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压下来,像一块吸饱了脏水的灰布,湿漉漉地裹着整座城市。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苍莹莹长长的、摇晃的影子。三天了。
闻子骄已经整整失踪了三天。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每在心头碾过一遍,就烫得她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发出无声的焦糊味。从闻宅出来,管家那句“警方还在调取医院周边的监控,暂时没有进展”的话,如同冰水,兜头浇灭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侥幸。闻奥天那张涕泪横流、仿佛天塌地陷的脸在她眼前晃动,非但没有激起丝毫同情,反而让她心底的恐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他是因为送她才去的医院,是在离开医院的路上出的事!这个念头像毒蛇,日夜啃噬着她。如果那天她没有晕倒,如果他没有折返回来买那该死的鸡爪,如果……她猛地甩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丝尖锐的疼痛刺穿了麻木。没有如果。是她,苍莹莹,这个活体诅咒,又一次把闻子骄拖进了地狱。上一次是河,这一次,是未知的深渊。他就是她的劫数,而她,是他的灾星。
人行道旁的花坛里,一丛半枯的月季在冷风里瑟缩。苍莹莹停下脚步,空洞的目光落在那些残败的花瓣上。真像她啊,被命运的风雨抽打得七零八落。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活着?她凭什么活着?闻子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这条命,赔给他都嫌轻贱!
“莹莹?”
一个温润的、带着恰到好处担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
苍莹莹木然地转过头。逆着路灯的光,张舸卿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深灰色的呢子大衣,身形颀长,面容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清晰地映着关切的光。他快步走近,眉头微蹙:“真的是你?远远看着背影就像,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脸色怎么这么差?”他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苍莹莹下意识地、幅度极小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温热的手。那点暖意,此刻只让她觉得虚假,像裹着蜜糖的砒霜。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我……没事。”
“还说没事?”张舸卿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责备,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他仔细打量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下浓重的青黑,还有那身皱巴巴、显然几天没换过的衣服,“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睡觉?闻总他……还没消息?”他小心地提起那个名字,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听到“闻总”两个字,苍莹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本就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灰败,仿佛最后一点支撑也被抽走了。她垂下头,盯着自己沾了泥点的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绝望:“他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街头。
张舸卿镜片后的眸光猛地一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某种隐秘的焦躁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戾气——飞快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那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立刻覆盖上来,比刚才更甚。他上前一步,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握住了苍莹莹冰冷的手腕。
她的手腕细得惊人,骨头硌着他的掌心,脆弱得像一折就断的芦苇。
“胡说八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安抚性的严厉,随即又立刻放软,“莹莹,看着我。”他微微俯身,强迫她对上自己的视线,眼神里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坚定,“别说这种傻话!闻总吉人自有天相,警方和闻家都在全力找他,一定很快会有消息的!你现在状态太差了,整个人都是飘的,这样下去不行。你需要休息,需要冷静下来。”
苍莹莹被他握着手腕,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眼神依旧涣散。张舸卿的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落不进心里。她只觉得累,铺天盖地的累,只想找个地方彻底瘫下去,最好永远不用再醒来面对这一切。至于去哪里,无所谓了。
“听话,”张舸卿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手指在她冰凉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我家就在旁边,很近。先去我那里坐坐,喝点热水,缓一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嗯?”
他半是引导,半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牵着苍莹莹,转身走向旁边一个高档小区的入口。苍莹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多余的思考。她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这具躯壳,只剩下麻木的、沉重的肉体,被那股牵引力带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张舸卿。路灯的光晕在他们身后拉长,又缩短,影子交叠又分开。夜风吹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露出光洁却死气沉沉的额头。
走进电梯,金属门闭合,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运行的低鸣。张舸卿按了楼层,侧头看着身边失魂落魄的女孩,镜片后的目光幽深难测。苍莹莹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责的浪潮一波波涌来,将她淹没:大一那次,是她亲手把他骂得跳了河;这一次,又是因为她晕倒,把他卷入了未知的危险。她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就把厄运带到哪里。闻子骄……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受苦?是不是……还活着?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张舸卿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厚重的深色防盗门。“进来吧,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他侧身让开,语气温和依旧。
苍莹莹像个游魂般飘了进去。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寒意,但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温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感扑面而来。玄关处灯光柔和,照着一尘不染的木地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很淡的、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种清新剂的味道,干净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边坐。”张舸卿引着她走向客厅。客厅很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却显得格外遥远和冰冷。灰色的布艺沙发看起来宽大舒适,旁边是一张设计感很强的金属茶几。
苍莹莹顺从地在沙发一角坐下,身体陷进去,却感觉不到丝毫柔软,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她环顾四周,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昂贵的、缺乏人气的装饰品,最终落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上。窗外的万家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没有一盏属于闻子骄。
张舸卿很快端着一个素雅的骨瓷杯走过来,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轻轻放下。“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他温声道,自己也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而关切,“看你冻的,手都冰透了。”
杯子里是浅琥珀色的液体,热气袅袅上升,散发出淡淡的茶香。是红茶。苍莹莹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漂浮的几片舒展开的茶叶上,它们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无依无靠的孤舟。她机械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点暖意却无法渗透进她冰冷的身体。
“别太担心了,莹莹,”张舸卿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闻家能量不小,警方也在行动。你现在需要做的,是保重自己。你忘了?你自己身体才刚好,经不起这样折腾。”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试探,“说起来,那天在医院……闻总他,看起来对你很紧张。”
苍莹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闻子骄紧张她?是啊,紧张到去买鸡爪,然后就失踪了。这念头像针一样扎着她。她猛地闭上眼,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鼻腔。不能哭!她死死咬着下唇,将那汹涌的泪意逼回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线索都在这无边的恐慌中被搅得粉碎。她像个溺水的人,本能地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盯着杯中那几片沉沉浮浮的茶叶,一个无比卑微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困兽最后的嘶吼,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诅咒!对,诅咒!苍天有眼,我诅咒……我只要闻子骄回来!只要他能平安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一觉醒来,我要见到他!立刻!马上!
这个意念如此疯狂,如此专注,带着她全部的灵魂重量和不顾一切的祈愿,狠狠砸向那杯毫无知觉的红茶。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种子破土的脆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清晰可闻。
苍莹莹猛地睁开眼。
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就在那杯温热的红茶里,那几片漂浮的茶叶,骤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不是水的晃动,而是它们本身在疯狂地膨胀、抽长!浅褐色的茶叶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展、变绿,细嫩的茎秆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催发,瞬间刺破水面,笔直地向上窜去!
一厘米,两厘米……五厘米……十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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