苏家的人都长得不丑，独独这个表哥长相颇为奇特，人送外号苏肥瓜。
有了这么个对比，苏清筠便觉得小四子的确是很好的了。只是他身子不好，常常咳嗽，苏清筠是个有点功夫底子的女子，身子好得不行，从小到大就没有生过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第二天就继续活蹦乱跳。
苏清筠收下了那根簪子，小四子的耳根子上便染上了一抹红色。苏清筠觉得自己也是应该送点什么回礼给他了的，正想把自己那块帕子掏出来，却又觉得似乎有些过了。
踌躇间，小四子问：“你喜欢吗？”
苏清筠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喜欢，喜欢。”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敷衍了，又把簪子插在自己脑袋上，摇晃了一下脑袋，问：“好看吗？”
“好看。”小四子真诚地说：“阿筠，我以后想当一个木匠。”
“木匠啊……”苏清筠懵懂地重复着，她觉得小四子跟她说这些，似乎是想表达什么的。她好像也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
“对，这个簪子是我自己雕刻的。我看过了，木匠可以箍桶，做桌椅做家具。我还可以学上漆，反正饿不死的。”小四子恳切地看着苏清筠。
苏清筠笑了笑，道：“挺好，挺好。”
“那你……”小四子下了决心，“你愿意……”
“阿筠！”母亲的声音。
苏清筠几乎是感激地回头，叫了一声：“娘！”
娘走到两个年轻人中间，笑眯眯地道：“小四子也在呢，那条鱼可还鲜美。”
“很好，谢谢师母。”小四子有礼貌地道，但面上难掩失落之色。
娘道：“那就好。”
看着苏清筠：“你爹回来了，本家那里送了帖子过来。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就去了。”
苏清筠点了点头，说：“好。小四子你等我回来呀。”
小四子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苏清筠忽然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捂着自己的肋骨处，不由得好奇：“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小四子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苏清筠往回走，问：“娘，怎么这么着急啊。”
娘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道：“我要是不着急来喊你，恐怕你这个丫头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要定下来了。”
“娘！”苏清筠被调侃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间的簪子。
“小四子给你的？”
“嗯。”
“这小子，心思倒是细致，又是个肯耐的下性子的人。”娘认真道，“阿筠，你当真喜欢他么？”
苏清筠愣了一下，巷子里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她似乎想了很久，最后道：“小四子……是我的好朋友。”
一切尽在不言中，苏清筠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见追上来的小四子一脸落寞地离开了。很久以后苏清筠曾经想过，如果当时她回答的是：“对，我很喜欢他”。是不是，后来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可是一切都只是假设，假设没办法真实地发生。
况且苏清筠说的是实话。
“一会换旧衣服去，别打扮。发簪就一个木簪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多用。”娘给苏清筠理了理头发：“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该知道怎么做。”
苏清筠眨了眨眼睛，道：“我要不要去炉子里掏一把煤灰抹脸上？”
娘被逗笑了，苏清筠趁此机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等到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一改之前聪明灵巧的机灵样儿，衣服被换下的同时，眼睛里的灵动也消失了。几乎像是两个人。
娘亲看着她的模样愣了愣，苏介痕从书房出来，问：“准备好了吗？”
看见苏清筠的模样，也是愣住了，半晌，慢慢笑了：“阿筠真的很聪明。”
“爹，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苏清筠问。
“自然是夸你。”
苏清筠扯着身上略显宽大的旧衣裳，那是娘亲怕她长个子太快特意用她自己的衣裳改的。
“爹，我这样想不想乡下来的女孩子？”苏清筠做了个动作：“给我把秧苗我下一秒就能下地，给我个渔网我下一秒就能捕鱼去。”
苏介痕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判若两人的姑娘，心里闪过一阵酸涩。没有不爱美的女孩子，尤其是苏清筠这个年纪，寻常姑娘都该定亲了，她却只能穿丑陋的，不合身的，别人穿剩下来的旧衣裳。还必须隐藏自己的聪慧和锋芒。
这样的聪明丫头，也不知道生在这里是福气还是灾难。若是在王都出生，她该是多么光彩夺目的女子，多少豪杰良人相求。
苏清筠上来挥了挥手，苏介痕才惊觉自己的眼底有了泪光，为了掩饰，他转身出门道：“走吧。”
苏家本家不远，其实也不过是几十里的路程，苏介痕却觉得这条路走得无比漫长。他不想带家人去本家，那个地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甚熟悉。但本家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什么都敢做。既然给了帖子，就是给你一个面子。
苏介痕雇了马车，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苏介痕觉得自己的心也一颤。
苏宅。
“好大啊……”苏清筠看着宅子，忍不住感叹。她的头发蓬乱着，神情是惶恐的，从上到下都是一副乡下人的样子。
听到这声感叹，苏宅守门的下人得意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出言赶他们：“你们哪来的，咱们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今天这里有客人。去去去去！”
说着就要动起手来了，苏清筠往苏介痕身后躲了躲，苏介痕眼中看着那些下人闪过一丝不耐烦，但随即就弯着腰把帖子递上去：“我们就是你家主人请来的，麻烦小哥通报一声。”
那下人接了帖子，半信半疑地看了一遍，说：“你是……表小姐？”
看着苏清筠。
苏清筠躲了一下：“是吧……”
下人考究地看着苏清筠，这个丫头，眼神是木讷的。头发是蓬乱的，身上的衣服嘛……衣摆那里是有个洞吗？洗的发白，纹理都稀疏了。一看就是别穿剩下的，脸上因为害羞有些发红，长相寡淡得很。头上也没有珠宝，只有一个乌木的簪子。
难怪说苏家本家最好呢，看着这所谓的表小姐的穿着打扮，还不如苏家的一个丫鬟。
下人们都在心里意味深长地笑了。
“表小姐来了————！”下人笑了一下，然后扯开嗓子嚷嚷了一下。
苏介痕的脸色黑了一瞬间，然后抬脚走了进去。苏清筠觉得，自己和父亲母亲走进来的这一刹那，的确是有什么改变了。
人说，其实你做出人生改变的那一个决定，其实就是人生中普通的一天。苏清筠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其实就是如此。
她走进苏家的宅邸，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纤毫毕现。苏清筠记得院子里的那株梅花开的很好，但是花却是蔫吧了的，应该是为了新年应景刚刚移植过去的梅花。宅子里有很多人，他们看着走进门来的苏家人。
流着相同的血液，却可以随即翻脸，勾心斗角的亲人们。苏清筠只觉得难以呼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一个上了年纪的伯伯走过来跟苏介痕打招呼说：“来了？”
“来了。”苏介痕陪着笑说，然后指着苏清筠和母亲：“我妻子，我女儿。”
“哦……你们……你们好。”那个伯伯笑着说，苏清筠这才逐渐意识到其实爹和这个伯伯都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连称呼都不知道该怎么叫。
娘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苏清筠心里涌起莫大的的悲哀来。
这种悲哀其实是没有缘由的，后来苏清筠逐渐想明白了，这悲哀其实是为苏宅的人来的。因为他们被困在那个地方，一辈子。
“来……孩子，去见见你的表姐妹表兄弟。”伯伯笑着引着苏清筠。
有几个穿得很漂亮很高贵的女孩子在不远处偷眼看着苏清筠，其中一个说了什么，大家笑成一团。彼此推着上前谁先去和苏清筠打招呼。
“今天怎么都扭捏起来了，平时那么大方呢。再高贵的人也见过了，不过是见个亲眷么。”那伯伯道，语气里有着长辈的亲昵和高傲。
他的话值得深究，苏清筠却不想去理会。
她的目光从几个女孩子脸上扫过，看见角落里缩着一个小男孩，胆怯怕生的样子。苏清筠冲着他挤了挤眼睛。
那时苏佑臣第一次见到苏清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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