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抬手,侍立一旁的方正化面无表情地捧起那份密匣,首先递给了首辅方从哲。
没有多余的说明,当方从哲展开密报,看到字里行间所述的那触目惊心的勾结:
巡抚、巡按、总兵、晋商巨族共同将钱粮军械输送给死敌蒙古、甚至是建奴,更对治下民情汹汹视若无睹乃至推波助澜时。
这位经历风浪的老臣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布满褶皱的脸皮倏然褪尽血色,捏着绢帛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冲头顶,他几乎不敢再往下看。
一时之间,暖阁内落针可闻,只有绢帛传阅时的窸窣声,和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无论真心震骇,还是刻意伪装,当密报在重臣们手中传递,每看过一人,那人的脸上血色便褪去一分,最终化作一片惨白。震惊、愕然、最终凝聚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愤怒。
刑部尚书黄克瓒、都察院右都御史王命璿,眼神中都充斥着愤怒,脸色更是难看,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此事不仅是叛国,更是整个文官监察和行政系统的在地方上的失控,尤其是都察院,其地方巡按御史竟成巨蠹爪牙,地方司法,已然糜烂至斯?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随着密报的传递而弥漫开来,仿佛朱由校身上那冰冷的重甲寒气,已经无声地压在了每个人的肩头。
“诸卿,”皇帝的声音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平静得出奇,却仿佛蕴藏着积蓄已久的愤怒,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万钧之力,沉沉砸在众人肝胆之上,
“告诉朕,”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众位大臣一张张凝重的脸,
“这山西巡抚、巡按御史、总兵官!哪一个,不是我大明二品、三品、手掌万民生死的封疆大吏?
哪一个,不是朝廷悉心选拔,寄予厚望,牧守一方、执掌言路监察的国之柱石?”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战靴踏在金砖上的脚步声,敲在他们的心上。
“看看他们做下的好事!勾结奸商巨寇,私开边市,资粮于敌;坐视治下民怨如火,化为燎原烈焰;侵吞军屯田亩,吮吸士卒鲜血,刮尽百姓骨髓;致使山西千里之地,饿殍塞道,哀鸿遍野!”
朱由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冷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怒火,“尔等!身居庙堂之高,或为内阁辅弼,参赞机要;或主六部部堂,总理国政;或掌刑名法度,匡正纲纪;或总宪风纪,纠劾天下!
口口声声说着要‘代天子牧民’、‘明察秋毫’——”
“那么!现在!谁能告诉朕?”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利刃,从每一个人脸上刮过:
“这千里之外的滔天之祸!这足以动摇国本的滔天巨蠹!是如何在尔等‘明察秋毫’的‘辅佐’、‘监察’之下,无声无息、愈演愈烈的?是谁蒙蔽了诸位的双眼?还是说,”
他逼近一步,语气森然,“我大明的中枢六部、科道言路,早已成了一群聋子的耳朵?
朕头上的青天朗日,照不见这煌煌宫阙下的暗鬼横行吗?”
皇帝的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暖阁内的空气骤然凝滞成沉重的铅块。
那瞬间席卷全场的无形威压与杀气,却让所有重臣都感同身受;他们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脊背,头颅更低了几分,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
皇帝今日之举,绝非仅仅针对山西!他身着戎装,以势压人,矛头直指整个朝廷文官的管理和监察体系,这无疑是对他们这些个自誉为贤臣声望最沉重的打击。
他们长久以来主张的“天子垂拱而治,贤臣辅政治国”的理念,在山西这血淋淋的巨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身为中枢重臣,对如此骇人听闻的贪腐通敌竟浑然不知,或虽有风闻却未能彻查,无论如何辩解,都难逃“失察”、“无能”甚至“同流合污”的嫌疑。
再加上皇帝今日反常的戎装临朝,那倚在案旁的长枪寒芒,无不昭示着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力量,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位文臣。
朱由校冰冷的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重臣,将他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惊惶、凝重尽收眼底。
他心中冷然一笑,没错,他就是故意的!
山西巨案,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他就是要借此滔天血案,以雷霆之势,狠狠压一压这帮自诩清流、把持朝政的明朝文官集团的嚣张气焰。
让他们明白,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天下,这权柄,必须牢牢握在皇帝手中!
同时,这也是为他后续重用系统中翰林院中那些忠诚高效、不受旧有利益羁绊的“贤才”铺路。
他要让天下人看到,是他这位天子,在群臣束手、纲纪废弛之际,慧眼识珠,拔擢英才,力挽狂澜。
这不就是“野有遗贤,明君拔擢,君臣相得,共扶社稷”的千古佳话!
死寂持续了数息,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首辅方从哲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颤巍巍地出列,撩袍跪倒在地,声音嘶哑而沉重:
“老臣……老臣万死!身为内阁首辅,总理阴阳,参赞机务,竟使山西巨蠹坐大至此,祸国殃民,动摇国本……老臣……有负圣恩,有负天下!请陛下……严惩!”他深深叩首,花白的头颅重重触在金砖之上。
紧接着,阁臣李邦华、周嘉谟,刑部尚书黄克瓒,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命璿……所有在场重臣,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纷纷出列,轰然跪倒一片!
“臣等有罪!”
“臣等失察!”
“臣等无能,愧对陛下,愧对黎庶!”
“恳请陛下治罪!”
暖阁内,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请罪之声。黄克瓒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王命璿更是面色凝重,叩首时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皇帝以山西巨案为引,直指中枢失职,这顶“失察”甚至“无能”的帽子,他们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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