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格勒那裹挟着血腥酒气的咆哮如同巨石砸落,满堂死寂。
“鄙人想要的,只有...大离。”祁云熙的话语落地,帐内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紧跟着莽格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声带着不加掩饰的荒谬感,震得油灯猛跳。
他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打着扶手,眼泪几乎飚出来,好不容易才停住,用力抹了把脸,看祁云熙的眼神充满赤裸的鄙夷,像看一个疯子。
“老子的长生天!祁掌柜,”莽格勒的笑声里淬着冰碴,“老子活了半辈子,草原的狼争肉,部落的人抢草,王庭抢位子,都见过!可他娘的,听都没听过,一个小女孩要去夺江山当皇帝!”
他站起,巨大的阴影罩住祁云熙,油乎乎的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
“瞧瞧你!还没成年的小娃娃吧?毛都没长齐,就想坐龙椅了?!皇帝是你们铺子里摆的花生豆,想拿就拿?!”
莽格勒满是糙砺的嗤笑:“钱,你有,富可敌国。可那顶个屁用!”他转向帐内噤声的亲兵,“你们,告诉这丫头!你们会跪一个满身铜臭、只会算账、在马上连坐都坐不稳的商贾,喊他万岁么?!”
帐内死寂。亲兵们沉默的低垂头,便是答案。
在他们骨子里,皇帝是真龙,是枭雄,最次也得是血脉高门。
商人,那是给他们送钱、待宰的货色!
莽格勒满意地转回头,脸上的嗤笑如同刻痕:“听见了?!这天下,从上到下,扒开皮都是一个腔调,商贾贱业!”
他呸了一口浓痰,精准砸在之前火星烧焦的地毯斑点上,“你祁云熙,再聪明,再能赚钱,再会救人,在那些泥腿子眼里,顶多算头养得肥点的好猪!拿你好处时叫你活菩萨,让你坐龙椅?呸!他们抄起你送的锄头就能砸烂你的金板凳!五十年前外头那个傻冒就是榜样!”
莽格勒唾沫横飞,带着刺骨的轻蔑:
“离这儿几万里远,一个叫金元国的鬼地方,有个蠢材商人!仗着钱堆成山,砸钱买通几只杂兵,真把皇帝掀翻了!登基了!呵,人模狗样坐那龙椅上才五十三天!”
他嗤笑一声,黄牙闪着令人不适的光,“一群他娘的他施舍过粥饭、给过活干的穷鬼!领头的就一个破卖草鞋的!觉得商人当皇帝坏了天理!嗷嗷叫着就冲进皇宫!黄金龙椅砸成了疙瘩,宝石滚粪坑!那傻帽呢?挂城门上风干三个月!
脑袋底下吊个牌子,‘僭越贱商,死有余辜’!”莽格勒恶意地盯着祁云熙,“祁掌柜!你要是真能爬上那把椅子,你就是那出戏,堂堂正正的续集角儿!名儿老子都想好了,就叫..《贱商二度梦断金銮殿》!”
他一番发泄,口水喷溅。
祁云熙静静听着,凤眼无波,脸上连一丝愠怒都欠奉。平静得像石。
莽格勒笑够了,对上她过分沉静的目光,那目光甚至扫过他嘴角沾的一丝油污,莫名觉得刚才那通嘲讽有点……用力过了头?
“将军见多识广,”祁云熙淡声道,“五十年前外邦事都知道得清。不过,将军大概只知结果和根由,商人无根基,名不正,言不顺,士绅不容,百姓眼中乱了天罡,是么?”
莽格勒哼了一声:“自然,根子烂了,没得救。”
“所以将军断定,”祁云熙目光定住他,“我祁云熙,无论做到什么地步,也不过是个商人,注定坐不住那个位置?”
“当然。”莽格勒斩钉截铁。
“因为将军眼中,来福商会就是个商字,低买高卖,唯利是图?”祁云熙追问,语调平得像记账。
“不然呢?!”莽格勒不耐烦。
祁云熙忽地轻轻一笑,清澈短促,在这污浊的帐内格外刺耳。莽格勒心头一跳。
“将军,”祁云熙微微向前一步,“您或许对来福商会并不了解。”
莽格勒警惕地盯着她,脑子里飞快盘算那些护卫:“那又如何?你们能做什么?屯地?养护卫?”
祁云熙摇头:“那是将军的行当。我们来福做的,将军大概觉得无趣。”她语气平稳。
北地干旱,赤地千里,蝗虫蔽日时,她祁云熙设了上千粥棚,让百万活到今春。
南方水患,良田尽毁,流民如潮时,她祁云熙投入巨资疏河道,固堤坝,盖房舍,以工代赈。
京畿流民,贱如草芥,查无此人者,她祁云熙给了饭吃,给了活计,给了住处,夜里还点灯教人教他们认几个字。
这些东西,祁云熙没打算告诉一个外邦之人。
祁云熙停步,近得能看清他粗糙毛孔里的油灰:“将军,”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您觉得,如果一个商会让那些人在那些喝过它粥、靠着它活命、在它工坊里有活路、住进它盖的房的人心里,商会之人还是个满身铜臭、只会算账的商人?还是……他们的活命牌?”
莽格勒喉结滚动,油汗黏在脸上。他想反驳贱民忘恩负义,却搜刮不出例子。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他强压下那丝异样,冷嗤:“哼!花言巧语!收买人心罢了!本质还是个利!真坐上那把椅子要刮油水时,愚民哪管这些?谁给好处跟谁!”
“将军说得对。”祁云熙反而点头,“百姓朴素,也现实。他们拥戴看似脆弱。但,”她话锋一转,目光如针,“谁告诉过他们,坐上那位置的人一定会刮油水?谁又向他们证明过,这天下必须姓某家某姓?”
她目光扫过帐内低头的亲兵:“当百姓真正发现,让他们活命、过安生日子、甚至子孙能识两个字的,不是飘渺的天命或某个高贵的姓,而是实实在在的本事和方法……那个血脉规矩和不可僭越,在他们心里,还能值几分?抵得过给他们活命牌的人么?”
祁云熙的话如同冷风,带着颠覆的味道:
“将军信奉刀锋,我懂。刀锋能让人跪,难让人真心服。我们来福,或许在酿一种笨酒。它不烈,可能还淡,但它渗进土里,悄悄改着人对可能的念想。
等土浸透了,人喝惯了这酒带来的安宁盼头,那时他们自会明白,椅子舒不舒服,不在金光闪闪,在坐上去的人,能不能让他们,活得像个人。”
这番话不激昂,却让莽格勒后脊有些发凉。
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体系,在这套土里渗酒的道理前,显得原始粗暴。
他甚至怕去想,等那些草芥被酒渗透了心,他们这些贵族会如何。
祁云熙看他脸色变幻,知道够了。嘴角挂回商人的弧度:
“将军说商人坐不稳,情有可原。但路非只有一条。至于赌……”
“赌个屁!”莽格勒粗暴打断,像要甩掉脑中的不适。他大手一挥,厉声道:“祁云熙!少给老子下套!先赌这场雨!三天!就三天!三天后青城没雨,老子管你什么大道理,先埋旱地里榨油去!”眼神凶悍地盯死祁云熙,只余狠戾和赌徒的执着,“你要的大离?等你真坐稳了那把椅子,屁股下面不是靠你哥,是靠你自己,靠你吹的那口民心气顶住了!再来跟老子掰扯!现在!老子只要看雨!三天!”
祁云熙看着重回赌徒状态的莽格勒,眼底深处一丝放松闪过。她微颔首:“既如此,云熙便敬候三日佳音。至于将军拭目以待之事,”她侧身,目光扫过闭目养神的祁开元,语气笃然,“风起于青萍,浪生于微澜。变化,总是点滴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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