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叶归凡道：“这个故事结束了对么，一个孩子叫苏佑臣的，从苏家灭门的惨案中逃了出来，幸免于难，但是又因为跟我娘朝夕相处了三年，觉得于心不忍。”
“可以这么说。”苏佑臣道，叶归凡这时才发现他的眼角其实有一些细密的浅浅的皱纹，苏佑臣比苏清筠小了十二岁，也就是比叶归凡大了十岁。其实叶归凡该喊他一声表舅的。
苏佑臣用下巴抬一抬，对叶归凡道：“这是我所知道的故事，该你说你的故事了。”
“我没有什么故事可说，想听故事的话，去茶馆吧。说书先生说得可比我好的多了。”
“叶姑娘。”苏佑臣慢慢扬起笑容：“咱们可不能这样吧？我全盘托出了，你一点儿都不说出来，藏得严严实实，这样我要怎么相信你，怎么跟你合作呢？”
“您觉得，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我还会跟你合作吗？”叶归凡说：“您与我母亲的旧事很有趣，但您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角色，何况您不是已经有合作对象了吗？程青会比我更适合帮助你。”
叶归凡起身：“多谢您告知我母亲少女时代的故事，但我真的没兴趣跟你合作，抱歉了。”
苏佑臣的唇角微微勾起来，望着叶归凡的背影道：“可我的故事并没有说完。”
叶归凡站住了。
“你的母亲那部分，从她离开江南苏家之后，我就不得而知了。”苏佑臣说：“但是叶姑娘可能忘了，那个孩子逃出去之后，还有属于他的那一部分故事。”
叶归凡道：“那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是么？”苏佑臣说，他突然问：“叶姑娘知道，程青是什么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跟她是初相识罢了。”叶归凡皱眉：“抱歉，我没有什么耐心，没什么话说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程青是一个屠户的女儿。”苏佑臣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个屠户有一个妻子，两个小妾。程青是正妻所出，但那女子只生出来了一个女儿。所以程青的童年过得并不好。”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表明你对她的了解很深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苏家那个活下来的孩子无路可走的时候，这个屠户收留了他。苏家这个孩子被那屠户趋势着，干得活又脏又累，晚上却要谁在牛圈里。”
叶归凡停住了步伐。
“而这个屠户有一个老主顾，那个主顾姓孙，这个姓孙的原本只是和屠户做点小生意。但很快，二人发觉贩卖人口挣的钱多得多。于是苏家这个孩子就帮着他们送消息，或是他们做皮肉生意的把风。”苏佑臣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浅淡，叶归凡乍一望去竟然真的和苏清筠有几分相像，和叶归凡自己也有些像。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需要血缘联系，只需要朝夕相处。
“老孙家里住在隔壁的镇子上，那个镇子很大很大。苏家的孩子每每去送消息的时候，就觉得那些路边卖吃的或是衣服的店铺都在招引着他。有一回他实在没忍住，用程屠户给的钱去买了一块梨膏糖，钱不完整了，这个孩子怕的要命。但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梨膏糖的滋味还嘴边，没什么可后悔的。”
“但是钱还是得送到老孙家里去，短短一年多的功夫，老孙家就已经盖了新房子。人人都管这个苏家的孩子叫狗儿，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孙家的孩子看见狗儿蹲在门口不敢进去，好奇之下问出了缘由，给了一些钱，刚好补上了漏洞。狗儿才没有被活活打死。”
“等等，”叶归凡皱眉：“我记得……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叫孙……孙什么的。”
“孙玉虎。”苏佑臣说。
叶归凡听明白了：“你这个故事里还有别人出现，所以其实你和程青孙玉虎之前就认识，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狗儿就是你本人，对吗？”
“还不止如此。”苏佑臣说：“程青告诉我，她小时候曾经和燕不归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个被狠毒训练成长起来的孩子，小小的身子沾满了血，在黑暗中与程青擦身而过。”
“程青和燕不归也见过……”叶归凡道，一个想法逐渐形成。
“事实上，你隔壁住着的那个大叔，他和十六号的花娘曾经在相邻的两条街上摆过摊子。”苏佑臣意味深长：“而花娘与十二号去过一个寺庙短住，只不过他们一个来一个走，没能一起待着。”
“十二号也可以牵出来其他人。”叶归凡说：“你的意思说，这里的二十个人全部都彼此在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情况下，有过关联。可能是擦肩而过，可能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不自知。可是为什么呢，太巧了……”
苏佑臣看着她：“我也想问为什么，世界上巧合不少。但是巧合到了这样的地步的，却不多，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
“唯一的解释是，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叶归凡说。
“你说的没错。”苏佑臣说：“我们都知道你的考核上写着的是你为了生，才来这里。我写着的是为了寻找。”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展开，上头清秀的笔迹写着：活命。
“这是程青的，其余的我也看了，都大同小异。”苏佑臣说：“可以肯定的是，事实上我们被留下来的这些人，要么是走投无路了。要么就是单纯地来碰碰运气，差不多都是写着为了活命之类的话，除了燕不归。”
“他是为了什么？”叶归凡脱口而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被苏佑臣带着走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他一个字都没写。”苏佑臣说：“他的纸是空白。”
“我记得有一个人被赶了出去，就是因为空白，那蒙面人说他故弄玄虚。”叶归凡说：“而且那个蒙面人还把我的有意单独拿出来读了一遍，既然我们都写得差不多，为什么要格外对我这样呢。”
“你身上应该没有什么瞒着大家的地方吧。”苏佑臣说。
“没有。”叶归凡说：“我之前身上有白狼血，但是现在已经没了。”
她补充道：“在来这里之前很久就没了。”
“但我可以肯定，燕不归肯定知道些什么。”苏佑臣道：“怎么样，我把事情全都告诉你，还没有兴趣跟我合作吗？”
叶归凡沉默了一会，最终伸出了手：“不得不说，你说服人的本事很不错。——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了。”
“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苏佑臣说。
“逃？”
“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出去，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
“那么这里的规矩要破了，因为很快会有两个人甚至更多人活着出去。”苏佑臣说：“明月山庄你知道么？”
“……我知道。”叶归凡说。
苏佑臣：“看来你还是瞒着些什么，不过不要紧，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的。我也不能真的指望我这个侄女全告诉我。”
“是啊，舅舅。”叶归凡的话充满了讽刺意味，苏佑臣却笑了起来：“清筠姐姐真的很好。”
叶归凡问：“怀念故人就先放一放，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你先告诉我，你来这里是为了出去干什么？”
“杀宁安帝。”
“那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叶归凡一怔：“为什么？”
苏佑臣笑了笑，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棵小草，叶归凡震惊地看着那棵草在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开始枯萎发黄，最后变成了一抹黑色的尘埃，被风一吹就散了。
苏佑臣捻了捻手指上的粉末：“我来这里只是想坐上更高的位置，这样我才能得到更多。可是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草是怎么回事？！”
“你没有注意到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叶归凡想了想，她的确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同。原先她的胳膊和腿上的肌肉都是散的，但是跑了几天步子之后，竟然不可思议地结实了起来，当然代价也是巨大的。浑身酸痛，就像是连续练了好多天一样。
好多天……？
“这里难不成……”叶归凡看着苏佑臣。
苏佑臣道：“我跟蒙面人套近乎的时候，发现他们对于外界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甚至有人以为现在是宁安二年。就算是消息闭塞，也太夸张了，那是将近三十年的差距。”
事情诡异起来，二十个彼此都认识的人被关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山里，而这座山的草一离开地面就会枯死，就好像在空气中过了十几年。
“这座山叫方寸山，在故事里，这座山是神仙住的地方。”叶归凡说：“神仙不存在，山上住的是人，但这些人，到底是借了什么名头在办什么事情。”
“人们都传言说，暗部的训练暗无天日惨无人道，可我却觉得不过如此。为什么能训练出那么夸张的效果。”苏佑臣说：“其实你知道，就算是一个一点儿天赋都没有的人，他练上五六十年，也会超过常人很多倍。”
苏佑臣的声音幽幽的，带上了一些莫测的味道：“你说，这座山里的时间，会不会比人间快了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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