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拐过一个弯，棉纺厂高大的烟囱出现在视野里。厂区门口，几个工人正在卸货，扛着麻袋进进出出。
到了门口，郭大瑞麻利地停下车，帮忙卸下行李。他搓了搓手，欲言又止地看着钱婷婷：“钱副科长，我得说句实话。刚才朱秘书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郭采购，”胡月萍突然打断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你是不是忘了上次跟会计科小李的事了？整个单位都传遍了。”
郭大瑞脸色骤变，额头上隐约可见青筋：“那都是谣言！”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钱婷婷看着两人争执，默默叹了口气。寒风吹起她的发梢，也吹散了她的思绪。这年头，大龄未婚确实容易被人说闲话。不过这种事，她向来是不愿意掺和的。
“谢谢两位送我回来。”钱婷婷从包里拿出几个橘子，递给他们，“这是浙省带回来的，尝尝鲜。”
橘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郭大瑞和胡月萍的脸色稍霁。
刚走进厂区，就看见门卫马叔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他穿着厚实的棉袄，脸上的皱纹里都是关切。
“婷婷啊，你可回来了！”马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你妈都急坏了，说你这么多天也不个电报回来。”
钱婷婷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完了完了，光顾着忙活采购的事，把给家里报平安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马叔，我妈...”钱婷婷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她现在气得厉害吗？”
马叔的目光落在她手里提着的东西上，惊讶道：“哟，这是哪来的好东西？”
“单位发的福利，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公斤鲜肉，领导还特意给了我这个猪头。”钱婷婷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得意。
“供销社就是好啊！”马叔羡慕地直咂嘴，眼睛一直盯着那个油光发亮的猪头。
钱婷婷笑着递给他一个橘子：“马叔，这是我特意给您带的。”
“你这孩子，太客气了。”马叔开心地接过，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着橘子。
看着马叔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钱婷婷深吸一口气，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厂区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夹杂着工人们的说笑声。
不知道等会见了母亲，会是什么场面。想到这，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回荡。
路过车间，隔着玻璃窗能看见里面忙碌的工人们。有人认出了她，隔着窗户朝她挥手。钱婷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他们点点头。
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上。钱婷婷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已经快到饭点了，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在准备午饭。想到这，她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远处传来收工的铃声，三三两两的工人开始往食堂方向走去。钱婷婷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一切，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出差这些天，她每天都在为完成任务而奔波，现在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钱婷婷站在家门前，手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敲响那扇熟悉的木门。初秋的风裹挟着稻田的清香拂过她的脸颊，远处传来邻家孩童嬉闹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她缓缓屏住呼吸，试图给自己打气，手指却依然在微微发抖。屁股隐隐作痛，大概是心理作用。十天，整整十天没有音讯，母亲一定担心坏了。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十天没回家嘛......”她低声嘟囔着，目光落在门框上斑驳的漆面上。那是去年夏天，她和大哥一起刷的漆，现在已经开始剥落了。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钱婷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敲门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小妹！”大哥钱宁冬那张黝黑的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上带着刚从地里回来的泥土气息。
钱婷婷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老六说听见你的声音了。”钱宁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小子耳朵最灵，站在后院都听见你在门口嘀咕。快进来吧，大家都等着呢。”
屋里挤满了人。炉子上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空气中飘荡着面条的香味。二姐钱宁秋正抱着小女儿在哄睡，三哥钱宁寒靠在墙边抽着旱烟，六弟钱宁秋蹲在角落里逗猫，其乐融融
的场景让钱婷婷鼻子一酸。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坐在正中间的母亲李红梅吸引了。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正眯着看她，目光里藏着风暴。
完了完了。钱婷婷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胳膊。“妈！我可想死你了！”她撒娇道，声音里带着讨好，“在外面的时候，我天天都在想家里的饭菜。”
“是吗？”李红梅冷笑一声，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想家想得连个电报都不会发了？十天，整整十天！你知道我这十天是怎么过的吗？”
钱婷婷缩了缩脖子，声音越来越小：“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嘛......”
“老大、老三，按住她。”李红梅突然发号施令。
钱婷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哥哥一左一右按住了。钱宁冬的动作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在母亲严厉的目光下还是照做了。钱宁寒倒是麻利，直接把她按在了炕上。
“妈！我错了！”她慌忙求饶，“我真的知道错了！”
李红梅已经脱下了布鞋，那双织补过多次的布鞋在她手中显得格外可怕。
“啪！”
“哎呦！”
清脆的巴掌声和杀猪般的惨叫此起彼伏。
“让你不发电报！让你不报平安！让你吓唬你妈！”李红梅一边打一边骂，声音里带着颤抖，“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睡觉都睡不踏实？每天晚上都要去你房间看看，生怕你偷偷回来了我不知道！”
钱婷婷疼得直抽气，但看到母亲通红的眼圈，心里又酸又暖。她知道，母亲是真的担心了。
“媳妇，你说这也太夸张了吧......”韩正德抱着两个女儿，小声对媳妇钱宁秋说。
“闭嘴！”钱宁秋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训斥道，“我妹才十六岁，第一次出远门，妈担心不是应该的吗？你要是敢多嘴，小心我也给你来一顿！”
韩正德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他看了看自家媳妇发红的眼圈，又看了看地上打得正欢的婆媳俩，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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