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晓愣了好久，回神时，眼泪差点掉下来。
蠕动着唇瓣，依旧不清楚该叫阿姨还是妈妈。
“是不是等了我很久？”苏云溪上前，照例捏了捏姜知晓纤细的手臂。
她发现长辈很喜欢捏孩子的胳膊，似乎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判断孩子胖了还是瘦了。
姜知晓摇头，“也没有。”
“抱歉，最近有些事情耽搁了。”苏云溪解释着，往图书馆后面一指，“来的时候我看见那儿有长凳，我们去那儿聊。”
其实不是的。
校园里的长凳比比皆是，只是图书馆后面的，更为隐蔽。
但姜知晓还是跟她去了。
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一道不近不远的空隙，苏云溪没往旁边挪，姜知晓也不敢靠近。
只觉得这道空隙，像是隔了十三年那么久远。
而后扭过头来，故作镇定，“您有话要跟我讲？”
苏云溪点了点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纠结了片刻，生硬地开口：“当年我们分开之后，你去了哪里？”
姜知晓垂着头，“地下拳场，打黑拳。”
许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答复，姜知晓明显感觉对方愣住了，而后听见她抽气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苏云溪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
姜知晓一时不清楚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掂了掂，很轻，便用眼神向她寻求答案。
苏云溪却挪开了视线，不敢同她对视：“皎皎说你成绩不好，我就托人要了哥大的推荐信。”
“哥大？”姜知晓难以置信，“在美国？”
“嗯。”
姜知晓看着信封，一时反应跟不上情绪，很轻地笑了下。
苏云溪见状，赶忙解释：“你别多想。我们这个圈子的人，倘若知道孩子考不上好大学，都会选择送他们出国镀金。”
姜知晓扭头，声线的颤抖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们是哪个圈子的人？我又是哪个圈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种意思？
她原以为时隔十三年的重逢，会像新闻里演的那样，就算没有嚎啕大哭的情绪崩溃，但至少会有一个拥抱。
至少会对她说上一句：“妈妈很想你，妈妈一直在找你。”
可是除了这封让她去美国上学的推荐信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抬眸，笑了：“是因为何皎皎吗？”
眼神直勾勾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袭来，带着困惑、枉然，难以置信中又裹挟着答案落定的悲戚。
苏云溪深吸一口气：“妈妈待你和待她，是一样的。”
说着，就伸手去摸姜知晓的脸，却被对方避开了。
“妈妈？”
姜知晓呢喃着这两个字。
“你终于承认你是我妈妈了？在这种情况下？”
苏云溪没说话。
“你是改嫁？”
“算是。”
“因为不是何家的正房太太，所以你在何家的处境身不由己。就算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去了何家，也只会成为你的拖油瓶？”
苏云溪垂着头，“妈妈也是没办法。”
姜知晓笑了，“你抛弃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自称母亲？”
苏云溪喉头梗塞，踌躇了好久，终究是一言不发。
“既然如此，当年你为什么要找我呢？”苏云溪抬头看她，姜知晓补充，“在我十岁的时候。”
“那会儿情况跟现在不一样。我......”
“阿姨。”姜知晓打断她的话，自是一声妈妈都不肯叫。
而后起身，义正言辞：“感谢你十多年来，每月五千的补助，成年后我会还给你，至于这封推荐信，我不需要。”
她轻轻将推荐信放在长凳上，苏云溪的脸也终于有了一些情绪，却是困惑不解。
“我什么时候给你打过钱？”
姜知晓也愣住了，“不是你？”
苏云溪摇头：“不是。这些年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又上哪儿去给你转钱？”
-
离开学校，已是三小时后。
何皎皎排名年级前三十，不用留在学校上自习，加上宿舍条件没那么好，早在一周前就搬回了家里的别墅。
苏云溪来书房的时候，她的胳膊正扎着吊瓶。
注入臭氧的鲜血正往体内运输，右手拿着笔，做着父亲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内部题。
“有人看见你去学校见了姜知晓，有这回事？”
她放下笔，抬头注视着苏云溪，居高临下的态度，根本就不像孩子对长辈说话时的正常态度。
苏云溪抬手叫医生出去，门关上，她解释：“去给她送推荐信，出国要用。”
何皎皎挑眉，意想不到，须臾继续埋头做题。
苏云溪没走，上前一步，迟疑着开口：“是你让王硕把她弄到缅国去的？”
那日在国子监见过姜知晓后，苏云溪就向桑夫人打听，姜知晓和桑郁川的关系。
得知她就是令桑郁川不惜大闹赌场的女孩，很难不让她联想到这件事跟何皎皎有关。
可何皎皎只漠然地甩给她两个字：“不是。”
苏云溪当然了解她：“你不承认，我也能猜到。”
“我想让王硕弄死她来着。”停笔，何皎皎冲着她笑。
可那笑却不达眼底，让苏云溪浑身都生出一股寒意！
“皎皎，你怎么......”
“指责我之前，先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何皎皎打断她的话，打量了片刻，继续说出扎心的话。
“如果没有我，你能回到这个家？我亲爱的后妈。”
陈年旧事再次开封，苏云溪失了声，连眉眼都塌了下去。
何皎皎从小就知道父亲跟保姆的私情，也总能在父母的争吵中，听见姜知晓的名字。
不对。
那个时候的姜知晓，还叫何知晓。
父亲说：“她怀了孕，还生了我的孩子！”
他还说：“知晓姓何！这辈子都是我的孩子！你的眼睛怎么就容不得沙子？”
于是，年幼的何皎皎从恨保姆，恨上了那个她未曾谋面，名叫知晓的女孩。
是她打碎了自己圆满的家庭。
是她让自己的生活每天都陷入流言蜚语。
也是她，让父母走向了支离破碎的结局！
直到那天，何震霆将五岁的何皎皎从幼儿园接出来，明里暗里地问了一路，想不想再找一个新妈妈。
车子停在信号灯前，马路边就是巷子口。
她看见苏云溪抚摸着身旁女儿的头，另只手拿着甜筒去喂。
小姑娘伸头去咬，她就把甜筒撤回，整个巷子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然后何皎皎指着苏云溪，对何震霆说：“我要她当我妈妈。”
十天后，苏云溪出现在了别墅，亲切地喊着她“皎皎”。
她扑进苏云溪的怀里，温馨到仿若她才是女人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也不知道那个跟她同龄的女孩子，此刻身在何方。
但不重要。
谁让那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出生了？谁让她成为了父母婚姻的导火索？
她拿走了自己的幸福，那么自己，就要抢走她的母亲，让她无依无靠，又孤苦伶仃！
不！
不是抢，是要。
她这辈子，就没抢过什么东西。
她从来都是想要，就立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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