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为庄家的苍予舟，在认识卓律之后，曾一度天真的以为，和卓律之间的较量，她会是赢家。
可陶嫣然和方子晗的入局，让初见端倪的棋局，被毁得稀碎。
苍予舟就这样，从庄家，变成了弃权者。
当阳光普照的平台暗了时，山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得很低，空气里开始有了一层雾气。苍予舟在骤降的低温中呼吸渐渐有些吃力，她不得不从背包里翻了起来，却看到陶嫣然昨晚塞在她包里的糖果和暖宝宝。
她刚动了动手，就听到了远处有声响。
苍予舟先是警惕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瑞士刀，直到辨认出对方的身影，她才起身迎了过去。
“师姐找到了吗？”
守在露营地等所有人回归的苍予舟，等到了傍晚17:20，才终于等到了从森林里第二个回来的人，李亦川。
从林间回来的李亦川，冲锋衣被打湿了，身上还沾着树叶。他摇了摇头，眼神流露出担忧。
“没有，我和阿律约好了一小时溪边见，但是没看到他。我回来是想确认他们有没有可能回来了。”
“他一个小时前回来过一次。”苍予舟欲言又止地看着身上被打湿的男孩，想了想，将包里的纸巾和暖宝宝给了一片他。
李亦川吃惊接过了她的纸巾，却没有要她的暖宝宝“他说什么了？”
--苍予舟，我们俩打个赌。看看谁的法子能找到人，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
晚风中，卓律笑意盈盈的声音在苍予舟耳边再次响起。
“他也跟你一样，没找到她们俩。只是跟我说，如果你回来了他还没回就下山报警。”
他们一行人原本计划是5点往山下走的，但是因为出了差错耽误了最佳的下山时间。山里因为天黑温度骤降，泛着阵阵寒意。
尽管已经5月了，可山里早晚温差大，隔着薄薄的外套苍予舟都能感受到寒意从她衣服完全渗进来了。
“这样，我再往阿律跟我分开的地方找看看，你还是在这等肖师兄，他肯定已经带着人往山上走了。现在天黑了，山里温度太低了，实在是不安全。你还撑得住吗？”
男孩的眼睛定在了苍予舟脸上，似乎看出了她脸色不太好。
“没问题的，或者我陪你一起找。两个人效率高一点，万一有什么你还有人能搭把手。”
李亦川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在抉择应不应该让苍予舟跟他一起找人。
“别犹豫了，走吧，我真的可以帮到你。”
此刻山里的温度随着黑夜骤沉，凉风阵阵袭来时，带着咄咄逼人的潮气，无孔不入地在身体里流窜着，连呼吸都是冰凉的。
苍予舟着急劝李亦川，迎风吸了口寒气，刚刚顺过气的呼吸又开始絮乱了起来。
“啪。”
黑暗中，李亦川点亮了照明灯，递到了苍予舟面前。
“咳...怎么了?”
被双眸映着灯光的男孩凑近，她不自然的退了一步。
李亦川什么都没说，而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了苍予舟。
“我没……”
话还没说完，苍予舟低头想要在包包里翻药，可包包掉在了地上。
一旁的李亦川瞳孔收紧，冲上前连忙将衣服披在了苍予舟身上。
“你是不是要找药？”
他去年冬天打雪仗时就发现她身体不太好，可她后来也没表现出过异样，他也没想太多。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在寒风中瑟瑟的喘着气。
“先下山，我送你去医院。”他赶紧帮她在包包最里层翻出了她随身携带的吸入剂。
呼吸渐渐清晰的苍予舟，一抬头就能碰上李亦川的眼睛，她挪开了瞳孔。
“不用，不严重的，还是等他们吧。”
“不舒服很久了吗？”
苍予舟紧紧地抿了抿唇，沉默了下来。
“怪我，不该让你在原地等的，早点送你下山就好了。”
他明明去年就发现她有哮喘，今天却一点也没管她。
“是我自己大意了，我已经很久没犯病过了，让你担心了。”
李亦川望向女孩，对上了她的眼睛。
苍予舟那双瞳孔，在月光下莹莹烁烁的望着他，没有移开。
“那就更要去医院了。”
这是他第二次意识到，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漂亮得，让他注意力都乱了。
“我已经没事了。”
苍予舟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对方蹲在了她面前，等她上来，可她却没有动。
李亦川便回头，把灯递给了她“你在我背上就能帮我看路了。这个灯光源太弱了，我容易看不清。”
苍予舟还在犹豫，男孩就那么耐心的看着她，等她松动。
山里的风实在太大了，她看到男孩露在外面的胳膊都冻得发颤了。
她低头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男孩的冲锋衣，想拉下来还给他，可男孩却按住了她。
“你要是出什么问题，我一个人真的没法下山了。”
男孩的真诚，让苍予舟的心，在喧嚣的风声再次涌来时松动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爬上了李亦川的背，却发现他身体已经都冻得很凉了。
于是她拿胳膊，帮他挡住了一部分肩膀部分的寒气。并将他大大的冲锋衣衣摆拉了到了他胳膊的位置，尽可能的帮他挡住露在外面的胳膊。
她在他背上就这么一直关注着衣服有没有盖住他，也不说话。
她的呼吸，总是忽近忽远的流连在男孩脖子周遭。柔软的身体如羽毛般覆在他后背。
男孩的后背不一会儿就出汗了，身体也跟着发烫了起来。
他担心被女孩发现，就找了个话题。
“你现在能呼吸的过来了吧？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硬撑。”
“我还好，你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她看到男孩的后背冒汗了，主动问道。
李亦川才知道女孩大概是感觉到他体温的变化了，他顿了片刻，让自己平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快到了，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了。”
男孩的从善自如，让苍予舟藏在心里的好奇心，也在这个夜晚慢慢滋长了起来。
“我好像没见你着急过哎。”
李亦川深深的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很吓人？”
山谷的风从林间深处四面八方的袭来，寒风依然凉得刺骨，稀稀疏疏的树叶声此起彼伏，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一点点朝他们逼近。
霎那间，苍予舟听到来自山谷的风声吹乱了她的呼吸与心跳声。
“我们的大脑每分钟大概会产生一千多个念头。比如，当下的我受到了你生病的影响，我此刻所做的每一个决策会优先考虑你。你刚刚也是一样的，对吧？”
大概是担心女孩想多，李亦川主动补了一句。
苍予舟被男孩的话微微怔住，便没有再说话。
原来，温柔之于他，犹如昆山之片玉。
周遭更加安静了，安静得能感觉到他们俩人的心跳声在此刻都是共振的。
李亦川感觉自己脚下的路越来越平坦，眼前也越来越亮了起来，一直吊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两人被唯一的光芒所笼罩着，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仿佛将他们与这山谷的风微妙地隔开了。
李亦川想到了他生日那天晚上，她站在黑暗里，安静等着他讲完电话。
她似乎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悄无声息的照顾别人的情绪。
他那发烫的体温，蔓延到他最纤细的神经，连带着心跳也烫了起来。
连风都仿佛知晓他的心事般停滞了。
山间万籁俱寂，空谷足音，唯有心跳在心底瞬息万变，成了他无论多少年回想都觉得难忘的时刻。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他大脑当下产生的那个念头，改变了当下，甚至是未来的一切。
两人下山后，正好碰到了肖想找来帮忙的救援队，在他们的帮助下，也顺利找到了被困在一起的三个人。
方子晗摔在了离陶嫣然很近的山坡下，而卓律也因为踏空掉了下去，结果却发现了晕倒在山坡下的方子晗。
为了稳定方子晗受惊的情绪，李亦川一直在病房陪着方子晗等她睡着了才离开。
安顿好方子晗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5点了。
走出病房的李亦川看了一眼手表，决定去探望同楼层的卓律之后便回家休息。
“我们的阿川可算想起他最好的哥哥了。”李亦川趁着护士睡着，悄悄溜进了卓律的病房。就在他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的时候，床上就响起了卓律的声音。
李亦川微微一惊，朝病床上看去，只见卓律一身病号服用胳膊肘懒洋洋的撑着脑袋，半躺着望着好友，散漫的模样倒也不太像受伤的人。
反之李亦川，因为一晚没休息，平时总是干净的下巴都冒出了零星的胡渣。他身上就穿了件薄薄的T恤，衣服上还有些血迹，一改平时的干净清爽，显得有些颓废。
“从高处摔下来就摔伤了一条腿，你小子运气不错阿。”
卓律不可置信坐了起来，瞪向好友“一条腿还不够？你过分了啊，哥哥可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弟弟都不会心疼的吗？”
李亦川走近才看到卓律左腿绑着厚厚的纱布，他随手拉过旁边的椅子。
“我可听说了，你是自己踩空了，要不是陶嫣然你现在就不能坐在这跟我谈笑风生了。”
“还能跟我掰扯，看样子子晗应该不严重。我们刚刚在山坡下怎么都叫不醒她，我当时还在想要怎么跟你交代。”卓律对刚刚山里发生的事情隐隐产生了一些后怕。
“都是外伤，就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卓律观察着好友的变化，问道“所以你打算和子晗怎么办？”
可李亦川面对卓律的问题非常平静，平静到卓律压根就看不到他的情绪。
“老实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她知道你的态度吗？我们本.....”卓律不解的看着好友，想提苍予舟，但又停了下来“我以为你是不好拒绝她，我才会去当这个电灯泡的。”
李亦川的脸被窗户的影子挡住了所有表情，但他一直在把玩的两只手指定住了“还是不聊这个吧。”
又是这恼人的态度。
卓律不满的拔高了音量“我都住院了，你能对我这个病人诚恳点么？”
李亦川瞟了一眼生气的好友“你想知道什么？”
只是一眼，卓律立马收起了不满的神色。说来也奇怪，卓律就是没办法生李亦川的气。他从小到大都没跟李亦川吵过架，因为压根吵不起来，这个人好像天生就具备一种让人有气发不出来的能力。
“苍予舟呢？”
卓律和陶嫣然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没来及的跟苍予舟打了声招呼就被送去观察室了，他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她当时和李亦川在候诊室等方子晗，身上还穿着好友的外套，后来他出来的时候苍予舟已经先回家了。
卓律这一夜其实也一直没怎么睡。
昨天下午，他还在跟她畅想着他们可能即将开始的故事，那句“你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的感情试探，似乎被女孩早已看穿的“先找到陶嫣然，才能算是赌局”回应全部留在了昨日山谷里的风中。
所谓刀痕还是糖果纸，不过都是他们之间在一步步试探的借口而已。
他以为，从苍予舟回应他开始，就已经在默认让他赢了。
可她却在这时，提前离开了赌局。
他有些事情想不通，又很想确认。
“她应该是受了点凉，先回家休息了。”
昨晚他与苍予舟，忙里忙外办手续，守到了后半夜，然后她就独自一人先离开了。还是值班的护士告诉他的，她让护士把她办理好的所有手续单据，和一杯热拿铁转交给了他。
卓律感觉到原本因为疲惫而说话缓慢的好友，说起苍予舟变得更加迟疑了，眉心蹙起，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的心沉了下去。
“阿川，你觉得苍予舟这个人怎么样？”
本来有些神不守舍的李亦川被好友一句话拉回现实，他看了卓律一眼，这才意识到对方今天有些奇怪“挺好的啊。”
卓律刚正经了一分钟，又崩了“你能不能好好说。”
“那你教教我要怎么说。”李亦川压根不接茬，把话题抛给了卓律。
卓律没想到好友会直接反问他，他也不上套，循循善诱着。
“那我说了你必须说啊！她聪明是聪明，但是个性太孤僻了，子晗比她更好。”
李亦川挑了挑眉毛盯着卓律不动，似笑非笑“其实，你们俩是一类人。”
“什...什么？”
“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明明在意但要表现的不在意，不了解的人真的很难了解你们。”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起来，阳光从白色的窗帘洒落了进来，卓律看到李亦川漫不经心的神色中浮现出奇妙的光芒，他蹙起眉头的模样，看起来温柔又无奈。
“好了，我要回家休息了，你记得好好感谢陶嫣然才是。”
对方提到陶嫣然后，卓律眸子愈加深沉了，他都忘记好友是什么时候走的。病房里半掩着的窗户，被外面的春风吹开，掀起了窗帘，他仿佛又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梅花香萦绕呼吸之间。
卓律手指微动，眼神更加迷离了，那晃动的窗帘像极了他晃动的心。
“苍予舟，你赢了。”
可卓律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和苍予舟在同一天，默契的选择了同时弃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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