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吧……”
嘶哑的声音在幽暗的洞穴中回荡，像一把钝刀割裂着凝滞的空气。
那只布满青紫色血管的手在微弱的光线下颤抖着向前伸来，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和干涸的血迹，手腕处已经出现了诡异的绿色纹路，如同藤蔓般向上蔓延。
沈聿没有回应。
那只伸向他的手在视线里不断放大，指尖的颤抖像是某种无声的哀求，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潮湿的石壁，冰冷的触感透过渗入骨髓。
“注射阻断剂。”伊索尔德当机立断。
她拿阻断剂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不希望有人在她眼前感染，最终变异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等等。”沈聿拦下了伊索尔德。
他能够分辨出正常人和感染者，他知道，老师并没有被感染。
“陈教授……”江澈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我给您做个检查，很快就好。”
生物扫描仪闪烁着微弱的绿光，上面很快显示出生命体征的数据。
作为医生，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经历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江澈依然保持着令人安心的职业素养。
医者的手必须稳如磐石，心必须坚不可摧。
做了全面检查，陈教授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只是失血过多，并没有植物类动物类变异征兆。
谁也不能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尤其是沈聿和江澈。
陈教授是医大里面最令人敬仰的教授，曾经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基因工程，那双修长的手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解剖图……
而此刻，陈教授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他们的身影，那双曾经睿智的眼睛如今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止痛药……”江澈手忙脚乱的找到药片。
“外面这么大的雨，你们……不该来的……”陈教授说到，“我知道是沈聿把你们带到了这里……他总是不听劝……”
“我们本就是在野外搜索幸存者。”伊索尔德说到。
陈教授忽然笑了。
这个笑容扯动了他额头上开裂的伤口，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在死寂的洞穴里发出“嗒”的一声。
洞穴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声音时远时近，让人分不清到底来自哪个方向，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岩壁上爬行，又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在缓缓流动。
江澈手中的灯光扫过去，几条暗红色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
它们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整条藤蔓随即如触电般缩回黑暗中。
“看到了吗？”陈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它们在吞噬，在学习，在进化，好像有自己的思维似的……”
他的左臂突然抽搐起来，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一条藤蔓悄无声息地延伸下来，扎进了碎石和血肉之中。
“我会留在这里……一点点被吃掉……最终成为滋养怪物的养料……或许某一天，你会在许多变异生物的体内发现我的基因片段……”
“末日教给人类的第一件事，就是失去……”
“不……”沈聿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这才过去一天，人类在没有食物和水源的条件下，还可以存活超过一个星期，太漫长了……”
“真的太漫长了……你能想象被植物和真菌一点点消化的感觉吗？那不是死亡，而是……一种融合。”
陈教授浑浊的眼睛看向沈聿。
“它们会读取我的记忆，我的知识……就像阅读一本书一样，我的整个学术生涯，四十二年的研究成果……它们会知道人类所有的弱点……”
沈聿蹲下身。
“老师，您究竟发现了什么？”他知道，老师为了寻找一线生机走出基地，是不会无缘无故到这种地方来的。
“什么都没有。”这句话异常清晰。
这当然不是实话。
“不愧是最让我骄傲的学生……你能够注意到我并没有返回基地，还能冒着大雨让我见你最后一面……”陈教授艰难地喘息着。
“您别说了。”沈聿皱眉。
沈聿单膝跪地，颤抖的手指紧攥着急救包，却发现所有止血纱布早已被血浸透，可伤口处的血依旧止不住。
“沈聿，我没有救了。”陈教授叹息一声，“或者说，你想让我生命最后的时光发挥价值……”
“不，我没有那种想法。”沈聿摇头。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陈教授用最后的力气说到，“末世在戏弄我们，它会让你杀光身边的所有人……咳咳……”
“活下去，不要被人类杀死……”陈教授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想要活下去，首先，心要硬，所以说，动手杀了我吧……”
沈聿起身，表情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谁来……”
沈聿感觉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他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在后退——伊索尔德别过脸去，慕枫低头盯着地面，江澈死死咬住嘴唇。
“我来。”
沈聿从腰间拔出手枪，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陈教授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他的学生从不会让他失望，因为他的学生是沈聿。
枪声响起时，他听见江澈崩溃的哭声。
陈教授的遗物散落在一旁。
一个背包，里面是一张简易的地图，还有几份植物样本，经过严谨的检测，他依据不同地区样本的变异程度划分出不同程度的污染区。
“我们走吧。”沈聿出声。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气，收敛好一切情绪，指节因长时间握枪而泛白。
伊索尔德最后一个退出洞口，靴子踩在泥泞中发出令人不安的黏腻声响，雨水顺着衣服的褶皱流下，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等等，我们应该毁掉这里。”伊索尔德突然停下，雨水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结成细小的水珠。
伊索尔德从车上取下了一枚火箭弹，对准了洞口处。
她单膝跪地，雨水顺着火箭筒的黑色外壳流淌，瞄准时，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尝到了铁锈味的雨水。
“用帮忙吗？”慕枫问。
“你们都退后，上车吧。”这声警告让所有人同时后撤三步。
火箭弹拖着橙红色的尾焰没入洞穴的瞬间，整个山体都在震颤。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三十米外的灌木，燃烧的碎石像流星雨般坠落在他们周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却依然听见了洞穴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第二发爆破弹将整个洞口炸成了燃烧的废墟，冲天火光中，能看见无数扭曲的影子在烈焰里疯狂扭动。
“好了。”伊索尔德上车。
车子开动，原路返回。
越野车碾过水洼时，伊索尔德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沾血的手指在座椅上擦了擦，继续盯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柏油路面。
远处传来变异体此起彼伏的嚎叫，声音穿过雨幕，变得扭曲而遥远。
沈聿说的没有错。
在昨夜的大清扫中，被杀死的几乎全是正常的人类，那些感染者在知道自己被感染那一刻起，再也不会妄想平安回到基地，全都像唐纳德一般躲了起来。
他们为了生存，一部分人选择主动融合其余物种的基因……
雨下得更大了，像要冲刷掉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小时过去，基地的大门渐渐清晰。
高墙上的探照灯刺破雨幕，在湿滑的路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照亮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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