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负有心人。秋收时节，昆同镇的合作社迎来大丰收——核桃产量比去年增长40%，通过统一销售，价格提高了15%。
食用菌合作社的产品打入了省城超市，每户社员平均增收8000元。
丰收节那天，昆同镇的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敲锣打鼓地来到县政府，给江辰送来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心系百姓 造福一方”八个大字。
王鸿涛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热闹的场景，脸色阴晴不定。
他的秘书小声说：“王县长，要不要我下去...”
“不必。”王鸿涛摆摆手。
昆同镇丰收的锣鼓声仿佛还在县府大院上空嗡鸣，金色锦旗上“心系百姓 造福一方”八个大字在江辰办公室的墙上灼灼生辉。
这民间的褒奖却并未穿透权力走廊的厚重壁垒。
县长王鸿涛脸上的笑容日渐模板化。
每次在走廊相遇，那笑容便如一张精心熨帖的面具适时展开，嘴里“江辰同志”叫得格外顺溜，温煦的语调底下却渗出丝丝凉气。
江辰能清晰触摸到笑容背后冰锥般审视的目光——那是一种打量潜在敌人的警惕。
常委会的气氛总是带着沉甸甸的焦灼感。
当议题终于触及县里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历史包袱时，王鸿涛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徒手解开一团缠死的乱麻。
他的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掠过江辰，却精准地在他脸上停驻片刻，嘴角随即弯起一个近乎慈蔼的弧度。
“同志们呐，发展是硬道理，这点绝不能动摇！可这背上的包袱，也是时候该甩一甩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关节在红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目光投向虚空深处，仿佛那里悬浮着齐州二农机厂的幽灵。
“咱们县里这个老大难——齐州第二农机厂！拖了多久了？十几年有了吧？半死不活，像个无底洞，财政的血快被它吸干了！群众上访的源头，更是我们齐州脸面上的一道烂疮疤！”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必须下决心，彻底解决！”
他顿住，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眼神锐利地锁定江辰，像是猎人终于瞄准了猎物。
“解决这种积重难返的难题，需要一个有魄力、有手腕、更有成功改革经验的同志站出来扛旗！我看……”
他拉长了调子，目光在几位常委脸上缓缓扫过，最终稳稳落回江辰身上，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知人善任”。
“江辰同志，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鸿涛的声音铿锵有力：“你在昆同镇合作社的魄力和执行力，大家有目共睹！”
他眼神灼灼，“江辰同志，这个担子，非你莫属！”
话音如一块巨石砸入死水。会议室里骤然沉寂。
几位常委的目光飞快地在江辰和王鸿涛之间跳跃——有惊讶，有瞬间掠过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沉默。
齐州二农机厂？那是个连神仙都绕着走的修罗场！
一个深不见底、能把人骨头都嚼碎的烂泥潭！
江辰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
指尖在冰冷的桌沿无意识地划过，那触感让他清晰地记起多年前，自己还是王鸿涛秘书时，也是在这样一张会议桌旁。
那时的王鸿涛，会在会后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江啊，这份材料，只有你弄我才放心。”
那份厚重的信任，曾是他年轻的信仰基石。
后来王鸿涛卷入风波停职审查，是他江辰，顶着巨大压力四处奔走，陪着恩师熬过那段至暗时刻。
再后来，他们成了平级，关系开始变得微妙。直到他让季国峰落马，昔日恩师眼中的光芒彻底变了，只剩下猜忌、提防。
还有如今这看似信任实则淬毒的“重用”。
王鸿涛这招，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捧杀”加“流放”的一箭双雕。
成了，功劳簿上最耀眼的名字必然是决策者的王鸿涛；败了，他江辰就是现成的祭品，昆同镇的光环将化为锁死他前途的耻辱枷锁。
然而，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稳稳起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感谢王县长和组织的信任。我服从安排，竭尽全力。”
消息像一颗臭弹在县政府大院炸开，浓郁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江辰的联络员章知谦，一个平日里斯文稳重的年轻人，此刻在副县长办公室里急得额角青筋直跳，来回踱步。
“江县长！这……这不明摆着是个深不见底的火坑吗？二农机厂那个地方……”
他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焦灼，“那地方，神仙去了都得摇头叹气！
“设备是八十年代的老古董，早该进博物馆！欠债的窟窿大得吓人，几千万啊！工人几年没拿到全额工资了！退休老工人的医药费单子堆起来能把这屋子塞满！”
“厂区里荒草快比围墙高了，剩下那百十号工人，不是在厂门口晒太阳下棋，就是三天两头上县里市里堵门拉横幅闹事！人心？早就烂透了！您……您怎么能往里跳啊！”
江辰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掠过桌上摊开的几份关于昆同镇合作社后续优化的文件。
墙上的锦旗在斜射的日光下，那“造福一方”的金字依旧耀眼。
他脑中却闪过王鸿涛刚才那张热情洋溢的脸，心头那丝隐痛再度被牵动。
“正因为没人愿意碰，才更要有人去碰。”他把文件轻轻合拢，放在一旁，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甸。
“昆同镇当初，不也被所有人认定没有希望吗？”
“那不一样！”章知谦急得几乎要跺脚，“江县长！农机厂是国企！几十年的老国企！盘根错节，积重难返！牵涉了多少利益纠葛？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而且……”
他警惕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压得更低，“王县长那边……他这分明是把您架在火上烤！他不会给您任何实质性的支持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江辰缓缓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蕴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我知道。”他说得很轻，却异常清晰。
“帮我准备二农机厂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尤其是债务明细、人员构成和最近的信访记录。另外，”他顿了顿，笔尖在便签上快速划过。
“通知厂里现任领导班子，明天上午九点整，厂部会议室，所有人必须到齐。迟到、缺席者，按厂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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