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一根纤细却充满勃勃生机的碧绿茶树苗，赫然挺立在小小的骨瓷茶杯之中！它舒展着两片嫩生生的、翠绿欲滴的叶片，叶片上甚至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客厅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不可思议的、生机盎然的光芒！茶杯的容量显然无法容纳它发达的根系，细密的根须已经撑满了杯底，甚至有几条倔强地探出杯口，盘绕在杯壁上。
茶水，早已被这疯狂的生长吸得一滴不剩。
“！！！”
苍莹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盯着那杯凭空出现的诡异茶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悲伤、自责、绝望都被这超越常理的景象冲击得粉碎。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僵硬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而坐在她对面的张舸卿，脸上的温柔关切如同面具般瞬间凝固。他镜片后的眼睛死死锁住那杯疯长的茶苗，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伪装的担忧，而是赤裸裸的、震惊到极点的贪婪，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令人心悸的狂热！他的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抽搐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
客厅里只剩下那株小小茶苗无声舒展的“生命力”，以及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这死寂的、充满魔幻感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苍莹莹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发颤，视线终于艰难地从那杯诡异的茶苗上移开。她需要一点“正常”的东西来锚定自己快要崩溃的神经。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了沙发对面靠墙摆放的一个巨大书架上。
那书架是深胡桃木色，占据了整面墙，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大部分是厚重的精装本，书脊上印着烫金的英文和复杂的图案。这很符合张舸卿生物学精英的身份。然而，就在书架中间偏右的一层，在一排排深色或纯白的学术书籍之间，突兀地夹杂着一抹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深蓝色。
那是“蓝色生死恋”——医学生噩梦般的教材。苍莹莹曾经被它折磨得死去活来。
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怀旧情绪，或者说是一种对“过去痛苦但至少正常”时光的短暂向往，驱使着她站起身，像个梦游者般，一步步走向那个书架。她完全忽略了张舸卿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
她停在那本厚厚的深蓝色《系统解剖学》前。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将它抽了出来。书很沉，带着纸张特有的气味和灰尘的陈旧感。
她无意识地翻开厚重的封面，书页发出哗啦的轻响。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人体结构图、密密麻麻的神经血管标注……直到书页翻到接近中间的位置。
一张照片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照片被小心地夹在书页里，边缘微微卷起，显然是经常被拿出来看。照片的背景是大学校园的林荫道，灿烂的阳光下，一个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正抱着一摞书，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跟旁边的人说话，脸上带着毫无防备的、明媚张扬的笑容。
那是她自己。大一时的苍莹莹。
苍莹莹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下意识地用手指捻起那张照片。照片被拿起，露出了下面紧贴着书页的另一张照片——图书馆里，她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样子，阳光洒在她的侧脸和睫毛上。
再往下翻一页。
食堂窗口，她正踮着脚打饭，表情有点夸张，似乎在对阿姨说什么。
体育馆外，她刚打完球，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对着镜头（谁拍的？）比了个大大的V字。
教室后排，她偷偷在课本上画漫画小人，被抓拍到的瞬间，一脸做贼心虚的傻笑……
一张，又一张。
全是她！
不同场景，不同角度，不同表情。偷拍的，抓拍的，甚至有些角度极其刁钻，像是长时间蹲守才能得到的画面。照片里的她，笑得没心没肺，对镜头后的那双眼睛，那双此刻正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毫无所觉。
这些照片，如同冰冷的毒蛇，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那些描绘着人体肌肉、骨骼、神经的冰冷图谱之间！那象征着生命奥秘的解剖图，此刻成了承载这些病态窥视的诡异相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刚才那杯疯长的茶苗带来的震惊尚未退去，眼前这更恐怖、更真实、更令人作呕的发现，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苍莹莹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啊”地短促惊呼出声，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沉重的《系统解剖学》脱手而出，“砰”地一声闷响，狠狠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书页在撞击中散开，更多的、她的照片，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地洒落出来，散了一地。每一张笑脸，此刻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和尖叫！
就在这时，客厅连接内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从门后那片被刻意调暗的光线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只是外面套上了一件冰冷挺括、不染纤尘的实验室白大褂。脸上惯有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最刺眼的，是他那双戴着无菌乳胶手套的手，正稳稳地举着一支注射器。针尖细长，闪着一点寒星般的光芒，针管里晃动着约莫两三毫升的透明液体。他正用指尖轻轻弹着针管，排出里面可能存在的气泡，动作专业而冷酷。
脚步声停在散落一地的照片和那本摊开的《系统解剖学》旁边。
张舸卿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散落的、属于苍莹莹的青春影像，又缓缓抬起，精准地钉在苍莹莹因极度恐惧而惨白如纸的脸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不再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捕猎者欣赏猎物落入陷阱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玩味。
他的声音响起，依旧温润悦耳，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苍莹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哦，莹莹……”
“……你不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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