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顾峥挪开目光，一步步过去捡起笔来，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接着便是季月娘签字画押。
两份和离书，两个人各执一份。
这大概是这辈子两个人的名字最后一次写在一起了。
季月娘拿着自己的那份和离书看了又看，心头仿佛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轻松了不少。
日后她再也不用日夜提防林岚会不会算计她，会不会使坏；也不用再费尽心思去猜测顾峥这次来发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也不用明明心里头苦涩的很，面上却要硬装出笑容来站在顾峥身边在外人面前表演一出所谓的琴瑟和鸣。
这份轻松之余，季月娘不禁又多了几分沉重，原以为日后她的名字会刻在顾峥的墓碑上，如此一来，她百年之后的墓碑就只是她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名字了吧。
忽然之间，季月娘发现自己还有些难以适应自己已经不是顾夫人这个身份的事儿。
顾峥搁了笔才注意到和离书上一句话，季月娘的嫁妆留在顾家，并不带回去，而是日后添作顾朝的嫁妆。
季洲注意到顾峥盯着这一句看了半天，不禁提醒他道：“阿月的嫁妆就是不带走，你也秀想要动用分毫。”
顾峥收回目光，动用妻子嫁妆是男人最没本事的表现，他既要面子，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季月娘既然已经和离从顾家除名，她的嫁妆又留了下来，那自然就成了顾家的东西，即便是说给顾朝，他作为顾朝的父亲，自然有权利处置。
季洲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也不要想着以后阿月不在了你就可以趁机苛待念熙。季家在京城里的人脉你也是领教过的。”
顾朝浅浅一笑：“舅舅放心，夫妻情断，父女血亲却是斩不断的，父亲还不至于苛待我，父亲您说是吧？”
她那浅笑嫣然的样子，虽然看着一脸的毕恭毕敬，可眼底杀意毕现，冷意森然，竟让人看着脊背发凉。
顾峥原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顿住，他有个直觉，若真说了什么让这个女儿不悦的话，日后自己过的也未必会消停。
这个从前只知道拼着一股子蛮劲儿顶撞他的女儿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他如此忌惮了？
季洲瞧着他那怂样儿就觉得不耐烦的紧，他是敬佩老太傅的，只可惜了风姿堂堂的老太傅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来。
如今和离书已经拿到手，季洲拿过来瞧了一眼，心情如堵了多年的水渠终于疏通开来，只觉得畅快的紧。
他不欲在这里多做拖延，便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伯母，晚辈在这里叨扰多日实在是心中有愧，打算不日就启程回江南。”
老太太也没有什么挽留他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这波风浪如今也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方才确实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可如今老太太冷静下来，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彻底绝了两家的关系。
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季洲是生意人，许多人脉是官宦人家企及不到的，而自己的小儿子顾屹也是做生意的，与季洲虽没有直接的利益往来，但千丝万缕总有关联。
彻底绝了往来，怕是日后顾屹在外行走也会有诸多不便。
念及此，老太太顺坡下驴，也重新挂上一副笑脸道：“既然定了行程，那我也就不挽留了。回了家记得替我向你母亲带个好。”
季洲听得出来老太太这是示好的意思，和他只是表面的客气截然不同，他七窍玲珑，只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也不拒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三人便带着各自的仆从离开了慈荣堂，顾峥这才开口道：“母亲……”
他话都还没说一句，老太太的拐杖又落下来，砰地一声敲在他背上：“住嘴，你个没用的东西，成心想要气死你娘我吗！”
顾峥垂着头，挨了打也不敢顶撞老太太，只默不作声的站在那。
老太太又是恨又是无奈，有心揍他一顿出出气，拐杖举得老高却终究再也下不去手，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拐杖种种的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若是林氏那个贱人的事儿，你趁早提都不要提。”
顾峥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可他还是要争取一下试试看，当年他就是太过顺从没有尝试着同老太太抗争，才会有后来的一步错步步错。
如今已然和离，他要趁机弥补当年的遗憾。
“母亲，儿子知道您一直看不上林氏是因为她出身低贱，所以儿子想了一个主意，若是能找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将她认下作义妹或者义女，便能……”
“你说什么？”老太太震惊不已，“为了那个贱人，你竟然要做到如此地步？”
她太清楚自己儿子是一个多么看重脸面的人了，要让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认了林岚做义妹或者义女，那得顾峥怎么伏低做小豁出去脸面去和人说这件事。
顾峥扑通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母亲，我亏欠岚儿太多了，这辈子我也补偿不了她多少，母亲就让我有生之年了了这个遗憾吧！”
老太太听着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看东西都模糊了：“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一个烟花女子你看的比什么都重，真真是猪油蒙了心了你！”
她一面说，一面差点背过气去，冉秋忙从背后扶着她，可冉秋自己也年事已高，两个老太太哪能站得住，又蹬蹬蹬退了几步，差点两人一起摔倒。
顾峥一看了不得，忙爬起来冲过去亲自扶着老太太进了屋，在罗汉床上坐下，又替她抚摸后背顺气。
老太太缓了半日终于能看清东西了，气也喘顺了，一看身边的人是顾峥，刚下去的气又上来了，一把将他推开老远，哭天抢地的哀嚎起来。
“老天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个孽障来！老爷啊，妾身没有脸面去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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