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征服了一个女人
就在杜月笙地位猛蹿的时候,桂生姐不经意间发现,黄公馆上下个个身穿绫罗绸缎,唯有杜月笙,每日一身青布裤褂,每日穿,每日洗,换来换去还是那一身,这在黄府上下尤其显得刺眼。桂生姐不免心生疑窦。
按黄公馆规矩,除了正经佣人,公馆里其他人都没有工钱可拿,除了逢年过节,或是老板喜事临门发些赏钱外,没有别的进项。
然而他们个个收入不菲,爬到上层的个个都是大阔佬。他们的钱从何而来?
原来,“黄公馆”这三个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一棵摇钱树。外面来求人办事的,少不得先要上下打点,这样才好行些方便。那些混得有头有脸的心腹人物,单是下面每月按例规定“孝敬”的银子,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赶上有要紧事相求,往往这些自家人在黄老板、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话就是几千块大洋。
杜月笙不是不爱钱,更不是说不上话。他为别人说话、办事,从来不接受人家钱财。他觉得人家求你就是有棘手事,你收了人家的钱,有几个不在肚皮里骂娘的?相反,你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礼金,人家一定从心里对你感恩戴德,这人心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只要有了人心,还怕没钱吗?
可是,不收人家的例规钱,又没有别的进项,在黄公馆青云直上的杜月笙,私底下便是苦哈哈的,寒酸得很。
桂生姐经过一番不动声色的观察,终于晓得了杜月笙的一片苦衷,由此对他更加赏识,于是和黄金荣商量一下,决定派给他一个美差。
“月笙,巡捕房隔壁头的公兴记赌台,你晓得吧?”有天,桂生姐叫住杜月笙问。
“晓得。”杜月笙不明白桂生姐问这个是何用意。
“你去寻他们老板,就是我喊你去,帮帮他们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禄。”
“哦!”
杜月笙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头却是高兴得很。“公兴记”是法租界三大赌场之一,生意兴隆,整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路过,都忍不住羡慕地看了又看。如今桂生姐居然派他到那里去抱台脚,真是运道来了挡不住!
“抱台脚”就是给赌场当保镖。当日,杜月笙就兴冲冲地去了公兴记赌场。
不料,一进门,赌台老板就给他吃了个闭门羹。当他说明来意后,老板不软不硬地说:
“小伙子,空口无凭这话晓得吗?”
杜月笙一愣,无言以对,登时满脸涨得通红,匆匆扭转身离去。回到黄公馆,杜月笙什么都没说,他怕让桂生姐坍台。后来桂生姐偶然想起这个事,便主动问起杜月笙:
“公兴记那边给你多少俸禄?”
“嗯……”杜月笙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
桂生姐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出了问题,一经盘问,果然不出所料。
“真是狗眼看人低!”桂生姐一声怒骂,从椅子上跳起来,“走,我自家给他送凭证去!”
走进赌场,桂生姐先找个显眼的地方坐下,然后唤过当差的。
“告诉你们老板,我给他送凭证来了。”
桂生姐是有名的“第一白相嫂”,白相人地界都尊称她为“老正娘娘”。赌台老板听说“老正娘娘”驾到,忙不迭地出来迎接。可走近一看,桂生姐身边还站着个杜月笙,正是那日他三言两语打发走的那个小伙子,一时间就傻了眼,赶紧上前打躬作揖,赔笑脸,说好话,委婉地解释那天的误会。
“你要凭证,现在凭证自家来了。”老板好话说了一箩筐,桂生姐仿佛一句没听到,依旧是那一句话。
“老正娘娘,天地良心,我哪里敢跟您要凭证呢?那不明摆着砸自家饭碗吗?那天实在是误会,误会!”老板说着,马上招呼账房,“给这位爷吃一份长生俸禄,按月支领30块银洋。”
账房忙不迭地过来,询问杜月笙尊姓大名,给他登记入册。
当着众人面,桂生姐面子挣足,一时高兴,就想赌两把。她看着其中一张停下来看热闹的赌台说:
“我来推几把。”
“好!好!”
老板连声应着,赶紧亲自引路,桂生姐被众人簇拥着走过去,正在推庄的赌客赶忙让位。赌台上玩的是一掀两瞪眼的牌九。32张牙牌,一次每人发四张,配搭成双,逐一和庄家比大小。
桂生姐落座,瓜子糖果立刻摆满身边的一张小茶几。赌场老板亲自奉上热毛巾,又亲手捧上热茶。杜月笙站在桂生姐身后,看见老板连连向四周做手势,很快就有十几个人过来,围在四周飞来飞去做“苍蝇”,分别在三门押注。
这么多人过来捧场,桂生姐心情舒畅,笑声不断,十几把推下来,已经赢钱不少。
“月笙,你帮我接下去。”桂生姐突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宜在赌场中久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桂生姐说完就往外走,赌场老板亲自送到车上。
杜月笙久离赌场,早就手痒难忍;加上平生第一次坐在这么豪侈舒适的赌场之中,又面子挣足,风光无限,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呼幺喝六,赌得痛快淋漓。三个钟头下来,足足赢了2400元之多。这是他在赌桌上平生从所未有的快事。
赌兴正浓,忽然间就想到,这个庄是自家代桂生姐做的,手气是桂生姐的手气,采头是桂生姐的采头。现在赢了钱,应该赶紧退场,否则等下再输进去,就不好对桂生姐交代了。于是赶紧鸣金收兵,站起来双手抱拳,作了个四方揖。
“各位弟兄,辰光不早,我公馆里还有事体,要先走一步。”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抗议:
“你小子不能赢了钱就走!”
“赌品太差!”
……
杜月笙当然晓得,庄家赢钱就走,太不合赌场规矩,别人抗议是自然的事。但这次实在身不由己,只好笑眯眯地一再解释。大家都知道他是黄公馆的人,抗议几句之后,也只有自认倒霉。
杜月笙将筹码换了2400块大票,找张申报纸包了,雇辆黄包车返回了同孚里。
回到黄公馆,杜月笙径直上了二楼,桂生姐正倚在沙发上吃茶点,杜月笙把一大包大票递了过去。
“桂生姐,”自从杜月笙给桂生姐侍疾之后,私底下一直称呼林桂生为桂生姐,“桂生姐,我把你的铜钿带回来了。”
桂生姐打开报纸,见他赢了这么多钱,不由得怔了一下,又莞尔笑了。
“月笙,这真叫运道来了挡不住。我喊你代几把,赢了呢,你得两个零用钱,输了算你触霉头。哪想你赢了这么一大票,这铜钿归你,我一文不要。”
“我是代你坐庄,赌本是你的,赢钱是你的手气,你的运道。这钱我不能拿。”
“叫你拿你就拿!”桂生姐见杜月笙不肯收,摆出了老板娘的架势。
揣摩女人心理,杜月笙自有他的一套,和桂生姐相处这么久,他已经摸透了这个黄公馆内当家的脾性,加上与桂生姐私底下接触比较多,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桂生姐虽相貌平平,论年龄也已是人到中年,但杜月笙和她在一起,感觉就是同辈人。这不仅因为桂生姐长得小巧玲珑,面相年轻,更因为她的个性活泼,心态好,处事干练爽快。在杜月笙心里,有一种对她的足智多谋、呼风唤雨的欣赏与崇拜,而她时不时摆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姿态,特别是在私下里,往往就唤起杜月笙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
“我说不收就不收!”
杜月笙固执地把钱推回去,带着一种像他这种文质彬彬的男人所特有的蛮横与霸道,这种蛮横与霸道是黄金荣那种粗俗男人所没有的。在桂生姐心里,相对她那个窝囊懦弱的前夫,她欣赏黄金荣那种敢作敢当的派头;而相对于黄金荣那种“三字经”不离口,敞胸露怀、挺胸腆肚的做派,她更欣赏杜月笙这种文质彬彬、深藏不露的智慧。
杜月笙把钱推回去的时候,顺势一翻手腕,抓住了桂生姐纤细的小手,见桂生姐没有反对之意,便随意而自然地一拉,如同大丈夫娇宠自己的小媳妇一般,将娇小的桂生姐拥入怀抱。
换了别人,桂生姐会立刻发怒,尖声大叫,被豢养的家人“轻薄”,是女主人不可容忍的奇耻大辱!但这一刻,桂生姐在稍稍一怔之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剩了娇喘吁吁。
拥抱上床,宽衣解带……好久没有碰女人了,杜月笙以最强有力的忍耐,让自己的力量在桂生姐快乐的呻吟中持续迸发……
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杜月笙在心里狠狠地咬牙:哼,看你还敢不敢给我摆出一副晚娘脸!
果然,从床上爬起来,桂生姐那张“晚娘脸”就有了那么些小女人的味道。
“400块我留下,2000块是你赢的,你拿去。”
拿就拿!杜月笙忽然间觉得,拿这个钱很是理直气壮了。
二、还清了一片孽债
当时,杜月笙以为桂生姐给他这么多钱,是见他穷兮兮的有意贴补他一下,并不晓得桂生姐是有意考验他。当晚桂生姐把这件事告诉黄金荣的时候,黄金荣也不明白桂生姐的良苦用心。
“月笙一个孤小人,给他那么多铜钿做什么,还不是胡乱花掉。要给也要喊他存起来。”
“我要看看他怎么处置这笔钱。”
当晚,杜月笙捧着2000块钱走进灶披间的时候,马祥生躺在床上还没睡着。
“祥生,要用铜钿不?”
马祥生懒懒地看他一眼,翻个身,把脸转到里边去了。那神态分明在说:真会拿人寻开心,你哪里会有铜钿!
“你想要多少,50,100?”杜月笙没在意他的态度,往马祥生的床边一坐说。
“别寻开心了!你要能拿出5块来,我就能拿出50块!”马祥生有点不耐烦了。
杜月笙打开报纸,拿出100块钱,塞到马祥生手里。马祥生一看这么多钱,一下子从小床上跳起来。
“发啥财了?”
杜月笙便把事情经过,说给马祥生听。
“都说你运道好,吉星高照,看来一点不假。”马祥生说完,又问杜月笙,“有了这么多钱,你准备买房子开店,还是成家立业?”
“没想过。”杜月笙摇摇头,“我要去十六铺看朋友。”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去向桂生姐请假,说要到十六铺看朋友,桂生姐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笙好事连连,如今又有了钱,再回到十六铺那帮兄弟面前,心里就有了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当然,他心里清楚,无论在黄公馆怎样红得发紫,自家也还是给人家当差,他的目标是自立门户,出人头地,那时候再来十六铺地界,才真叫是衣锦还乡。
他先去找了袁珊宝,兄弟俩一见,好像分别了许多年,两个都高兴得直跳脚。
珊宝,你我弟兄向来不分彼此,啥话都不说了,我今朝手头宽裕,来,收着。”杜月笙说着,就把150块钱塞到袁珊宝手中。
“你哪来这么多钱?”袁珊宝吃惊不小。
“放心,不偷不抢,正道来的。”
“不行不行,你这晌应酬多,手头要留俩钱。我赚的铜钿够用。”袁珊宝仍然在“潘源盛”隔壁店里当店员,没有了杜月笙的叨扰,他赚的钱足够一个人开销。
“外道!你我弟兄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忘了早前我把你衣裳当了下赌场,你躺在被窝里等着我赢钱给你赎回来。可那时运道差,逢赌必输。”提起过去,两兄弟眼里都有些涩涩的。“好了,你等我,我去隔壁看看国生哥。”
在潘源盛水果行,王国生一见到杜月笙,高兴得不得了。
“哎呀月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潘源盛都是熟人,大家一见全都围了过来,一阵寒暄之后,杜月笙把王国生拉到后房。
“国生哥,我以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
“什么大不了的嘛,亏你还放在心上!”王国生立刻打断杜月笙的话。
“我晓得你不介意,可我实在是拖累了你……”
“难得见一次面,说点别的好不好哦!”
“好。不过,我这晌境况好转些,当初挪用店里的铜钿要补上。”
杜月笙说着,拿出200块钱硬塞到王国生手上。
“哪有这么多?”王国生看看手里的钱,“要还可以,多余的你收回去。”
“你拿着,把这个店扩大一些。”
“那就算你的股份吧。”王国生想想说。
“别你的我的了,当初大难不死,命都是你和珊宝送的。”
随后,杜月笙找到老头子陈世昌和爷叔黄振亿,请两位前辈下馆子吃了午餐,又送上自己孝敬的铜钿。两位前辈欢天喜地,都说自家有眼光,没看错人。过晌,杜月笙又找到在花会做“航船”时被他吃掉赌本和彩金的赌客,分别给了双倍的补偿。
晚间,杜月笙请王国生和袁珊宝在餐馆吃饭喝酒。
“总算无债一身轻了。”一落座,杜月笙就大发感慨。
这一天时间,杜月笙2000大洋用了一多半,他又还债,又送朋友,十六铺一带的朋友几乎都走访了,逢人便送上三十五十。他知道这帮朋友的难处,三十五十能给他们解决很大问题。他几乎忘了此前自己手里也不曾有三十五十。
“月笙,我晓得你把朋友看得比自家重,可你这一晌场面多,手条子不能太宽。”王国生真诚相劝。
“是啊,月笙哥,你现在用钱的地方多,要晓得手头上不能没铜钿,不能像早前总是花脱了底。”袁珊宝也跟着劝说。
“好,我会记得。”
杜月笙理解弟兄们的好心,也曾把朋友的话记在心里,可终其一生,杜月笙为朋友用钱从没有过计算,花脱了底也毫不在意。
告别了两位兄弟,杜月笙又去了大阿姐的花烟间,他不是去找女人,而是去看望寄娘。一进花烟间前堂,那帮熟悉的姐妹就围了上来,杜月笙少不得又是一番打点,然后去后边看望大阿姐。
大阿姐一开门,见是杜月笙,一时又亲又恨,恨不能上来拧他两把。
“月笙,你还晓得来看望寄娘啊?”
“干娘,你知道的,进了同孚里黄公馆,就不像以往那样自由了。”
“嗯,到底是场子大,出息人。”大阿姐打量着杜月笙。
“混到现在还不是给人家当差。”
“别着急嘛,运道来了挡不住!”大阿姐喜得一拍手,“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寄娘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
“去了你就晓得了。”大阿姐哈哈笑着,“放心,寄娘给你看的是良家女子!”
直到这时杜月笙才明白,大阿姐要给他保媒。
杜月笙跟在大阿姐身后,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弄堂里,“吱——”一声,推开一扇小门,走进一个小小的天井,带着杜月笙走进一间厢房。
屋里灯光很暗,大阿姐让杜月笙等着,自己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大阿姐带着一个老太太走出来。
“这位就是我的干儿子杜月笙。”大阿姐转过头又对杜月笙说。“这是沈老太,我的表姨妈。”
“姨妈好!”杜月笙说过之后才发觉辈分错了,想改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
沈老太太倒是没在意,只是一个劲地朝着杜月笙看。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沈老太不知是看上了杜月笙是黄府家人的身份,还是看上了杜月笙的相貌,或者才干什么的,总之,老太太看过之后大概还算满意。
“祖上有家产吗?”老太太开口了。
“没有。”杜月笙回过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老家高桥镇杜家花园还有两间老屋呢,于是连忙改口,“有,有家产。”
“哦。”老太太一听眉开眼笑,“多大家业?”
“嗯……就是高桥镇的杜家花园。”
杜月笙稍一含糊,杜家两间半破败老屋就变成杜家的大花园了。
老太太没再说什么,一挑门帘进了里屋,大阿姐赶紧跟了进去。当下杜月笙的感觉是:成了!可转念一想,成什么成,自家还没相媳妇呢!
等了没几分钟,只见门帘一挑,一个小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虽穿着普通棉布旗袍,却挡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杨柳细腰,亭亭玉立,细眉大眼,瓜子脸,把杜月笙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叫沈月英,你叫什么。”
小女子那一口吴侬软语,听得杜月笙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杜月生。月亮的月,生活的生。我生在七月十五月圆之日,所以取名月生。”
杜月笙说完这一串后,看到沈月英捂着嘴偷笑了一下,这才晓得自己刚才说多了,人家本来没问那么多嘛,就跟着笑了一下,事后想想当时那一笑真是很傻。风月场上,杜月笙什么女人没见过,那些烟花女子自不必提,水果店老板娘花儿、寄娘大阿姐也不必说,精明能干高高在上的林桂生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杜月笙在她面前何曾冒过傻气?今天这是怎么了,面对一个小丫头不会说话了!
从沈月英家里出来,大阿姐才告诉杜月笙,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早前一家人在哈尔滨做生意。后来生意失败,她父亲病死客地,沈月英只好跟随母亲回到上海。
“现在娘俩衣食无着,好在月英相貌不俗,就想找个有钱能养家的男人,娘俩也好有个依靠。”
大阿姐一说到钱,杜月笙猛然想起,不管这门亲事成不成,总该给他们留点铜钿。
“寄娘,你等我。”杜月笙说着,扭头就往回跑。
出来开门的是沈老太太。杜月笙拿出200块钱递到老太太手上。
“姨妈,这点铜钿你先接济一下,日后我再送来。”
沈老太太拿到灯下一看,一下子就惊呆了,200块!娘俩何曾见过这么多钱。
“这小囝,早干吗来着?”
沈老太太埋怨着,直后悔自己没松口,没给杜月笙个明白话,这会儿踮着小脚追出去,杜月笙早已没影了。
杜月笙追上大阿姐,又塞给大阿姐100块钱。大阿姐一看这么多钱,立马乐颠了。
“好小子,干娘没白疼你。”大阿姐拍拍杜月笙的肩,“早干吗来着,惹得老太太最后像只闷葫芦。不过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三、唱了一出双簧
返回黄公馆,2000大洋已经所剩不多。好在有了一份美差:抱台脚。在桂生姐和黄金荣没有安排其他事情的时候,杜月笙就去公兴记赌场当差。
这个抱台脚的差事实际只是名义上的,就算杜月笙一直不露面,30块大洋也是照拿不误,赌场老板不敢有半点含糊。倒是杜月笙极其热衷这个地方,仿佛看别人赌钱也够过瘾。
赌场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赌客中既有达官贵人、富商阔佬,也有流氓无赖,更有赌脱了底的亡命之徒,突发事件几乎每日不断。应对突发事件,杜月笙每每露峥嵘,不经意间,成了赌场老板和那帮保镖的灵魂人物。
有天“夜局”,赌场里坐满了沪上富贾,一派长袍马褂,珠光宝气,吆五喝六的筹码越叫越高,老板笑容满面地在全场逡巡。
正值“夜局”最热闹的时候,突然从门外闪进五六个大汉,一个个紧绷着脸,神色冷峻。看上去不像赌客,倒像犯了瘾的烟客。
老板蓦然发现,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只香烟罐,不由得心里发毛。再看那几个人,转眼间已经各奔一张赌桌,在赌场里均匀地散开。尤其让老板心惊的是,他们每人手里的香烟罐,这会儿竟全部齐刷刷地齐肩举起,煞是令人惊骇。
“这帮人干啥来的?”老板急忙问身边一个保镖,
保镖也在懵懂中,人家进来没闹事,保镖也不好动手。
“他们手里那个东西,会不会是炸弹?”保镖提醒老板。
这时,杜月笙从赌场的一侧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打量着那帮人,分别在他们各人身边转两转,然后走到老板身边,拉拉老板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赌场边上的写字间。
“你看是啥个路道的朋友?”老板亟不可待地问。
“看样子是革命党。”杜月笙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情不好办,对付革命党不像对付流氓那么简单,弄不好会出大事体。”
老板一听说是革命党,立刻吓得七魂跑了三对半。“革命党多携炸弹”,这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毫无疑问,手里的香烟罐就是炸弹了。万一炸弹一响……老板吓得面如死灰。
“月笙兄弟,你赶快出去和他们讲讲斤斗。只要我能办到,啥个价码都好商量。”
杜月笙去了赌场,找到那几个人的头目讲斤斗。哪承想,他们真的是革命党,是武汉的一个暗号叫“汉声”的团体。这几个人秘密路经上海,必须尽快乘船赶回武汉。但他们刚刚逃过清兵的追捕,行李钱款全丢了,现在既缺少旅费,又付不出客栈房钱,甚至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了。
“我们只需要800块大洋回武汉,钱款凑齐,立马离开,不与赌场为难。否则,我们手里的炸弹……”
“汉声”同志这话老板隔着门缝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拉开门,迎上去。
“800块大洋,好说,好说。”老板压低声音,指着“汉声”同志手里的香烟罐说,“这个,麻烦各位收起来,要不然……”
老板说着看看四下的赌台。这时候,赌客们已经发现了赌场里的变化,吆五喝六的声音早已戛然而止。
“汉声”同志的头目似乎明白老板的意思,向四周几个同伴挥挥手,几个人举着香烟罐的手便都落了下去。
“月笙,你快去账房支800块大洋。”老板赶紧吩咐。
“汉声”同志收了钱,一挥手,几个人迅速离开了。
“月笙兄弟,多亏了你。”老板松了一口气,慨叹道,“黄公馆的人真是个个了得!”
赌场老板根本不曾想到,这一场风波,正是杜月笙一手导演的双簧。
原来,几年前杜月笙就帮助过湖北的革命党人。那时候他在黄公馆还是个进出后门的小打杂。但由于他朋友多,特别是帮会中的弟兄多,有次“汉声”朋友过沪,被清兵追赶,处境危急,杜月笙联合帮会弟兄紧急救援,终于使“汉声”朋友得以脱离险境,逃出上海。从此后,杜月笙的大名便在湖北“汉声”中传开。
这次几个“汉声”同志在上海遇到困难,便慕名前往同孚里黄公馆找杜月笙帮忙。偏偏杜月笙手里的2000块钱全部告罄,每月30块大洋的俸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只好先请“汉声”的同志饱餐了一顿,送他们住进客栈,然后再想办法。
当晚杜月笙躺在床上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怎么弄到几百块大洋。向黄老板借钱?那是断乎不能!想到桂生姐的私房钱,杜月笙不由得打个冷战,连忙告诫自己:此念万万不可有!
桂生姐看上去永远是那样平凡朴素,竹布短衫裤,平底布鞋,可是谁会想到,她已然是拥资数万的一大富婆了。就连黄老板都不曾晓得她手里有多少铜钿。她用大笔的私房钱到处放利,经手往来,一概信托杜月笙。杜月笙无论多么困窘,从未想过动用一分一厘。唯有眼下……想到这里,杜月笙马上勒令自己打住。
辗转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杜月笙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睁开眼睛,突然计上心来,办法有了!
诈骗这种伎俩,杜月笙早前玩过不计其数,尽管都是小把戏,却也屡试不爽。可是约了革命党人一起演双簧,他不晓得那几位“汉声”朋友是否会同意。
“如今处境险恶,早日离开才是大事,以免误了军国大事。”杜月笙来到客栈,对几位“汉声”同志苦苦相劝,“再说,但凡下赌场的流氓大佬,有几个钱是正道来的?”
迫于形势紧急,军情如火,几位“汉声”只好勉为其难。没想到这场双簧倒是演得有声有色。
翌日清晨,杜月笙替“汉声”朋友买好船票,约了黄公馆的徐复生,两人一起护送“汉声”朋友登船,离开了上海。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公兴记老板对杜月笙更加倚重,几乎到了一日不可无君的地步。桂生姐见杜月笙对抱台脚干得有声有色,心里有了另一种打算。有天下午杜月笙回来,上楼向桂生姐交差,桂生姐忽然说。
“我喊你去公兴记,是想让你照例吃份俸禄,不曾想你对那个场子蛮喜欢的。”
“我是得空过去看看,长点见识。”杜月笙一时摸不透桂生姐什么意思。
“好。”桂生姐笑笑,却转了话题,“铜钿用得差不多了吧?”
杜月笙知道,桂生姐问的是那2000大洋。按说2000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不该两个多月就花光的,可杜月笙用了不到一个月。如实说出来,会把桂生姐吓一跳,只好尴尬地点点头。
“手条子蛮宽的嘛!”
杜月笙以为桂生姐会责备几句,没想到桂生姐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听说你交了女朋友?”
杜月笙心里一惊:怎么桂生姐连这事都晓得?立刻就想到,桂生姐会不会限制自家和别的女人来往?
自从和桂生姐有了第一次的床笫之欢,桂生姐这张床他便时不时地光顾一下。他看得出,在床上,桂生姐对他是真的喜欢。这大概还是和黄金荣相比,他能带给她更多的激情和快乐吧。或许,她也想报复一下黄金荣。黄金荣在外面,明里暗里的女人一大把。倘若桂生姐果真是为了报复黄金荣,自家岂不成了桂生姐利用的工具……想到这儿,杜月笙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苦涩之感,先前那种征服的快感倏然间变了味道。
“哎,说话呀!”桂生姐催促道。
“哦……”杜月笙猛地醒悟过来,可一时不晓得和沈月英的事该不该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听桂生姐如此说,杜月笙倒是有些搞不懂了。
“说啊,到底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女人?”
“是有人给介绍一个,可我这么穷,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跟我。”
杜月笙想,既然她非要弄个明白,那就干脆说吧,反正自己也没钱成家,和沈月英成不成又有啥关系?爽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沈月英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桂生姐。
“好,我只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她?”
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对一个和自己上床的女人说喜欢另一个女人,未免太残酷!杜月笙的脑瓜转得何其快,怎么也不会点下头,或者说个“喜欢”。
“说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变得像个大姑娘,没一点爽快劲!”桂生姐有些急了。
“喜欢。”杜月笙被逼牢,他不能违心地说不喜欢。虽然说的声音很小,可到底是承认了。
“好!”桂生姐爽快地说,“喜欢就把她讨回来。”
这又让杜月笙吃了一惊,到底是第一白相嫂,不愧是女中豪杰,杜月笙一个大男人反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是一匹野马,没有鞍鞯就套不住。”桂生姐正色说:“所以你要先成家,再立业。只要你喜欢,就要把她讨回来。”
“可是,”杜月笙嗫嚅地说,“我哪里讨得起,她姆妈嘴巴张得好大。”
“这个你放心,我会安排的。”桂生姐很干脆地说。
当天晚上,桂生姐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黄金荣,她有把握说服黄金荣。桂生姐分析说:
“倘使孤小人把2000大洋拿去狂嫖滥赌,就算他有胆量有肩胛,充其量也就是个小白相人的材料;倘使他把铜钿存起来或者买房子、开店,那他就不合适在我们这个地界里混。结果他把大把的铜钿拿去清还旧债、广交朋友,这说明他重义气,讲交情,不会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从这一点上看,将来会是我们最得力的帮手。”
“是这个道理。”黄金荣历来佩服桂生姐的胆识和眼力。
“现在孤小人要结婚了,你这个做老板的,打算怎样帮他?”
“你说怎么帮就怎么帮,这些事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
“嗯?”黄金荣有些不明白了,“不就是用钱吗?对,给他点面子,我自家出面保媒!”
桂生姐笑着摇摇头。
“这还不够?”
“总不能让他把媳妇娶到灶披间里吧?你把同孚里的房子调一套出来给他住,让他有个场面,又离得近,支派着也方便。”
“这……我得考虑一下。”
黄金荣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黄公馆是藏龙卧虎之地,比杜月笙资格老、辈分高、贡献大的人多的是,突然给杜月笙在同孚里调套房子,给他一个场面,让他另立门户,别人会不会服气?
这一点桂生姐自然明白,所以她只是提出来让黄金荣考虑,并没有让他马上答复。
“还有,前些日子让他去公兴记抱台脚,想让他吃一份俸禄,可他干得蛮有起色。不如把这只赌台拨给他,让他自家有个财源。”
桂生姐的这个条件,让黄金荣伤透了脑筋。
拨这只赌台给他,并不是叫他去经营赌场,经营赌场的是拥资巨万的广东大老板。而是叫他去负责这个赌场的安全。这个负责,不像抱台脚、当保镖那么简单,不仅要管着赌场里的保镖,随时应对突发事件,还要把上至法租界衙门,下至流氓瘪三、亡命之徒、三教九流,统统摆平,避免被人找碴、讹诈、惹是生非。这是个责任及其重大的差事,把这个差事派给刚刚出道的杜月笙,任他怎么精明强干,没经历过赌场上的枪林弹雨,黄金荣仍旧是不会放心的。
再说,赌场是个发横财的码头,可以说人人眼红、个个垂涎,赌场保护人面对的是整个社会中最复杂、最阴暗的一面,弄不好赔钱塌台,甚至会搭上小命。
当时法租界有三大赌台,都是在租界当局的首肯和捕房的支持下开设的,因此首先分肥的是租界洋人和捕房里的中西头脑。从法租界总领事以次,包括总巡、总探长等,这一干人得到的红包每月至少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法捕房及会审公堂的职员则按级别享受特殊津贴,每人每月40至500元不等。这其中任何一个关系摆不平,都有可能出大问题。都头来塌的是他黄老板的台,更会影响到黄老板的财源。黄金荣不能不三思而行。
“这个事关系重大,我再慎重考虑一下。”黄老板答复桂生姐说。
桂生姐依旧是笑着点头。她想提携杜月笙,目的也是为了她和黄金荣的共同利益。她是看准了杜月笙这个人才,也看准了他的为人,看准了他不会忘恩负义。至于他和杜月笙的私情,在这位第一白相嫂的心里,自是公私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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