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有所不知,如今这盐场,产出的多是些粗盐,利薄得很。”
“加之本地的青壮,多半都外出谋生去了,以至于场内人手一直短缺,实在是难啊。”
他说这话时,眉心紧锁,一脸的为难。
韩云烨端坐着,面色无波,只是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来之前,可有旁人来查过?”
刘明德脸上的愁苦神色微微一僵,思索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
“回殿下,倒也……有过。”
“月前,二皇子殿下曾派人来巡查过一次。”
“当时还从盐场拿下了两个监守自盗的管事,如今人已被押解上京,盐场的大小事务,便暂时都由微臣一人担着了。”
宋朝阳端坐车内,神色淡然,纤长的眼睫微微垂着。
刘明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停顿,都清晰地烙印在她心底。
二皇子的人拿了人,盐场便由他一人独大。
这江南的水,当真是一潭浑浊。
马车行得不快,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不多时,一股咸湿的海风混杂着烈日的气息,从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
盐场,到了。
车帘被掀开,一片晃眼的白光扑面而来。
眼前是阡陌纵横的盐田,一块块分割得整整齐齐。
盐田里,卤水在烈日下蒸腾,泛着粼粼波光。
三三两两的盐工赤着脚,弯着腰,正在田里劳作。
刘明德抢先一步下了车,满脸堆笑地伸出手,虚引着。
“殿下,宋姑娘,这边请。”
“这些,便是制盐的工序了。”
“将那卤水引入田中,再经由这烈日暴晒,待水分蒸干,剩下的便是盐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能为力的辛酸。
“只可惜,如此费时费力,到头来也只能制出些上不得台面的粗盐。”
“微臣也曾想尽了办法,希望能制出那雪白细腻的上等细盐,若是能成,价格便能翻上好几番,盐场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奈何……奈何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韩云烨的目光扫过那些盐工,又落在盐田里,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
他随着刘明德的指引,走下田埂,靴子踩在干燥的泥土上。
他脚步停住,声音悠悠传来。
“像现在田里这些,何时能出盐?”
刘明德脸上的为难之色更甚,眼神躲闪了一下。
“回殿下,这……最快也得半个月的暴晒,才能刮出一层来。”
他生怕韩云烨不信,又急急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半个月,还必须日日都是这样的大晴天,但凡落上一场雨,这十数日的功夫,便全都白费了。”
韩云烨好看的眉头,终于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点不耐,已经浮现在他深邃的眼底。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些盐田。
“账本在何处?”
“拿来我看。”
刘明德心中一凛,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忙躬身应着。
他小跑着进了旁边一间简陋的屋子,很快便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出来,双手奉上。
“殿下,请您过目。”
韩云烨接过账本,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动着。
纸页哗哗作响。
他口中喃喃。
“这账本,倒是看不出什么。”
每一笔进出,都记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刘明德见状,脸上的愁苦快要拧出水来。
“殿下,那眼下这般境地,可如何是好?微臣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宋朝阳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清脆。
“刘刺史。”
“在这盐田并非由你全权负责之前,那两位被押解上京的管事,可曾送回江南?”
“又或者说,他们犯的,究竟是何罪名?”
宋朝阳话音刚落,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刘明德脸上的愁苦僵住了,眼底飞快地闪过惊慌,随即又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他沉吟片刻,对着宋朝阳,缓缓摇了摇头。
“回宋姑娘,那两位管事,自打被二皇子的人带走后,便再无音讯。”
“微臣……微臣也只是一介地方小官,只听说是上面的人下的令,至于他们究竟犯了何罪,实在是一概不知啊。”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卑微。
宋朝阳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
是了,和梦里对上了。
梦里的她远在京城,对江南之事只闻其名,不知其详,最终落得满盘皆输。
可如今,她就站在这片藏污纳垢的盐场上。
局势,已然不同。
宋朝阳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纤细的手指悄然扯住了韩云烨的衣袖。
她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开口。
“看来,要给我父亲去一封信了。”
“就说我们已查到些许线索,让他那边,先想办法稳住皇上和二皇子。”
韩云烨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眸色微动。
“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宋朝阳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的刘明德。
“尚不能确定。静观其变。”
韩云烨立刻会意。
他眼底那丝不耐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的兴味。
他转过身,重新踱步到刘明德面前。
“此事,我已大致了解。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无需过虑。”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刘明德见韩云烨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下,连忙躬身上前。
“殿下与宋姑娘一路奔波,想必也乏了。”
“这盐场旁边,便是微臣等人平日歇脚的庄子,不如……请殿下移步,用些便饭,也好稍作歇息?”
韩云烨瞥了宋朝阳一眼,见她神色淡然,便应了下来。
“带路吧。”
二人随着刘明德,来到盐场旁的一处庄子。
说是庄子,却简陋得有些过分。
院墙是夯土的,几间屋子的屋顶上,瓦片都有些破烂,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东拼西凑修补过的。
这模样,比之街上寻常百姓的屋舍,竟还要不如。
宋朝阳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眸中闪过复杂。
“刘刺史,你们平日,便住在此处?”
刘明德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脸上露出一抹羞愧之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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