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一个离麦穗近的人已经起身自己端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大口吸溜着。
三舅妈脸都绿了，手上拿着筷子抖了抖，气恼地拍在桌上。
“别生气别生气...穗穗跟您开玩笑呢...”
赵大海及时出现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局面，眼神示意麦穗赶紧端一碗来。
麦穗端着托盘来到了赵秀玲在的这一桌，把西红柿炒鸡蛋刀削面放在了她的面前。
赵秀玲脸上依旧戴着墨镜，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
今天她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看见贾圆圆的身影。
“秀玲啊...你还是来了...”
赵大海坐在了她的身边，眼眶有些湿润。
前几天和她说这件事的时候，赵秀玲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很冷淡，赵大海以为她不会来了。
整整一上午，赵大海时刻注意着有没有赵秀玲的身影，直到葬礼开始看见她，赵大海这才放下心来。
“你可别误会，我来不是因为有什么感情，纯纯是因为这母女关系罢了...”
赵秀玲说得云淡风轻，把亲情纽带单纯地归结在那一层割不断的关系上。
赵大海不在乎她的说辞，只要人来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母亲生前的遗愿，就是希望咱们这一家子还能在一起生活...”
“做梦。”
赵大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秀玲打断了。
“别以为我来参加，就是原谅她了，不可能！”
赵秀玲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动到了，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就因为我姐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死了也不行...”
赵秀玲对于麦穗母亲赵秀萍的死始终耿耿于怀，从年幼时起，她们姐妹俩的感情就一直很好，哪怕秦红英有了悔过，她也难以释怀。
赵秀玲愤怒地起身，一脚踹翻了椅子，连桌上的餐具也被她带倒了，面条撒了一桌子。
“秀玲...”
赵大海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赵秀玲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麦穗一眼。
“唉——”
赵大海无言地收拾着桌上的狼藉，家里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化解的。
“其实我觉得，姨妈她刀子嘴豆腐心罢了，既然愿意来，说明心里是在意的...”
麦穗帮着收拾，主动开口宽慰赵大海。
“但愿吧...”
在座的不少人开了几瓶酒，边吃菜边划拳，有几个人喝得脸都红了，嬉笑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麦穗坐在窑洞外的干草垛上，听着里面乱糟糟的动静，心底浮现一丝冷意。
故人不在，他们却还能在葬礼上笑得出来，不免有几分讽刺。
麦穗正想的出神，一碗鸡蛋面就出现在了眼前。
“饿了吧，光顾着给别人做饭，偏偏把自己给忘了。”
姜谷明端着热腾腾的汤面坐到了她的身边，给她披上一件棉袄挡风。
原本麦穗心情郁闷没什么胃口，可姜谷明这么一碗面，倒让她有些饿了，想都没想就大口吸了起来。
“心情好点儿了吗？”
姜谷明等到麦穗狼吞虎咽完那一碗面才开口。
麦穗抹了把嘴角沾着的汤汁，狠狠吸了一口空气，点了点头。
“好多了。”
两人默契地没再说话，一直坐到客人陆续走光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赵大海挂了一整天的笑容终于崩塌了，背过身狠狠叹了口气，独自坐在土炕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
麦穗看着他的背影，似乎一下子老了不少。
“舅舅，我有件事想求你...”
赵大海掐灭了烟头。
“啥事，你说就是了。”
“你能不能...带我去母亲的墓前看看...”
麦穗的要求让赵大海稍稍吃惊。
赵秀萍去世这么多年，只有葬礼当天麦穗来看过，其他时间从来没有见她出现过，连提斗不曾提起，怎么突然就要去看看。
“行啊...怎么不行...”
赵大海扶着土炕缓缓起身，戴上棉帽子就引着几人往山上去了。
狭窄的山路小道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有的地方见不着阳光甚至结上了冰，小路十分难走。
几人停在了一个岔口处，再往里面就是人踩出来的土路了，旁边的杂草树枝条交错丛生，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
“就是这了...”
土路的尽头是一片平地，两块石碑立在那里，麦穗把积雪抹去才看见了上面的名字。
一个是赵秀萍，一个是麦康林。
“大姐，穗穗来看你了...”
赵大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徒手把石碑附近长出来的杂草拔去。
麦穗把带来的糕点整齐地摆放在石碑前，重重地鞠了躬。
“你母亲叛逆了一辈子，临了都不愿意葬在家里，非得选这么个地方...”
赵秀萍在医院的最后时刻是赵大海在床边守着，她最后一句遗言也是希望能长眠于此地。
“为啥选在这儿？”
麦穗环视周围，除了杂草就是大片的松树，无人居住无人问津，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地方，是她跟麦康林最初相识的地方。”
当年麦康林跟着大队上山植树造林，正巧遇见了爬山路回家的赵秀萍，两人一见钟情，却忘记留下姓名。
本以为缘分就此结束，谁知第二年大队举行活动的时候两人再次相遇，这回麦康林抓住了机会，两人得偿所愿。
秦红英反对两人的关系，处处阻挠，赵秀萍经常偷偷跑出来在这山头上和麦康林相会。
“看见那棵桃树了吗，那就是你父亲当年种下的...”
麦穗顺着赵大海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再一众苍绿色的松柏中，夹着一棵细瘦的桃树。
和旁边的粗木相比，它很不起眼，但走进看却能看见上面的枝条隐约有了泛绿的痕迹。
“大米小米，过来...”
麦穗招手叫了两个娃过来，跪在干草上磕了几个头。
“行了，这儿风大，回去吧...”
赵大海稍稍拭去眼角的泪滴，吸了吸鼻子，扶起了麦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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