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一达斯坦11
帕莎尔古丽继续说道：“万桐书先生长期在桌子边听录音机记谱，胸脯抵着桌子，最后左胸.部都变形了，眼睛也高度近视，手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甚至无法弯曲...
就连钢丝录音机的旋钮，都被万桐书先生磨得锃亮...
连晓梅女士的工作也不轻松，万桐书先生听录音机记谱，她就得一直看着变压器，免得电压不稳导致曲调失真，一步都不能离开...
还有万桐书先生的大量笔记和曲谱，都是连晓梅女士誊写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他们夫妇俩废寝忘食地工作了好几年，终于把吐尔迪阿洪老人演唱的十二木卡姆，全部记谱，完整地保存下来...
但是，光有曲谱还不行，还得有歌词，这个工作更加困难！”
“翻译歌词不是很困难吧？找个精通维吾尔语的专家，把吐尔迪阿洪老人的十二木卡姆唱词翻译过来不就好了？”
我好奇地问道。
“你想的太简单了！”帕莎尔古丽摇头，蹙眉说道，“十二木卡姆的唱词，大多不是维吾尔语，而是察合台语。”
“察合台语？这是什么语言？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愕然。
“这个就说来话更长了...”
帕莎尔古丽说道：“察合台是成吉思汗次子的名字，当年在西域建立了察合台汗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便是察合台语和察合台文...
而叶尔羌汗国的先祖，就是察合台的后人，刚开始也用的是察合台文字语言...
经过千百年的演变，察合台文字语言慢慢消失，和现在的维吾尔语完全不同，好多人都不懂了...
这有点像你们汉语的古文，和现在的汉字也有很大不同，现代人能熟练地掌握现代汉语，但很多古人却看不懂。”
“不错，好多古文的意思，现在专家都弄不明白呢！比如一本五千字的《道德经》，就有好多种解释...”
我点头说道：“有些古文的字我都不认识，只有专门研究的学者才知道！”
“没错，察合台文字和语言也一样，甚至比汉语的古文更难懂，只有一些专门研究察合台语言文字的专家，才能弄懂他们的意思...”
帕莎尔古丽说道：“吐尔迪阿洪老人虽然能演唱完整的全套十二木卡姆，但他从小学的时候都是口传心授，死记硬背，他并不知道那些察合台语唱词的意思！”
“呃...这不就像古代私塾里的学生，死记硬背四书五经吗？”
我无奈苦笑。
古代的读书人，先学开蒙的《千字文》、《百家姓》和《幼学琼林》等一些简单的书，然后就背诵大段艰涩难懂的四书五经...
好多孩子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背的书的意思，但私塾老师就是要他死记硬背，然后慢慢再消化...
有些深奥的文章，甚至需要一个人一生去领悟。
而“十二木卡姆”也一样，那些察合台语的唱词，吐尔迪阿洪老人学的时候，连教他的前辈恐怕都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但他们居然就这样硬生生地记了下来，实在是了不起！
汉语的古文，虽然小孩子不懂意思，但字大多是认识的，即便死记硬背，也不是很困难...
可“十二木卡姆”的唱词，完全没有文字参考，而且内容丰富，整套“十二木卡姆”要唱二十多个小时，这随机应变的难度，不可想象！
难怪当时，只有吐尔迪阿洪老人一个人能唱完整的“十二木卡姆”...
要想把不明白意思的二十小时唱词全部准确记住，必须是天才！
我终于明白，“十二木卡姆”当年为什么会濒临失传，也明白了万桐书先生夫妇，当时为什么要废寝忘食地抢救保护“十二木卡姆”...
要是不抓紧时间，万一吐尔迪阿洪老人有个三长两短，流传了千百年的“十二木卡姆”，可就永远消失在历史长河了！
“那万桐书先生，是怎么把十二木卡姆的唱词都记录下来的？”我又问道。
“到了1954年，国内已经有了磁带录音机，万桐书先生就想办法找了一台，又把吐尔迪阿洪老人请来，还邀请了好多研究察合台语的专家学者，一起录制了第二遍十二木卡姆...”
帕莎尔古丽又说道：“万桐书先生让吐尔迪阿洪老人老人唱一段录制好，便让察合台语的专家学者翻译论证，弄明白唱词的准确意思，然后把察合台语翻译成现代维吾尔语和汉语，这才记录歌词...
又经过两年的辛苦工作，万桐书先生带领大家克服种种困难，终于把吐尔迪阿洪老人演唱的全套十二木卡姆唱词，全部准确翻译完毕，最终审定为340首乐曲和2990行歌词！”
“哎呀，这可真是了不起啊！”
我忍不住感叹道：“在那个年代，记录音乐的方法还很落后，而十二木卡姆的曲子和歌词都不好懂...
万桐书先生居然能克服这么多困难，把十二木卡姆抢救保护下来，的确是不可思议，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音乐学家！”
“是啊，要不是万桐书先生抢救保护，我们的十二木卡姆早就失传了！”
帕莎尔古丽也叹道：“1956年的时候，万桐书先生把整理好的十二木卡姆曲谱和歌词，带到北京汇报并准备出版唱片和书籍，顿时引起了轰动...
可当他回到新.疆，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吐尔迪阿洪老人的时候，人们却告诉他，吐尔迪阿洪老人已经去世了...”
“这...还真是抢救得及时，要是再迟几年，十二木卡姆可就真的失传了！”
我又感慨，终于明白，万桐书先生为什么要争分夺秒、不顾一切地抢救保护“十二木卡姆”了。
“吐尔迪阿洪老人年岁很大了，身子一直不太好，但他就是觉得十二木卡姆后继无人，无法传承，心中才一直放不下...”
帕莎尔古丽也喟然长叹：“等万桐书先生把十二木卡姆全部录音记录，吐尔迪阿洪老人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也就能安心长眠了...
他在临终之前，为万桐书先生做了一首歌，就是那天克里木大叔唱的...
我时时想念一个人，
一个抢救十二木卡姆的人。
有了他的录音和记谱，
我的木卡姆才不会死去。
有了他的存在献身，
木卡姆才会传向全世界。
他是十二木卡姆永生的乐魂，
他的名字就叫万桐书…”
我听着帕莎尔古丽轻声吟唱吐尔迪阿洪老人写给万桐书先生的歌，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万桐书先生为“十二木卡姆”做的贡献，用什么语言来赞美都不过分！
要是当年他不那么拼命，“十二木卡姆”这充满了神奇魅力的艺术，我们就永远看不到了！
而我也不可能从“十二木卡姆”里汲取音乐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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