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青杠山深处，阎王沟入口。
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杵在山口，字迹早就被风雨磨平了，唯独一个反复用红漆描摹的“死”字，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在阴沉的林子里渗着寒气。
“过了这块碑，就是阎王爷的地盘了。”豁牙的张莽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将那支半旧的猎枪攥得死紧，“活人的阳气，最招山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队伍里，除了陈顺利，剩下五个老猎户的脸上都像是蒙了一层霜。这地方的树长得太密，把天光挡得严严实实，空气里有股子烂叶子和死东西混在一起的腥臭味，安静得连声鸟叫都听不见。
孟山停下脚，浑浊的眼睛盯着陈顺利：“陈老板，现在扭头回去，还来得及。进了这沟，是死是活，就真得听老天爷的了。”
陈顺利正在检查自己那把特制的强弩，头也没抬：“孟叔，金子都揣兜里了，哪有再掏出来的道理。按计划走。”
孟山不再吭声，只和身旁的侄子孟河交换了一个眼色，率先迈过了那块石碑。
一行六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片活人禁区。
林子里的路根本算不上路，脚下是厚得能没过脚踝的腐殖层，软塌塌的，一脚下去就往上冒黑水。
走了大概半天，走在最前面的孟河忽然一抬手，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有血腥味。”
其余几人瞬间端起了枪，下意识围成一圈。
陈顺利拨开挡路的灌木丛，眼前的场面让这几个见惯了生死的猎户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一头少说也有四五百斤的黑瞎子，倒在血泊里，肚子被从头到尾豁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最吓人的是它的喉咙，那上面有两个碗口大的血窟窿，像是被什么东西的獠牙活活捅穿了。
“是……是山君干的……”张莽的声音都在打颤，他手里的枪杆子冰凉，手心却全是汗，“一头黑瞎子，在它爪子底下，就跟咱捏死只鸡崽子一样。”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了每个人的心。这已经不是狩猎了，这是在给一个怪物送菜。
“陈老板，这玩意儿……咱们对付不了！”一个猎户扛不住了，说话都带着哭腔，“这钱我不要了！俺要回家！”
“闭嘴！”孟山厉声呵斥，“现在想走？你一个人能走出这阎王沟？”
他扭头看向陈顺利，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质问：“陈老板，熊死在这儿，说明山君肯定就在附近。我提议，我们就在这儿设下埋伏，等它回来吃东西。”
“不行。”陈顺利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范会长给的消息说，这东西从不吃回头食。它杀熊，只是为了示威，告诉林子里所有活物，这片地盘是它的。我们得继续往前，找到它的老巢。”
“你懂还是我懂？”孟山彻底火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顺利脸上，“我打了一辈子猎，还能不知道这个？你这是领着我们往棺材里跳！”
“对！孟叔说的没错！不能再往前了！”剩下几个猎户也立刻跟着起哄。
队伍的指挥权，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开始摇摇欲坠。
陈顺利看着他们，没争辩，只是默默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解开。
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药膏，一股刺鼻的气味瞬间散开。
“这是范会长花大价钱弄来的虎骨膏。老虎是山中之王，它的气味，能压百兽。把这个抹在身上，能遮住咱们身上的活人味。山君的鼻子再灵，也闻不出来。”
他二话不说，自己先脱了上衣，抓起药膏就往身上抹。
猎户们半信半疑，可对虎骨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终究还是压下了心里的那点骚动，一个个学着样照做。
孟山死死盯着陈顺利的背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最终也还是抹上了药膏。
队伍继续前进。
又走了两个多小时，穿过一片密不透风的林子，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巨大的泥沼地，中间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显然是个地热温泉。
而在泥沼正中央，一头大到超乎想象的野猪，正舒坦地在泥浆里打滚。
它通体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阳光照在它身上，那层皮竟像玉石一样泛着温润的光。两根向上弯曲的獠牙，像是两把出了鞘的弯刀，寒光闪闪。
白玉山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快停了。
陈顺利缓缓举起手，把声音压到最低：“它在泥里降温，警惕性最低。等我的手势，一起开火，打它的眼睛和脖子！”
他举起那把特制的强弩，瞄准了山君的左眼。
就在他即将发出号令的瞬间！
“砰！”
一声枪响，撕裂了这片死寂！
开枪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山！
子弹没有打向要害，而是精准地射中了白玉山君的后腿！
“孟山！你他娘的干什么！”陈顺利目眦欲裂。
孟山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狞笑：“陈老板，这等神物，谁打死就是谁的！我可不想跟你平分！”
他算盘打得极精，故意不打要害，只打伤它，让它负痛逃跑。他再带着侄子跟上去，等它失血过多没了力气，就能轻轻松松捡个天大的便宜！
然而，受伤的白玉山君并没有逃跑。
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双血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离它最近的张莽！
“吼——！”
白玉山君四蹄翻飞，带着一股腥风，如同一辆失控的白色卡车，疯狂地冲了过来！
“救我！孟叔救我！”张莽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竟直接瘫倒在地，连枪都端不稳了。
生死一瞬间。
孟山非但没救，反而一把拽住身边的侄子孟河，猛地朝后退去，嘴里还大喊着：“快！它被拖住了！我们绕过去补枪！”
他这是要让张莽，去当那个拖住山君的替死鬼！
陈顺利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手里的强弩，此刻正稳稳地瞄准着白玉山君。
这是最好的机会，一箭射穿它的眼睛，就能结束战斗。
可这么一来，张莽，必死无疑。
救人，就会失去射杀山君的最好时机，甚至可能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杀猪，还是救人？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闪过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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