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局的调查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清晨七点，三辆标着"工商执法"的面包车就停在了鸿霓厂门口。带队的是个面生的方脸科长，身后跟着五六名工作人员，阵仗大得吓人。
"苏厂长，有人举报你们虚报注册资本。"方脸科长亮出检查通知书，"请配合我们核查账目。"
苏晚秋镇定地将他们引到会议室，郑雅婷已经准备好了所有账册。小林和几个女工扒在门口张望，眼中满是担忧。
"这是我们的银行流水、验资报告和历年审计文件。"苏晚秋将一摞文件推到方脸科长面前，"每一笔资金往来都有据可查。"
方脸科长随手翻了几页，突然指着某处："这笔五万元的注资，汇款方是"深圳郑氏贸易"，与注册时的股东名单不符。"
"郑裕成先生是鸿霓的战略投资人。"郑雅婷立刻解释，"这是有正式投资协议的。"
"协议呢？"
郑雅婷从文件夹中取出一份盖有骑缝章的合同："在这里。郑先生不参与日常经营，所以未列入工商登记的股东名单。"
调查持续了整整一上午。方脸科长几乎翻遍了每一本账册，连食堂的采购单都没放过。苏晚秋注意到，他特别关注那些大额支出和"特别支出"项目，几次追问资金去向。
"这笔两万元的支出，收款人是谁？"
"陈小雨，博爱医院的住院患者。"苏晚秋面不改色，"这是我们厂的慈善捐助项目，有医院出具的收据。"
方脸科长眯起眼睛："据我所知，陈小雨的母亲陈秀英曾是你们员工，后来涉嫌商业间谍？"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苏晚秋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攥紧，没想到对方连这个都查到了。
"陈秀英确实违反了厂规，"她平静地说，"但她女儿是无辜的。孩子才五岁，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方脸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中午时分，调查组终于收起了文件。方脸科长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些："账目基本清楚，但有几个疑点需要进一步核实。在调查结束前，鸿霓的股份制改革申请暂缓审批。"
"暂缓？"郑雅婷急了，"那社会认购怎么办？已经缴款的股民怎么办？"
"可以继续认购，但不能办理股权登记。"方脸科长公事公办地说，"这是规定。"
调查组离开后，办公室一片愁云惨雾。小林红着眼睛问："晚秋姐，咱们厂是不是要完了？"
"胡说什么！"苏晚秋拍了拍她的肩，"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查去。"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这事绝不简单。工商局突然针对鸿霓，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林志强虽然跑了，但他的关系网还在，那些被他贿赂过的官员不会轻易放过鸿霓。
正想着，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陈明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晚秋，深建的认购款已经准备好了，但刚接到通知，要求暂缓注资。"
"你也收到消息了？"苏晚秋苦笑，"工商局刚来查过账。"
"别急，我父亲正好认识省工商局的刘副局长。"陈明辉的声音沉稳有力，"我请他帮忙过问一下。"
挂掉电话，苏晚秋长舒一口气。陈志远作为上海建筑设计院的副院长，在体制内确实有些人脉。但她不想太过依赖陈家的关系，鸿霓要想长远发展，必须靠自己挺过这一关。
"雅婷，"她转向正在整理文件的郑雅婷，"联系杨雪，问问她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
杨雪的消息来得很快。第二天上午，她亲自开车来到鸿霓，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查到了！"她压低声音，"是我表哥以前的合伙人赵德海在搞鬼！他虽然被抓了，但在工商系统还有关系。"
"赵德海？"苏晚秋皱眉，"他不是因为盗用国有资产已经被抓了吗？"
"是抓了，但还没判呢。"杨雪撇撇嘴，"他在里面指使以前的亲信到处活动，想戴罪立功。"
郑雅婷推了推眼镜："所以他举报鸿霓，是想转移调查视线？"
"不止如此。"杨雪从名牌包里掏出一张照片，"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在和方脸科长交谈，背景赫然是工商局门口。虽然只拍到侧脸，但苏晚秋一眼就认出了赵德海那标志性的鹰钩鼻。
"昨天拍的。"杨雪得意地说，"我托私家侦探跟了方脸科长两天，果然有收获。"
证据确凿，但如何利用这张照片却成了难题。直接举报方脸科长？那只会打草惊蛇。找媒体曝光？在1986年的深圳，这种敏感话题很可能被压下来。
"交给我吧。"杨雪眨眨眼，"我有个叔叔在省纪委。"
三天后，事情出现了戏剧性转机。《南方日报》突然刊登了一篇题为《谨防"保护伞"阻碍企业改革》的评论员文章，虽未点名，但字里行间直指某些部门故意刁难股份制试点企业。
又过了两天，方脸科长被调离原岗位，鸿霓的调查也悄然终止。
"批了！股份制改革批下来了！"郑雅婷举着红头文件冲进车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女工们欢呼雀跃，有人甚至喜极而泣。王淑珍摸着那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文件，手微微发抖："这下好了，咱们厂算是真正立住脚了。"
深建集团的20万认购款如期到账，社会认购也随之火热起来。短短一周，剩余的19万股被抢购一空，甚至有港商专程过境来买。
挂牌仪式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鸿霓服装厂正式更名为"深圳鸿霓服饰股份有限公司"，崭新的铜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苏晚秋穿着郑雅婷设计的藏青色套装，在掌声中剪断了红绸。
"从今天起，"她对着话筒说，"鸿霓不仅是我的梦想，也是在座每一位股东的事业。我们共同书写中国服装产业的新篇章！"
台下，陈明辉举着相机记录着这一历史性时刻。镜头里的苏晚秋自信从容，与两年前那个在破旧仓库里熬夜赶工的渔村姑娘判若两人。
仪式结束后，苏晚秋在办公室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礼盒。盒子里是一条银链子，吊坠是小小的金丝凤凰，翅膀上镶着细碎的蓝宝石，正是马蓝草的颜色。
"上市礼物。"陈明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希望鸿霓如凤凰展翅，越飞越高。"
苏晚秋摩挲着吊坠，突然想起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陈明辉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将她从危险中救出。两年过去，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茁壮成长，却又始终相互扶持。
"谢谢。"她轻声道，"不只是为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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