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苏清筠说：“任何人都可能，唯独我爹。”
“这话你该好好想想再说吧？”苏家伯伯说：“苏佑臣是个好孩子，能把你带回来，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苏清筠默不作声地看着跳动的烛火，只觉得心慢慢地冷下去，苏佑臣，才八岁啊……八岁的孩子，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吗？苏清筠是不信的，但想着苏佑臣先前那样的懂事和早熟，便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可能了。
“可你们为什么要苏佑臣带我回来？”苏清筠不明白。
去王都，享受荣华富贵，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再说宁安帝长得并不难看，年纪也并不大。苏家的女孩子都想活的舒坦，怎么会那么多女孩子没有一个愿意去呢？更不用说那个小妹妹竟然随意找了个人嫁了，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苏清筠这么想着，竟然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蠢得厉害，这种事情怎么会轮的上她？苏清筠苦笑了一声，带着自嘲和不屑。
“所以一开始，你们就不是要我进宫是吗？”苏清筠压着嗓子问。
“你整日待在府里，有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人是怎么说你的？”苏家伯伯似笑非笑：“苏家本来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家，外头的人说，来了个乡下丫头，是要把苏家掏空呢。”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苏清筠怒不可遏，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想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们是要拉拢蛮人……”
她的心好像变成了木头：“我说呢，什么好事儿她们都不要竟能轮得上我。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是我傻了，是我太傻了……”
苏家伯伯道：“丫头，伯伯心疼你。跟了蛮人有什么不好的，他们有牛羊，也有珠宝布匹，你过去跟了他们的首领，生下几个强壮的孩子，什么好日子不能过？”
“既然有这么好的日子可以过，那你不如寻别人去吧。”苏清筠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子，那是个紫玉镯子，是她送苏佑臣回来的时候，苏家伯伯和老太君一起给的。说是给她当做照顾苏佑臣的礼物了。
苏清筠很喜欢那个镯子，水头好，光滑亮色，上头的紫色也是浅色的。看起来朦胧又柔和。此时的她却觉得那个镯子就像是一把加锁，褪下来，镯子直直地落到地上，碎了。
苏家伯伯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末了，道：“苏清筠，你来都来了，就别想着走了。”
“我要去找我爹娘 。”苏清筠说。
“我都跟你说了，你爹娘投靠了蛮人，你去了也没有用。只怕你那个爹正坐在蛮人的营帐中运筹帷幄呢，至于你的娘……恐怕已经被你爹送给蛮人当玩物了。”
“你胡说！”苏清筠活了十七年，自己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清楚。撇开苏家伯伯冲出去，外头院子里有人过来拦住她。苏家伯伯冷冷道：“放她出去。”
苏清筠被人从围墙上丢了出去，她重重地落在地上。外面叫喊的人们被她吓住了，苏家的围墙也是很高的，寻常人身上没有功夫的，搭了梯子都上不去。
冷不丁丢出来一个妆容精致，身上穿着绫罗绸缎的年轻女子，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人们一拥而上，苏清筠被挤在人群中间，有人把她耳朵上戴着的翡翠耳环扯了下来，耳环后头的钩子没有收好，带出一条血痕来。
苏清筠身上的仅剩的东西全部被人拿走了，连身上那件新做的衣裳都被人拽下来了一个袖子。等到她身上没有东西可以拿了，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围成一个圈，苏清筠就在那中心。
“你们知道，蛮人在哪里吗？”苏清筠问。
离她最近的一个大婶儿往后退了一步。
苏清筠又问别人。
人群之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她是苏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苏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这蛮人就是他们召来的呢！”
“抓住这个女子，苏家人迟早给我们开门进去！”
“抓住她！”“抓住她！”
苏清筠站在原地，从袖子里滑出一个精巧的银质钩子来，乍一看起来很像老人们用来捶背的东西，但那上头却有一个小小的钩子，锋利无比。
苏清筠的功夫不高，但对付这样手无寸铁的人们应该足够了。她的东西一掏出来，众人寂静，有个人问身边的人：“她要干嘛？”
苏清筠慢慢开口道：“跟你们好好说话，你们非不肯听。那就别怪我了，既然蛮人来了你们不知道跟家里人待在一起，却想着自己活命，把别人拉下水，那我就来帮你们一把。”
她的话说的很明白了，这时候再不识好歹凑上去就是自己找死了。于是苏清筠再问他们，蛮人在哪里的时候，一个半大的孩子给她指了路，他的母亲急忙忙地把他的手打下来，但眼中有藏不住的得意，一边还跟身边的人说：“孩子不懂事。”
作势要打，以此来表示自己跟他们是一条心。
苏清筠点了点头，说：“谢谢。”
她朝那个方向走去，苏家伯伯站在院子里听完了全程，一个老仆人问：“老爷，这样是不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是要被送到蛮人那里去的，都一样。”
苏清筠走在路上，风扬起她的发丝。
所有的苏家人都以为，苏清筠这么一去，苏家的处境算是安全了，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了。然而也不知道苏清筠是怎么做到的，蛮人竟然打破了跟苏家的协定，他们来攻打苏家了。准确的说，蛮人把江南这个地方的人家都搅得不得安宁，苏家只是其中一家罢了。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其实苏家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人家，在灾难来临的时候，苏家甚至还没有普通人家安全，毕竟树大招风。
蛮人从苏家撤走的时候，一共死了一百二十三个人，他们放过了一些仆人，但也只是少数。苏清筠就那么看着苏家被灭门，心里一丁点儿的波动都没有。
苏家人骗她，她就更狠一点来报复他们。
苏清筠从蛮人那里出来之后，就一直躲在一户农户家里，农户家对她很好，也不知道她的身份。苏清筠只说自己不能出门，不然会被蛮人杀光，农户家的妇人就说让她安心住下就是了。
蛮人在外头抢夺东西，却不怎么杀人了。农户家的总说外头人听说宁安帝派了人过来要剿匪，可是总不见人过来，他们便抱着这样的希望，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第十二天的时候，苏清筠一大早就听见人们奔走相告：“宁安帝派威武大将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这个时候的苏清筠，心里也是欢喜的。苏介痕确实如苏家伯伯所说的，投靠了蛮人。但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拯救更多人，可惜事情暴露了，苏介痕和娘亲在苏清筠跑去见他们之前，被蛮人给杀了。
苏清筠知道自己的爹不会做坏事，但她自己是用了计谋的。要不怎么蛮人能去苏家杀人呢，她虽然做得不算什么天大的恶事，却也是借了别人的手，报自己的仇，也算是通敌了。尚且还没叛国。
于是在人们倾巢而出的时候，苏清筠也出去了。
只不过她要做的事情和大部分的人不同，苏清筠预备自尽。
悄悄地死显然不符合她的性子，要死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那些说她，说苏介痕通敌叛国不得好死，死得好的人们看看。
她忘不了的事情，他们也一个都别想忘掉。
苏清筠趁着所有人聚到门口去看什么威武大将军的时候，悄悄爬上了江南这个镇子上最高的古楼上。她穿上了自己来这里的时候带着的破旧衣衫，若是穿了他人给的，恐怕下去了爹娘不认她这个女儿。
苏清筠站在古楼高处，漠然地看着下面被人群蜂拥着的威武大将军，蛮人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大抵这个将军是有本事的，苏清筠宽慰地想，总算是能把她造的孽还清一些吧。
她准备纵身而下了。人群中那个将军，好像有预感一样，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策马飞奔而至，接住了下落的苏清筠。
叶卓二十岁，年轻，意气风发，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身处高位，他便带上了一种礼貌的疏离感，他的脸被常年的风吹日晒有些黑，线条坚毅。你在远处看着，会觉得他很厉害，近看了，更加觉得他那么耀眼，好像太阳。
他开口：“姑娘，你这么年轻，什么事情不能活下去呢。活下去才有指望。”
苏清筠想说她的爹娘已经死了，她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懂什么，放开我，登徒子！”
叶卓的脸色微红，急忙松开了苏清筠。
苏清筠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自己被吓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叶卓生怕她再寻死，还派了人盯着她。
叶卓固执的性子让苏清筠觉得，似乎人生也不是那么无趣。爹娘没了，她还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可能不能如人所愿，但活着的人要活得更高兴才是。
于是苏清筠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跑到叶卓的营帐，被人发现了差点当做余党给杀了。叶卓和颜悦色地告诉她：“你回去吧，回你家那里，继续过日子。”
苏清筠说：“我不，你要去打仗吗？能不能带上我？带上我吧，我会武功。”
叶卓耐心地跟她分析了一大通，苏清筠认真地听完，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叶卓道：“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我想跟着你。”苏清筠说，她的耳根子已经红了。叶卓身边的几个侍从都吃吃地笑起来，叶卓完全不明白，他只觉得，一个女子在军中行进，太危险了。
于是叶卓在离开前，花时间安置了苏清筠，并且留下了一笔钱。苏清筠安静地接受了安排，等叶卓要撤离的时候，她换了一身男装，悄悄跟了上去。
军队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实在没有那么明显，苏清筠竟然一路跟了上去也没有人发现。她原本以为叶卓要回王都的，结果叶卓带着人一路往北，北方那是什么地方，雪域。
天冷的很快，苏清筠一个女子，根本就挺不住那样的风霜。刚到北边没多久，苏清筠就露馅了。叶卓看着面前的女子，怒不可遏：“谁让你跟来的？！”
苏清筠没说话，叶卓又训斥她：“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这是战场！”
苏清筠看了他一眼，叶卓忽然觉得苏清筠的眼睛不太对劲，看起来有些红，还水汪汪的。叶卓走到她身边，问：“你怎么了？”
他伸手去探苏清筠的额头，苏清筠一躲闪，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等她再醒过来已经第四天了，队伍巡游完北方，叶卓领兵回王都。苏清筠发烧才退，身体不舒服，就一直待在叶卓的大帐里。
叶卓那头在跟下属讨论着军事，苏清筠听了一耳朵，道：“苏家不是死了一百二十三个人吗？”
叶卓看了她一眼：“对，但有人没死，跑了。”
“谁啊？”苏清筠道。
“一个孩子。”叶卓说，“但我也没法子确定，因为这个孩子没有上苏家的名册，只是听邻居说，那蛮人进攻的前夜，一个身形矮小的人从后院的门里跑了出去。你在苏家待过，你认识吗？”
苏清筠听完了话，说：“不认识，可能是下人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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