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小的山全县,处处透露着诡异。
朱兴明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简单擦洗了一把脸,挥退了旺财和来福,独自坐在窗边一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
窗外,是客栈小小的天井,一株半死不活的石榴树耷拉着叶子,投下稀疏扭曲的影子。蝉鸣依旧聒噪,空气中热浪翻滚。
他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斑驳的桌面,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城门口刘文昭那张惨白的胖脸,以及街道上那些在烈日下呼喊“青天大老爷”的枯槁身影。
旺财端来简单的饭食,朱兴明只略动了动筷子,便没了胃口。
夜色,终于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噬了最后的天光。
山全县陷入一片死寂,白日的喧嚣和狂热仿佛被黑暗彻底吸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闷热和偶尔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
客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孟樊超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短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锐利得惊人。
“爷。”他低声道。
朱兴明坐在桌旁,油灯如豆,在他沉静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如何?”
孟樊超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斟酌词句。
“粮仓…是满的。”
朱兴明敲击桌面的手指蓦地停住。他抬起眼,看向孟樊超。油灯的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了一下。
“垛得很高,很整齐。外面看着,堆得满满当当。守仓的只有两个老卒。”
朱兴明大为的惊讶,难道说,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是自己猜错了么,总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
油灯爆出一朵微小的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朱兴明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是山全县死寂的夜。黑暗浓重如墨,闷热依旧,远处似乎传来几声压抑的、孩童夜哭般的呜咽,旋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他背对着孟樊超,望着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久久不语。
山全县的清晨,没有鸟鸣,只有一片死寂的酷热。空气已经闷得像一块烧透的砖,朱兴明心情无比的烦躁。
街道上,人影稀疏。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赤着精瘦黝黑的上身,肋骨根根可数,像移动的骨架,沉默地拉着堆满黄土的板车偶尔有妇人挎着破旧的篮子匆匆走过,篮子里空荡荡,只有几片干瘪发黄的菜叶,眼神空洞,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形的热浪和沉重的生活压垮。
整条街弥漫着一种被彻底抽干了生气的疲沓,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闷热在无声地蒸腾。
这就是刘文昭治下的“清平盛世”?这就是百姓口中感恩戴德的“刘青天”福泽之地?
朱兴明眉头深锁。昨日城门外的刁难与惊惶,入城时那山呼海啸般狂热到诡异的颂扬,还有孟樊超夜探粮仓带回来的谷粮满仓,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图景,反而搅得他心头疑云更重,一股无名火在胸中隐隐燃烧。
“爷,您用点粥?”旺财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临近晌午,日头愈发毒辣。朱兴明决定亲自出去走走。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布短打,戴了顶破旧的斗笠,只带了旺财一人随行。来福被留下看守那几口不起眼的“山货”箱子。
主仆二人融入山全县那狭窄、肮脏、被烈日晒得发烫的街巷。白天的街道比清晨多了些人气,却更显压抑。路两旁的店铺大多门可罗雀,掌柜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门框上,眼神呆滞地望着蒸腾的街面。
偶尔有卖些针头线脑、粗劣陶罐的小摊贩,守着几乎无人问津的货物,脸上是认命般的麻木。
朱兴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这绝非一个被“青天大老爷”福泽的百姓应有的状态。他刻意放缓脚步,竖起耳朵,试图捕捉一些巷尾街角的闲言碎语。
然而,除了偶尔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和孩童因饥饿发出的微弱啼哭,便是死一般的沉寂。人们像惊弓之鸟,彼此之间眼神躲闪,即便低声交谈几句,也警惕地四下张望,声音压得极低,模糊不清。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惧,如同沉重的铁幕,笼罩着这座县城,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青天大老爷……” “刘青天恩德……”
街道上,人们麻木的喊着这些空洞的口号。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此地独有的风俗一般。
这让朱兴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一脸的愕然。
如今已经没了战事,按理说该当是四海升平。从表面上看,山全县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似乎,这个县城的人们,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
就在朱兴明心头疑云翻涌、烦躁渐生之际,前方街口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衙役,如同几块移动的、带着煞气的污渍,闯入这沉闷的画面。
为首的是个黑脸汉子,身材粗壮,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腰间挎着铁尺,一脸横肉在骄阳下油光发亮,写满了不耐与戾气。他身后跟着两个瘦高个,也是斜眉吊眼,手里晃悠着锁链,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路两旁瑟缩的百姓身上扫来扫去。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个街角。那里,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翁,正佝偻着身子,守着一个破旧的柳条筐。筐里稀稀拉拉摆着几把同样蔫头耷脑、沾满泥土的野菜,叶子早已发黄卷边,在毒日头下迅速失去最后一点水分。
老翁身上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褂子,湿透了大半,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低着头,枯枝般的手紧紧抓着筐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老东西!”那黑脸衙役一脚就踹在柳条筐上,力道之大,筐子应声翻倒,里面那几把可怜的野菜顿时滚落出来,沾满了滚烫的尘土。
“谁让你在这摆摊的?嗯?交‘街面清净钱’了吗?”
他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凶狠,在死寂的街道上炸开,引得远处几个行人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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