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的空间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的喧嚣被隔绝在水面之上。
季雾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周围水流的声音。
眼前景象色彩鲜明，蜉蝣的鱼穿过珊瑚丛。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她会很高兴见到这样的场景。
可此时，她只觉得心跳震动得愈发快。
以前不是没遇上过意外，可那次宋知煜在她身旁，所以并没有发生多么惊险的事。
季雾吟调节着呼吸，使自己的呼吸放缓，避免氧气流失得更快，随即拿出手电筒尝试像外发送求救信号。
与此同时，她动了动腿，用最简单的动作保持平稳上升。
她在心里计算着距离，自己刚才大概是下潜到了三十米左右。
慢慢减少水压，延长呼吸时间，必要时进行停顿和减压——她脑海里全是第一次潜水时，宋知煜教给她的知识。
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求救信号，只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呼吸变急促，眩晕感越来越强。
成群结队的鱼儿们从她侧边擦过，平时觉得舒服又好玩的乐趣，此刻变成了一股冲力。
她被鱼群冲得转了个方向，无法维持平衡，身体感到异常疲劳，肌肉无力，思维迟钝。
从海底往上看，是一片波光粼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水面。
手指再也拿不住东西，亮着光的手电筒坠到了珊瑚丛里，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像无限放大的像素点。
季雾吟凭借着本能往上升，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消失，一步步走向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脑海中甚至开始闪现出过往。
那是宋知煜第一次带她潜水，他拉着她，带她穿过集游的鱼群，看五颜六色的珊瑚丛。
在水下，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了一体，她能感受到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是宁静与兴奋交织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沉迷，也让人头脑不清醒。
她看着与自己牵在一起的手，头一次产生了想跟他一辈子过下去的想法。
这想法只存续了一秒，就被她自己击碎了。
为了抑制自己的心潮涌动，她拉着宋知煜又往下潜了潜。
那儿不是现在的MEDF，水底下只有美景。
那次他们在水底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购物车的物体，物体倾斜着插在缝隙里，里面放着砖头和煤块。
飘在水中的链子一端系着一个泡得发白的，好似彩带的浮游物。
季雾吟意识到那是什么时，眼前被一只手挡住了。
宋知煜一手覆在她眼前，一手牵着她往水面上浮。
“怎么这么快上来了？”季雾吟摘掉护目镜边走边问，“都没看见里面有什么呢。”
“一堆破铜烂铁。”宋知煜跟在她身后，三两步就追上了她，“想要？”
“想啊。”季雾吟挑了挑眉，“你给我吗？”
宋知煜揽住她的腰，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廓。
他发丝上的水珠顺着动作滑到了她的耳垂，又慢慢往下滴落。
刚从水里出来，她敏感得有些过分，他气息温热洒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恍惚了一瞬。
“那东西不干净。”宋知煜说，“枝枝，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季雾吟微微偏开头，咬着唇冷静了一秒，嘴边泛起了点笑意。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她勾了勾宋知煜的下巴，眼中酿着艳色比水底见到的珊瑚丛更美，“我若是想要宋家呢？”
宋知煜懒懒的掀起眸子，他摩擦了下她腰上的软肉道，意味不明的反问道：“真想要？”
季雾吟移开视线，正想他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时，宋知煜又像一头慵懒的狮子似的趴在了她肩上。
“婚后给你。”他说。
婚后？
他们怎么可能结婚呢？
季雾吟没回答，宋知煜好似也就随口一说，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了。
画面渐渐消弭，心跳声震在耳边，胸腔被挤得生疼。
她慢慢合上了双眸，视线里有一道黑色的阴影冲破了深蓝色的海水。
是有人来了？还是路过的鱼群？
意识陷入昏暗的最后一秒，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
宋知煜和罗立轩他们是下午到的MEDF。
这是他这几年闲暇休息时的首选地。
看到季雾吟时，他是意外的。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次也没在这偶遇过她。
隔着十米的距离，宋知煜坐在几棵棕榈树后，看季雾吟懒洋洋的在晒太阳。
“哟，老二，你这情敌可真不少。”傅昱珩带着一副墨镜，手上端着一个上面插着吸管的椰子，坐在太阳椅上，面朝季雾吟那边。
他吸了一口椰子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这男的长得还不错。”
宋知煜哼笑了一声，视线不离那边的窈窕身影，手腕却向后扭了一下。
“我靠！”傅昱珩被突如其来的小石头击中，手一抖直接把椰子摔到了沙滩上。
“闭嘴。”宋知煜说。
他看着季雾吟坐起来，男人伸出手。
距离太远，又有海浪的声音，他压根听不清两人的对话。
鞋踩在沙滩上，陷下去了分寸。
他正准备起身时，就看见男人收回手，离开了。
季雾吟又躺了回去。
他便没有再动。
看见她要去潜水时，他犹豫过要不要跟着。
但她一向敏锐，他被发现的可能性极高。
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不去扰她难得一次度假的好心情。
没想到会横生意外。
抓住她手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用了非常大的力来确认她的存在。
把自己的气源换给她后，他搂着她一路上浮。
“咳咳咳。”
“二哥，我在这守着吧，你先去检查检查？”
罗立轩拿了一块毛巾给宋知煜说。
“不急。”宋知煜用毛巾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偏头又咳了几声。
他把气源给了季雾吟，靠着残余的氧气带人上来，肺部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人查出来了吗？”宋知煜双手撑在栏杆上，黑色潜水服下是有力的手臂线条。
“查出来了。”罗立轩说了个名字，“是他检查的设备。”
季雾吟的氧气之所以不够，是因为背着的气瓶漏气。
这么大的隐患，在下水前竟然没被发现。
宋知煜的眸子沉着暗色，“查查他上面的人是谁。”
他不信这只是单纯的工作疏忽。
……
季雾吟睁开眼的时候，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位了似的，疼得她又闭上了眼，半分钟后才缓慢的动了动手指。
床边蜿蜒的墙灯光度适宜，她看清了房间的装饰。
大脑像被灌了铅似的，胸口仿佛压着块石头。
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刚想掀被子，门锁被扭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沈小姐您醒了？”头发半白的姜叔推开门，听见季雾吟的声音，连忙走了过来。
他手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正好我刚换了水，您喝点。”
季雾吟眼眸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还没褪下，隔着一层朦胧看人，又听到久违的称呼，难免有些恍惚。
姜叔和姜姨是她和宋知煜来这边时结识的一对华裔夫妻，无儿无女，在沙滩边开了个民宿，还经常被找茬。
偶然一次帮他们解决完麻烦后，他们就跟着一起来了庄园。
姜叔的出现，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所在之地。
原来她昏迷前看到的阴影不是幻想。
“来，快趁热喝了吧。”姜叔把杯子递到她面前，“先润润嗓，我去叫你姜姨煮点粥。”
“不用了，姜叔，我一会就走。”季雾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问：“宋二呢？”
姜叔接过杯子，“少爷出去了。”
姜叔住在这边，不知道上京的事，也不清楚两家的隔阂，以为他们只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单纯恋爱。
这么几年，只有宋知煜时常过来，他们原本以为两人已经分开，再无可能。
但看今天下午那阵仗，他又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思及至此，姜叔忍不住开口：“今天下午少爷把你抱回来的时候，可是把我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他那副模样，浑身滴着水脸上也面无表情的。”
“后来他也是等医生给您诊断完，开好药后，才出去的。”
姜叔有心劝和，说得也就多了点，像是全方位直播下午宋知煜带她回来时的情景。
“姜叔——”季雾吟揉了揉太阳穴说，“我和他，您不用操心，您就和姜姨在这安享晚年就好。”
闻言，姜叔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只是内心仍觉得遗憾。
门被关上后，季雾吟掀开被子下床，她手背上贴着纱布，按在桌上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了一丝疼痛。
手机不在身边，她只能借助房间里的座机。
摁上按键，听到“嘟嘟”响的音时，傅昱珩前段时间在鹤州市展会上跟她说的话又浮现了出来。
真的是随便到一处住宅，季雾吟都不会觉得陌生，确实都是按照东凌庄的模子复刻的。
这个庄园，她当时也住过一段时间，除了现在用的座机和下面的车厘子园是她一时兴起弄的，其它地方她都没碰过。
记忆会出现断层，可习惯不会。
尤其是近一个多月以来，时不时就出现在眼前的庄园构造。
拨号连通音持续时间有些长，响到第二遍才被接起。
“枝枝。”
她还没开口说话，宋知煜笃定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是我。”季雾吟听见了那边的风声，开门见山的说，“今天这事儿我自己查，就不劳烦宋总了。”
惨叫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宋知煜拿着手机走远了些。
“阴沟里的老鼠罢了，别脏了你的手。”
季雾吟浅浅笑了声：“宋总这话说得可真好听，但我怎么判断最后送到我手上的答案是真是假呢？”
“你觉得我会骗你？”宋知煜顿了一下，语气冷漠又淡然起来，“沈枝意，我还真是不该救你回来。”
季雾吟微愣了下，电话被挂断了。
她深吸了口气，胸口闷闷的绞着心脏难受。
缓了几秒后，她给沈佳姝打了电话。
“吟吟，你就这么走了？”沈佳姝边回头看灯火通明的庄园，边问。
季雾吟扔了一袋子的药在她怀里：“还拿了点特产，吃吗？”
沈佳姝摆了摆手，说起了下午的事。
“我当时一上岸就听说你出事了，吓得我赶紧去把萱萱叫了出来。”沈佳姝心有余悸道，“幸好宋二发现得早，你要是再晚点被捞上来，可就见不到这么美丽可爱的我了。”
季雾吟靠在车窗上，拿沈佳姝的戏精小剧场当个解闷儿的。
“不过我说真的，你就这么走了，宋二居然没拦你？”
“他不在。”
季雾吟按了按胸口，低声咳了会，打断了沈佳姝还想继续的话题。
她不能等宋知煜回来才走，时间太久了。
一直处在熟悉的环境中，就好像透过那些小心思看见了他的感情似的。
她会心软，会不舍，会有越来越多的贪念。
车子在一栋小洋楼面前停下，沈佳姝扶着季雾吟走了进去。
韦依萱一看到季雾吟，立马就过来问了她的身体情况。
“没多大事儿，养一养就好了。”她笑着安抚了韦依萱两句说：“别担心了，我还能陪你吃蛋糕呢。”
韦依萱这才缓和了表情，让侍者推了蛋糕出来。
虽然只有三个人，蛋糕却还是按照宴会的标准定的。
季雾吟把寿星帽带在韦依萱头上，烛光映着她的眸子，“萱萱，不要为你那不值得的家人难过。没有韦家，我和小姝也会帮你走到最顶峰。”
韦依萱笑着给了季雾吟一个拥抱。
晚上，季雾吟刚回房间，就接到了季母打来的电话。
“雾吟，你再联系联系唯曦吧，告诉她爸爸妈妈都很想她。”季母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平稳和风度，“她现在一个人在外面，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季雾吟揪住了裙摆，揉成一团，听见季母在那头说：“你跟她说，只要她肯回家，妈妈就考虑她和宋家那小子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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