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统领。”尉迟敬德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当今陛下念你是太上皇旧臣,准你全尸。”
李峰突然放声大笑。他想起前几年冬至,陛下在大安宫赏他的那盘羊肉毕罗。
当时陛下亲手给他斟酒,笑着说:“朕这些儿子里,承乾最像朕年轻时......”酒液在白玉杯中晃动的样子,像极了此刻地上蔓延的血泊。
果然,陛下说的没错,太子最像您。
“尉迟将军。”李峰用碎雪刀撑起身子,“你还记得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吗?在临湖殿转角,我本可以一箭射穿你的后心。”
尉迟敬德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天他正与李元吉缠斗,确实有支冷箭贴着他耳畔飞过......
“因为我答应过陛下,玄武门之事止于兄弟阋墙。而尉迟将军用行动证明了你的忠心,我是陛下安排的后手.....”李峰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今日......”他突然暴起,染血的横刀直取尉迟敬德咽喉!
青海骢惊嘶着人立而起。
尉迟敬德仓促间举槊格挡,却见李峰刀势中途突变,碎雪刀划过自己左眼——剜出的眼球带着血丝飞向太极宫的方向!
“这一目,看尽尔等背主之罪!”李峰反手又剜右目,“这一目,要看陛下重掌乾坤!”两颗血淋淋的眼球滚落在李承乾白鹿皮靴前,仍在神经性地颤动。
剧痛中,李峰仿佛看见武德九年的秦王。
那时陛下扶起跪地行礼的他,笑着说:“孤不要你当死士,要你当孤的影子......”记忆里的阳光突然被血幕遮盖,他踉跄着摸向腰间令牌,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
“为陛下而死,死得其所——!”
尉迟敬德的陌刀划过一道银弧。
飞起的头颅上,那张伤痕累累的脸竟带着笑意。
鲜血从陌刀血槽滴落时,尉迟敬德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想起武德七年,自己还是个马贼时被李世民所救。那天秦王脱下紫貂大氅裹在他冻僵的身上,说:“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
“将军?”亲卫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地上李峰的无头尸体还在抽搐,手指保持着握令牌的姿势。
尉迟敬德突然觉得胸口发闷——那具尸体穿的旧皮甲,分明是当年天策府的制式。
他悄悄踩住滚落脚边的天策令牌,靴底用力碾进雪泥里。
这个动作被不远处的李承乾的眼线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
尉迟敬德来到甘露殿,向李承乾复命。
“尉迟将军。”李承乾突然开口,“听说李峰的女儿养在曲池坊?”见老将军浑身紧绷,他轻笑着补充:“七岁稚子能有什么罪过?不如交给将军抚养。”
尉迟敬德猛地抬头,正对上太子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突然明白这是道选择题:要么接过这柄抵在女童咽喉的软刀,要么明天朝堂上就会有人弹劾他“私通逆党”。
“臣......遵命。”
......
当漆盒送到大安宫时,李世民正在用晚膳。
银匙碰到李峰干涸的眼眶发出“叮”的轻响,他盯着那颗须发怒张的头颅,目光中的瞳孔猛地一缩,面露痛苦之色。
“砰!”
漆盒砸在蟠龙柱上碎成数瓣。
李世民弯腰拾起滚落的天策令牌,忽然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一行字:“武德九年六月初四,臣峰愿为秦王死。”
风雪突然加剧,吹得殿外枯枝噼啪作响。
李世民望向窗外,恍惚看见年轻时的李峰在雪中练刀,刀光如练,惊起满树寒鸦。
“李峰,是朕对不住你!”李世民眼中含泪。
同时,他的心中猛地一沉。
如今,他昔日的秦王府那些潜邸旧臣,能够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他的人还有谁呢?
他脑海中闪过一张张面孔,结果,他颓然发现,他们都有软肋了,被那个孽畜精准拿捏的话,或许,他们真的不敢了。
想到这里,李世民一颗想要复位的心可以说,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就连对他最忠心的李峰都死了,还有谁愿意为了救他脱出大安宫这个牢笼呢?
大安宫四周布满了那个孽畜的军队,还有眼线。
而且,他谁也不能见,如同关在监狱一般。
想到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许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李世民的心态有些崩溃。
他可是昔日的天策上将,风头一时无两,今日落魄如斯,怎能不令他心痛,还有悔恨呢?
如果当初他若是对那个孽畜稍稍好一些,他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做他的皇帝,甚至在他手上完成贞观盛世呢?
对于这一切,李世民不得而知。
想着这些,他不禁想起了被禁足在立政殿的观音婢。
她也是因为自己受苦受累,她的肚子里可还怀着他的孩子!
面对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想见不能见的观音婢,李世民心中痛苦难以言表。
而在这大安宫,他真的担心会被自己那个父皇影响,成为一个颓废的太上皇。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还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有机会。
只是,他的机会在哪儿呢?
......
同一时间,立政殿。
长乐公主脸上写满了不开心,她想要见见母后,却被告知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准相见。
想到现在的陛下是她的皇兄,她没有想太多。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元月二十四日一夜过后,似乎,她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再也没有人告诉她宫内的一些事情,当她问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那些宫女和宦官,他们的身体抖得很厉害,目露恐惧。
她也不想让这些伺候她的人为难,也就没再问。
而且,之前伺候她的那一批宫女和宦官,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问新来的这些人,他们都说是放出宫回家省亲了,或许,以后不会回来了。
另外,这些宫女和宦官告诉她如今宫中做主的是监国太子,也就是她的皇兄,让她牢记不要做触怒她皇兄的事情。
她心里很疑惑,宫中最大的不是她的父皇吗?
但她没有为难这些为她考虑的宫女和宦官,表示知道了。
她也知道这些伺候她的人过得谨小慎微,看上去很不容易。
想到父皇,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了,也不知道父皇是不是在哪个宫殿里拿着笔写写画画的?
还有点怪想父皇的。
长乐觉得他们一直待在宫中而很久不能见到自己的亲人,觉得他们的遭遇很令人同情,也为他们能够出宫回家省亲而感到高兴。
长乐看到把守在立政殿这些魁梧而面无表情的黑甲卫士,她的小嘴一瘪,歪着头朝着立政殿殿内望去,希冀能够看到母后。
只是,让她失望的是,她看到的还是这些令人喜欢不起来的黑甲卫士,并没有看到母后的影子。
“哼,我去找太子皇兄,他肯定可以为我做主的。”长乐将头一甩,留给铁甲卫士一个后脑勺,跺跺脚,小脸涨得通红,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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