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消弭了一场火并
“绝顶聪明”,是黄老板早年对杜月笙的评价。
黄老板没有立刻答应桂生姐的提议,但在人前人后,总是对杜月笙赞不绝口,显然是在有意提高杜月笙的威望。同时,许多重要的机密事情,都交给杜月笙去办,有意给他加码,考验和提高他的办事能力。而杜月笙的确是“绝顶聪明”,每项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
那段时日,黄公馆所有人都明显地感觉到:杜月笙运道太好,说不定就要自立门户了。
此后,一次意外事件促使黄老板很快做出了决定。
杜月笙自从做了公兴记的抱台脚,就开始有了拉山头的打算。但又怕黄老板和桂生姐多心,迟迟不敢付诸行动。而随着外派任务的加码,他越来越感觉到人脉的重要。他并不晓得黄老板和桂生姐已经打算放他自立门户,于是,就想从开香堂说起,到桂生姐那里探探口风。
桂生姐一听杜月笙想开香堂收徒弟,立刻表示赞同。
“开香堂,好啊!有人脉才能成大事。”
杜月笙怔怔地看着桂生姐,对这个第一白相嫂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桂生姐的豁达大度让他觉得自家仿佛就是猥琐小人。
得到了桂生姐的许可,这位清帮“悟”字辈的小师傅,在师父陈世昌、爷叔黄振亿的捧场下,第一次正式开了香堂,这个开山门弟子,就是以嗜赌出名后来被称为“赌场郎中”、“摇摊能手”的江肇铭。
江肇铭是苏州人,牙医出身,长得尖嘴猴腮,佝偻着身子,端耸着双肩,生就一副罗圈腿,大有溥仪的尊范,人送外号“宣统皇帝”。但他却心思缜密,伶俐剔透,又性格柔和,善于鉴貌观人。
令杜月笙不曾料到的是,收了这个开山门徒弟,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便给他闯下一场穷祸。
江肇铭嗜赌,尤以赌“摇摊”为最。“摇摊”又叫“摇宝”,赌台上放一只摇缸,投入三颗骰子,庄家代表赌场,赌客下注猜点,双方血肉相搏。
当赌客多、赌注大的时候,庄家往往会使出“假骰子”、“一线天”等方法作弊。所谓假骰子,就是在骰子里塞上铁屑,并用“一线天”的方法看清缸内是什么点子,然后再看桌面,如果大部分被赌客压中,就手握小磁铁吸动骰子,换成其他点子,使赌客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吃掉赌注。
江肇铭久经赌场,自然明白这些赌场作弊的手法。那段日子他常常光顾公共租界西区的一爿以摇摊为特色的赌场。尽管平时有输有赢,输多赢少,但一般都在掌控之中。唯有一次连输数局,连战连输,心里就有了疑问,怀疑庄家作弊。
当时江肇铭在赌场上还是个小脚色,还没有后来“摇摊能手”、“赌场郎中”的鼎鼎大名,要想看出庄家的破绽,也是并非易事。
“老子今儿个算是撞见鬼了,可就是不晓得这鬼到底出在哪个节骨眼上!”江肇铭嘟哝着,两眼盯着庄家捧着摇缸的双手。
“慢!”一向不急不躁的江肇铭忽然大喝一声,把庄家吓了一跳。
看不出庄家有什么作弊的破绽,江肇铭就想孤注一掷。他单押“三”点,倾其所有,大约近两百大洋,全部推到“出宝”门上,意思是向庄家单挑,来一次龙虎相斗。
由于赌注下得大,招数险,赌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其他赌客都咋舌不语,退到一旁观战。
庄家抱着摇缸,连摇几下,只听骰子“哗哗”作响。
“开缸!”随着庄家一声大喊,摇缸在赌台上放定,缸盖猛然掀开,赌客们都伸长脖子向缸内看去——
三颗骰子,两颗四点,一颗二点。——这是“二”点,恰好落在“白虎”门上,庄家统吃,江肇铭输定!
“哎——”只听观战的赌客们齐齐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结果,江肇铭自然比其他赌客看得清楚。他更清楚,这近两百大洋,是他最后的全部家当。此局一输,可谓满盘皆输,他连翻本的铜钿都不曾有了。
到底是不急不火的性子,到了这个当口,脑子里还在寻思着到底是哪个节骨眼出了问题,他认定庄家做了手脚,眼睛一直盯着那只摇缸……
转机就在这一刻出现了——
尽管他看到的不是庄家作弊的破绽,但足以为他扭转败局!
按赌场规矩,一局揭晓,摇缸内摇出的点必须保持原状,然后清算赌资——赢的吃,输的赔,等台面上的赌资统统结清之后,才能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等摇缸里的骰子点色全部换过,才可以准备开始下一局。
岂料,庄家在打开缸盖,让所有人见证了缸里的点数之后,不知是一时高兴忘乎所以,还是手忙脚乱粗心大意,不等清算赌账,便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放到了一边。
江肇铭岂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他要硬吃!
“慢着!”见庄家准备清账,江肇铭不紧不慢地说,“老兄,这次是你输了。”
“少废话!”庄家说过之后,看看摇缸,这才发现出了大错,不由得一怔,然后软中带硬地说,“摇出来的是二,你押的是三,想硬吃吗?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
“老兄,点子还在缸里,明明是三,这和谁的地界不生关系!”江肇铭的话同样软中带硬。但他不敢保证摇缸里现在是“三”,但是“二”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那就看谁的运道好了!”江肇铭在心里说。
江肇铭这一叫板,庄家心里也没了底,重摇了一下之后,谁敢保证仍然是“二”呢?但是不是“三”,也没人敢保证!
庄家不敢轻易冒险,这局摇出的“二”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缸的,大家有目共睹,他只好向四周赌客求援。
“我摇来的是‘二’,各位都看到的!”
“是‘三’!”江肇铭十分肯定地说。
赌客们明明知道是“二”,但摸不清江肇铭的来路,没人敢出来作证。有的赌客存心想看热闹,就等着好戏开场了。
得不到声援,庄家狠狠心,一咬牙:开缸!说不定谁输谁赢呢!
掀开缸盖,庄家傻眼了——竟然是“三”!
这次,四周赌客又一次看清了:三!
“看清了?赔钱吧!”江肇铭紧逼一步。
“赔钱?”庄家火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不信你小子敢硬吃!”
这个地界的确非同不一般,赌场老板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严老九严九龄!严老九听到争吵,从写字间里走出来,看了一眼瘦猴子一样的江肇铭,不动声色地吩咐庄家:
“闲话少说,赔钱!”
然后,严老九坐下来,用江湖上的“切口”,盘问江肇铭的来路。不料盘问结果,竟是法租界黄金荣门下刚刚出道的“悟”字辈杜月笙的弟子,一个“觉”字辈的黄毛小儿!严老九火了:
“哼哼!了不起!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黄毛小儿,也敢到我这里来硬吃!”严老九冷笑着,突然大喝一声:“给我关门!收档!”
如同晴天霹雳,大批保镖从天而降,大门“咣当”一声被关牢。看热闹的赌客如梦方醒,纷纷向赌场后门逃去,唯恐慢了一步,陪着江肇铭吃卫生丸。
江肇铭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向严老九讨饶。
“严老板饶命啊!严老板饶命啊!”
江肇铭一边告饶,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后撤,竟然混在其他逃命的赌客中,逃出赌场后门,一口气跑到法租界同孚里,没等黄公馆后门打开,就瘫在那里爬不起来了。
杜月笙听江肇铭说完此事,顿觉五雷轰顶——
江湖上的关门收档,是帮派间火并的信号。严九龄是英租界大亨,财势绝伦,其权势未必在法租界黄老板之下。两强相斗,必有一伤,而伤者未必是严老九。
一时间,严、黄两边剑拔弩张,风声鹤唳,各界人士都在静观其变,都想看看刚出道的杜月笙如何摆平这场风波。很多人都以为杜月笙会求救于黄老板,但杜月笙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因为自家弟子将黄老板拉入这场较量之中!他更清楚,自己必须独当一面处理好这件事,否则以后休想在江湖上站住脚!
他分析严老九的情况后,当机立断,连夜筹措钱款,第二天便带着江肇铭前往英租界,专程拜访严老九。
严老板的赌场里,从后门门口经过赌场大厅一直到严老板的写字间,两排彪形大汉,依次排列,一个个腰里别着枪,虎视眈眈,杀气腾腾。杜月笙手无寸铁,从容走过。江肇铭跟在他身后,不时左右顾盼,生怕发生意外。
杜月笙在两排持枪保镖的夹道威吓中,坦然地走进严老九的办公间,按照帮会规矩,双手抱拳,给严老九施了一礼。
“严老板,小徒多有冒犯,杜某带弟子专程登门谢罪,请严老板海涵。”
严老九坐在宽大的写字桌后面,冷眼旁观,不动声色,一心想掂掂这个声名鹊起的“悟”字辈青帮弟子的分量。
“严老板,英法租界,严、黄两大亨威震上海滩,无可匹敌。而鹬蚌相争,自有渔翁得利,看热闹的更是大有人在。何必为了一个黄毛小儿,伤了两大亨的和气,给他人留下可乘之机?”杜月笙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严老九依旧不动声色。
江肇铭赶紧跪在严老九面前,哀声求告:
“严先生,小的有眼无珠,您大人大量,恳求您放小的一马。”说完,把盛着500块大洋的钱袋子毕恭毕敬地呈到严老九面前。
“严老板,能否给杜某一个面子,抽落门闩,重新开张?”杜月笙步步紧逼,“届时,杜某必定约朋友前来捧场!”
“哈……”严老九站起来,一阵开怀大笑。
下台的梯子已经搭好,此时不下这个台阶,更待何时?对严老九来说,关门收档并非本意,江肇铭一个“觉”字辈无名小儿,竟敢到大名鼎鼎的严老九的场子里硬吃,不给他点颜色看,岂不大塌其台!至于与黄老板火并,严老九自然晓得鹬蚌相争的道理,倘若不是被逼无奈,严老九断乎不会出此下策。他也并没指望由黄老板登门赔罪,毕竟黄老板实为青帮“倥子”。他原本以为,刚刚出道的杜月笙没见过大世面,会被这白相地界的惊涛骇浪所吓倒,想不到他竟恪尽礼数,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严老九不得不暗暗佩服。
“不愧是黄门弟子,有胆识,有气度!”严老九如此一说,一场剑拔弩张,顷刻间烟消云散。
杜月笙单刀赴会,四两拨千斤,摆平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恶斗与火并,在英法租界博得了一个肯担肩胛的好名声,一时间声名大振,身价倍增。有了单枪匹马和严老九“扳斤头”的经历,便等于有了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的资格。
黄金荣和桂生姐早已听说了这件事,只是一直躲在幕后静观,见杜月笙处理的落门落槛,不禁满心欢喜,对桂生姐此前提议的给杜月笙调一套房子和拨一只赌台的事,黄老板也一口应承下来。
五、头一回做了新郎
一日午后,黄老板和桂生姐在会客室喝茶,杜月笙进来给老板汇报事情,桂生姐笑眯眯地说:
“月笙,你这一晌要双喜临门了。”
“我哪有什么喜?”杜月笙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板决定把同孚里的房子调一套给孤小人结婚,另立门户,你说是不是喜?”
杜月笙愣住了。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他心里一直蠢蠢欲动的那个念头,不就是自立门户吗!可是,他不但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颓丧。
“怎么,你不满意?”
“不不不,老板和老板娘这么抬举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只是……立啥门户啊,媳妇都没了。”
“出啥事情了?”
“她姆妈嫌我穷……”
“啥?嫌你穷?”黄老板一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触那娘!也太小看我黄金荣了,我黄府的人要是讨不上老婆,天底下男人都得打光棍!”
“嗨,我以为啥大不了的事呢。”桂生姐也轻快地笑起来,“不就是铜钿吗?老板早给你预备好了!”
“别的事我插不上手,这个保媒下聘的事我来办!”黄金荣拍拍杜月笙的肩,高兴地说:“放心,一准跑不了她。”
当天,黄老板就带着保镖、佣人,前呼后拥地去了十六铺的小东门,找到大阿姐,由大阿姐带着,前往沈月英的住处,面见沈老太,给杜月笙保媒。
走进沈家居住的小弄堂,黄金荣带去的人一直从天井里站到大门外。大阿姐对沈老太棒打鸳鸯十分不满,故意什么都不说,直接带着黄金荣进屋。沈老太闻声迎出来,从堂屋里往外一看,看到黄金荣的那些保镖,以为是哪个衙门的人来了。
“出了啥事?”沈老太神色紧张地问大阿姐。
“这位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黄老板。”大阿姐对沈老太说。
沈老太一听“巡捕房”和“督察长”,更是吓得不得了。
“这里是华界,犯不着法租界的事啊!”沈老太拉一下大阿姐,悄悄说。
大阿姐笑笑,仍不明说。黄金荣向外面挥挥手,四个黄府女佣分别捧着不同的聘礼——丝绸布料、珠宝首饰等,从大门外走进天井,又从天井里走进堂屋,将手里的聘礼一一呈给沈老太过目。
沈老太这才明白过来,以为大阿姐又给女儿介绍了一门亲事,看样子这次是个富贵人家。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收下那些聘礼。
“你这死丫头,吓姨妈一大跳。”沈老太点一下大阿姐的脑门,回过头招呼黄金荣,“黄老板请坐,我们小户人家,屋里窄别,您别见笑。”
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黄老板就在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大阿姐赶紧泡了茶端过来。
沈老太看看黄老板,觉得岁数大了点,看样子是纳妾。不过老太太倒也开通,她想: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六妾?做妾就做妾,只要是富贵人家就好。她坐在黄老板对面的椅子上,毫不客气地谈起了条件:
“黄老板,我闺女还是黄花闺女,嫁过去要单门独户才好。”
“不生问题,同孚里一楼一底的房子,单门独户。”黄老板回答说。
“闺女是我后半生的依靠,我要搬过去同住。”。
“应该的。”
见黄金荣答应得如此痛快,沈老太满心欢喜。她晓得大户人家都有佣人侍奉,与其让女婿给派佣人,不如提携一下自家的穷亲戚,一来落个顺水人情,二来也有个体己。
“还有……”
黄金荣一听还有,一下子头皮发炸,忍不住要骂娘,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是替人保媒,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有个亲戚叫焦文彬,能写会算,想跟着找碗饭吃。”
黄金荣想,杜月笙自立门户,好歹也要有个人管家管账什么的,就一口应承下来:
“不生问题。”
“有个亲戚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怪可怜的,能不能……”
“不生问题。”黄金荣一口打断沈老太的话,“就让他在府上做个小听差吧。”
话说尽了,沈老太就想让女儿和黄老板见见面。
“菊子,”沈老太叫着大阿姐的小名,“你妹在东院阿嫂屋里,你去喊她回来。”
大阿姐晓得沈老太误会了,就想逗她一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嫌贫爱富,棒打鸳鸯。她悄悄把沈老太拉到一边咬耳朵,沈老太一边听一边点头。
然后,大阿姐告诉黄老板,就按刚才沈老太提的条件,随时可以迎娶沈月英。
黄老板保媒成功,打道回府。旋不久,桂生姐找人看了日子,定下了喜期。同孚里的房子也很快调好,粉刷一新,置办了家具。婚前的一应准备工作,都由桂生姐一手操办起来。
眼看婚期要到,杜月笙派人到高桥,把表姑母万老太太接来,在法租界栈房里开了房间,又替姑母买好衣料,请裁缝缝制,并特地为姑母打好一副金手镯,亲自送到栈房。
“姑妈,这副金镯头你收着。”
万老太太接过金镯头,看了一下,又放回到杜月笙手中。
“这么贵重的金镯头,应该送给你舅母。”万老太太说,“高桥乡下,你的长辈不止我一个,都应该请到才是。”
杜月笙沉默不语。在他年幼无知四处漂泊的辰光,那些亲戚好像没人认得他,就连亲老娘舅都一心把他往外撵……
“即便是哪个都不请,也该把你老娘舅、舅母请来。”万老太太见杜月笙不言语,又特地强调。
“好吧。”杜月笙沉思半晌,问,“应该请哪些人呢?”
“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一位嫁到黄家的阿姨……”
万老太太一口气开出了长一串名单。杜月笙回首前尘,不胜感慨,这不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写照吗?
“我这就派人,把他们都请来。”杜月笙无可奈何地说。
“好!好!”万老太太满心欢喜,说,“这副金镯头送给你舅母吧。”
杜月笙晓得万老太太的意思,按亲戚的远近排,舅母应该是头一位,最近的亲戚应该是最隆重的礼节,最厚重的礼品。而万老太太仅仅是表姑母……
想到此杜月笙的眼睛一阵酸涩,当年就是这位表姑母,听到他病重的消息,毫不犹豫地迈着小脚从高桥镇步行赶来;就是这位表姑母,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四处求医问药找偏方,煎汤熬药,昼夜无眠。若不是这个表姑母,恐怕就没有今朝的杜月笙了。
“姑妈,这副你留着。舅母和阿姨,我会照这个样子各办一份。”杜月笙说。
万老太太这才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金手镯。
杜月笙的婚礼规模不是很大,但却十分热闹。迎亲队伍中,一顶高价租来的宁波龙凤花轿格外引人注目,花轿停在沈月英家的大门口,乐队吹吹打打,鞭炮齐鸣。
当杜月笙一身光鲜地站在沈老太面前时,沈老太瞠目结舌——
“怎么是他?”沈老太太赶紧到里屋找大阿姐,“不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月英跟了他,莫说过好日子,穿衣吃饭都成问题!”
大阿姐这才想起,那次本想逗她一下,后来就忘了告诉她实情了。
“你相中了黄老板的人,还是黄老板的财?”大阿姐问。
“我都相中了!”沈老太急了,“都到这节骨眼了,快想个办法吧!”
“你那天提的条件,我干儿子都能做到。”
“就算他能做到,他根基浅,底子薄,说不准哪天我们娘俩都会跟着他饿肚子。”
大阿姐一听,心里老大不高兴。
“实话告诉你吧,那天黄老板就是来给月笙保媒的!”
一听这话,沈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菊子啊菊子,你可把我害苦了……”
一顶花轿抬走了沈月英。沈老太不放心,怕黄金荣答应的条件不能兑现,没等杜月笙派人来接,就收拾好一个包袱,雇了辆黄包车,自家去了同孚里。
一进同孚里弄堂,看到那些两层楼的弄堂房子,老太太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底。她晓得,这等弄堂房子唯有阔佬才住得起!倘使她知道杜月笙住的是黄老板的房子,还不知会生出啥是非来。
婚筵吃的是流水席,客人凑齐一桌便开,吃完便走,如此周而复始,一天川流不息。高桥来的亲眷住在栈房里,酒席整整吃了十天,十天后尽兴还乡,杜月笙每家送上20块大洋做旅费。因此无论老娘舅、阿姨还是姑母,人人高兴,个个满意。
这是1915年,自8岁便没有了家的孤小人杜月笙,现在姑姨老娘舅全有了。
婚后,杜月笙与沈月英十分恩爱,家务事外有焦文彬当账房,内有沈老太太操持,还有个男孩华生当差跑腿,杜月笙倒成了甩手掌柜的。
正应了桂生姐那句话,“你要先成家,再立业”。成家后的杜月笙,可谓一顺百顺,事业一日日发达,收入一日日增多,新建立的杜公馆,呈现出一派兴隆气象。
沈老太太一直担心杜月笙根基浅,底子差,不曾想女婿本事蛮大,闺女又是正房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一年后,沈月英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杜维藩。
小维藩生得头角峥嵘,白白胖胖,头一回抱到黄公馆,桂生姐和黄金荣就喜欢得不得了。
“月笙,恭喜你有了儿子!”桂生姐笑吟吟地说,“你们结婚是老板做的媒,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们,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杜月笙一口答应。要知道多少人想和黄老板攀亲都攀不上呢!
黄金荣收小维藩做了干儿子,两位亲家从此便以兄弟相称,杜月笙改口喊黄老板为“金荣哥”,也公开称老板娘为“桂生姐”了。而进黄公馆比杜月笙早的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等人,仍还在口口声声地喊黄金荣为“爷叔”,喊桂生姐为“娘娘”。
黄、杜成为了亲家,来往一日比一日密切,沈月英常常抱着杜维藩去看他的寄娘,两亲家母如同胞姊妹一样亲热,私房话常常说起来没完。倒是杜月笙,极少再有机会单独接近桂生姐了。
六、清除了赌台隐患
结婚之后,杜月笙到公兴俱乐部走马上任,由原来的抱台脚升为了当权者。
上任伊始,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如同与严老九单刀赴会,杜月笙再次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
那日夜场散局,已经是后半夜。赌场打烊后,杜月笙和江肇铭从后门出来,忽然听到有人求救,声音隐隐约约,但好像就在附近。旧上海街道窄,街巷岔路多,两人一时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在继续。当时已是寒冬季节,北风呼啸,那个人的声音顺风而来,两人迎风寻找,在一个拐角处,发现蹲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杜月笙一看,立刻明白了,此人被“剥猪猡”了!
“剥猪猡”是帮会“切口”,意即抢劫过往路人,而且抢劫得十分彻底,金钱饰物之外,连被劫者身上的衣服也要剥光。各赌台夜场打烊都在午夜以后,这些大赌场的赌客又多是些衣冠楚楚的阔佬,赢了钱的更有大笔财香,这些人便成了抢劫者的最佳人选。加上租界一街之隔便是两国境域,街道纵横,弄巷复杂,也为抢劫者提供了便利,于是,夜场赌客被“剥猪猡”的事件便常有发生,以至于胆小的赌客不敢涉足夜场,赢钱的赌客不得不自备保镳。此风一开,各赌场生意纷纷下跌。
偏偏今日这个被剥猪猡的不是一般赌客,他是法军一个头目的“小舅子”——一个被包养的舞女的姘头,名义上的干弟弟,外号“癞皮狗”。当时他躲在一个暗角,杜月笙和江肇铭都没认出是谁。岂料癞皮狗狗仗人势,被剥了猪猡还气焰嚣张地大骂:
“触那娘!你们公兴记竟敢让老子给剥猪猡!”
杜月笙一听是癞皮狗,本来就对这号“吃软饭”的流氓没好感,又听他把被剥猪猡的账算到“公兴记”头上,气便不打一处来。
“好小子,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跑这来耍赖!”
杜月笙在心里骂着,也不言语,一步跨过去,照着癞皮狗的屁股狠狠踢了两脚。癞皮狗赤裸着身子,被踢得“嗷嗷”直叫。
江肇铭担心被癞皮狗赖上,赶紧拉了师父一把,两人扬长而去。
其实这并非杜月笙的本意。赌客被剥猪猡,纵使赌场没责任,可终究是赌场的客人,杜月笙原本想给癞皮狗弄套衣服让他回家,不曾想癞皮狗倒打一耙,也只好让他活该挨冻了!
杜月笙晓得,癞皮狗以“赖”出名,事情不会就这么完结。好在当时黑影里光线昏暗,第二天癞皮狗带了安南巡捕到赌台,转了半晌也不敢指认是哪个踢了他。杜月笙在一旁看着,打趣地问:
“阿力兄弟,要不要黄探长亲自来查一查?”
“不必,不必。”癞皮狗赶紧回答。
“凭黄探长的金字招牌,一准能查出是哪个睡了法国头子的女人,”江肇铭看着癞皮狗,提高嗓门说,“弄不好要叫他吃卫生丸的。”
癞皮狗一听,不敢再查,赶紧带着几个安南巡捕溜走了。
杜月笙压根就没把癞皮狗这种流氓当回事,要紧的是怎么样对付剥猪猡的那帮流氓。那帮流氓不解决,赌场生意会越来越糟糕。于是,杜月笙广泛撒网,仗着朋友多,耳目灵,又沾着帮会的光,在各个白相地界都说得上话,很快就摸清了法租界专吃“剥猪猡”饭的那几帮小流氓的底细。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早前曾和他一起摸爬滚打的李阿三,竟然也拉了几个弟兄干上了这个行当。
杜月笙让李阿三把另外几个团伙的小头目全找来,大家坐下来讲条件。杜月笙推己及人,想着自家就是从这样的小流氓一步步爬上来的,所以现在既要保护赌场利益,又不能挡了弟兄们的财路。
用不着去茶楼“吃讲茶”,对这个道上的弟兄,最现实的莫过于大吃大嚼一顿。杜月笙在公兴里离赌台不远的街边找了家苏州酒菜馆,约一干人到那里边吃边谈。
去之前,杜月笙已经想好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办法,待一干人到齐,杜月笙方始讲出自己的条件:
“我计算过,法租界三大赌台,按月赢利抽出一成给弟兄们分红。这个比例既能让弟兄们有饭吃,又能保证赌台的利益。条件是,保证三大赌台的赌客不被剥猪猡!”
月盈利的一成?各位小头目心里都开始拨拉各自的小算盘——三大赌台哪个门前不是车水马龙,哪个门前不是阔佬云集,财源滚滚!剥猪锣无非就是为了几个钱,现在既能按月拿到钱,又省了黑道营生的提心吊胆,还可以送杜月笙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月笙哥,只要你言语一句,弟兄们保证照办!”李阿三带头表态。
“是的,月笙哥,弟兄们保证照办!”
其他几个头目赶紧附和,生怕好人都被别人做了去。
“好,一言为定!”
杜月笙对江肇铭招招手,江肇铭把事先封好的大洋递过来。
“这些铜钿先给弟兄们做个生活补贴,从月底开始按利抽成。”杜月笙掂着手里的大洋,郑重地说,“不过,请在座各位务必管好自家手下的弟兄,否则,为了场子的清静,我会不客气地请他吃三刀六洞!”
杜月笙说这话的声音不高,在座各位却十分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当晚,法租界三大赌台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一起赌客被剥猪猡的事件。从第二天晚上开始,夜场赌客骤增,三大赌台营业额直线上升。
原来,那帮剥猪猡的弟兄坐地抽成,无事可做,便到处宣传法租界赌台杜绝了剥猪猡,华界、英界赌客一听,纷纷到法界探虚实,一看果然如此,纷纷转移赌场。加上那帮兄弟为了多分润,不仅给三大赌台做着义务宣传员,还到处为三大赌台拉客,使三大赌台出现了场场爆满的盛况。
三大赌场的广东老板不明就里,到处打探是怎么回事。这件事,除了杜月笙,还有两人晓得,那就是另外两大赌台的掌管人——金廷荪和顾掌生。
金廷荪和顾掌生都是青帮“通”字辈弟子,比杜月笙的“悟”字辈高一辈,又比杜月笙早入黄门,杜月笙此前先去跟两位商量,两人居然皱起了眉头,认为赌台拨出一成赢利,数字太大,广东老板那边摆不平。如今赌场面貌忽然大变,便晓得是杜月笙单枪匹马干起来了,赶紧找到杜月笙,一问果然如此。
三人分别找到各自的赌台老板,老板见利润大于支出,“抽一成”立马拍板,月底利市倍蓰,各方皆大欢喜。
杜月笙此举,不仅为法界赌台扫除一大障碍,也替法捕房减少了大量鸡零狗碎的劫案,总探长黄金荣越发可以高枕无忧。而于杜月笙自家,这帮剥猪猡的弟兄,成了他日后第一批赴汤蹈火的徒众。
没想到,解决了“剥猪猡”,“大闸蟹”的难题又接踵而来——
所谓“大闸蟹”,就是把抓进捕房的赌徒用绳子绑成一串,押到马路上去游街。人们见他们一串串的绑着,触景生情,谑称为“大闸蟹”。
法租界洋人从上到下都从赌台分肥,却偏生还要做样子抓赌,正所谓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但租界当局板起面孔,法捕房的中西头脑、华洋巡捕也只得照办,无论吃了赌台多少的红包,也不得不随时闯进赌台,抓些人去向洋人交差。
但凡到赌台去白相的人,多半都有点身家,罚两个钱不重要,当“大闸蟹”游街,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每当捕房采取“大闸蟹”游街的办法,赌客便骤然大减。
近一段时间,不晓得哪位洋人头脑犯了毛病,连连责成捕房抓赌游街,搞得各赌台门可罗雀,生意一落千丈。
为了应付“大闸蟹”,三大赌台的老板找来几个掌管人,大家凑到一起商量办法。
“这个办法不好想。外国人定的规矩,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收回。”杜月笙思量着说。他晓得黄老板是吃公事饭的,他不能为了赌场利益去和租界当局扳斤斗。
“难也要想办法,这样下去赌台会关歇的。”金廷荪说。
其实杜月笙已经想到一条避重就轻之计,只是还没征得黄老板同意,因为这个办法需要巡捕房配合,所以能不能达成一致他自家说不准。
当天下午,杜月笙去见桂生姐,说出三大赌台面临的困境。
“你来找我,想必是有了应对的办法。”桂生姐问。
“办法是有一个,只是要劳驾桂生姐和老板出面斡旋。”
原来,赌场里一日两场,日场叫“前和”,夜场叫“夜局”。杜月笙的办法简单得很,那就是牺牲日场,保住夜局,和捕房达成一致:只抓日场,不碰夜局。
“那样的话,谁还来日场赌呢?”桂生姐疑惑不解。
“牺牲日场,总比三大赌台收档要好些。”杜月笙无可奈何地说。
“日场没人赌,捕房抓谁去交差?”
“起码我们有赌台里的自家弟兄。”
“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桂生姐想想说,“赌台上就那么几个弟兄,整天让他们扮演大闸蟹,看来看去就那几张熟面孔,那怎么行?”
“可以找些其他道上的朋友客串。”
“像这种出丑卖乖的事,自家弟兄吃赌台这碗饭的,也就没办法了。旁的朋友谁肯帮这种忙?”
杜月笙笑笑,把剥猪猡那帮弟兄白吃一成利的事告诉了桂生姐。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帮人空吃一成利这么久,想报答都没找到机会,现在不是正好给他们个机会吗?”
“呵呵……”桂生姐开心地笑起来,“难怪老板说你聪明绝顶,你脑瓜里的鬼点子就是多!”
随后,桂生姐和黄老板双双出动,大力疏通,捕房巡捕和赌台终于达成协议,一切按杜月笙的计策实施,一旦洋人必定要抓赌销差,捕房只抓日场,由杜月笙的自家兄弟扮演大闸蟹,而真正的赌客,早已闻讯溜之大吉。
如此一来,日场并没受到多大影响,而夜局则场场爆满,三大赌台依旧是火树银花,城开不夜,赌场营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杜月笙主持赌台不久,便为赌场消弭两大隐患,原先对杜月笙迅速蹿红、一步登天很有些不满的黄门元老,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杜月笙的确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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